羽弗慕雖光彩不再,那雙陰翳似毒蛇的眼,卻沒有一絲的損毀,他一如往常的驕傲,道:“抓孤王之人,是楊氏阿毓,你倒是與有榮焉?”話說到此處,他想要揚唇一笑,干裂的嘴唇卻因這一扯,而裂出血痕。
陳叔矯微微一怔,不明白羽弗慕的意思。
羽弗慕舔舔唇角的血腥,接著道:“你想想,若是你將功勞歸在自己身上,你一個郡丞豈不是鯉躍龍門?連跳幾級不就是順其自然之事?”
陳叔矯唇角微微一顫,道:“挑撥離間,非君子所為。”說完,他轉身背對羽弗慕,再沒有說話。
羽弗慕啐了一口,雙臂放在頭后,兩腿交疊,規律的顫著腿,躺在鳥籠中,悠閑的哼著小曲兒。
遠遠的瞧見,金陵渡口,三個少年身著公服,頭戴白紗冠。三人一同翻身下馬,站在首位的少年,身著淡紫色繡飛禽公服,他鴉發如羽,側顏如玉,眸光深邃澄澈,一對薄唇勾著淺笑,他寬肩窄腰,身姿頎長,只那么負手而立,便有如玉樹蘭芝,一身的仙人之姿。
陳叔矯心間驚嘆著,口中訥訥的道:“好個超凡脫俗的風流少年!這便是,鐵焰軍中,驚才艷絕,芝蘭玉樹的王靖之?”雖是問話,卻在心中一驚肯定了。
若說天下能配得上芝蘭玉樹這四個字的人,除卻眼前這一位,他再想不出第二個。
陳叔矯沖著王靖之拱起雙手,俯身一拜。
王靖之微微頷首,淡然而笑。
舟頭靠岸,陳叔矯自舟上跨到渡口的木欄上,這邊迎接的三人踏著悠緩的步子迎了上來,幾人互相行禮。
桓七郎笑著道:“陳公,你可見到阿毓?她好么?”
陳叔矯微微一怔,這才知道,那位狠絕的琴仙亭公主在金陵士族中真是很受愛戴啊。
桓七郎以為陳叔矯沒明白,復問道:“楊氏阿毓,琴仙亭公主,你沒見到她?”他一邊問,一邊朝舟上看去,眸光掃視一圈,才發現,根本沒有楊毓的身影。
陳叔矯略一拱手道:“亭公主與竹林七賢結伴去了潭山,歸期未知。”
桓七郎急道:“這個阿毓,就這么孤身而去,也不知。”他沒有將心中的擔憂講出口來,只斜眼瞟了身側的王靖之,咬咬后槽牙,道:“若非某些人無情無義,讓阿毓傷心,她怎么會遇到這險境。”
楊毓決斷王靖之的事早已傳遍了大江南北,陳叔矯自然也是有些耳聞的,他此時卻在心中暗想,感謝王靖之,否則楊毓便不會到九江城,若沒有楊毓,他不敢想象。
王靖之唇角微微揚起,眼神瞥向桓七郎,不疾不徐的道:“我與阿毓之事,外人何必多言?”他轉眸看向舟上的鐵鳥籠,唇間不自覺的揚起一絲笑意,緩緩的道:“押羽弗慕回城。”他一伸手,請陳叔矯:“陳公上車,先行到驛館歇息,待今上召見。”
桓七郎冷哼一聲,到底沒有再出言。
陳叔矯微微點頭,將羽弗慕交給王靖之,一行人進城而去。
王靖之騎在高頭駿馬上,羽弗慕微微張開眼看著他的背影,淡淡的嗤笑一聲:“王君別來無恙?”
王靖之手拉韁繩,與羽弗慕幾乎并肩,淡然而笑:“羽弗君亦是風流不減。”
羽弗慕唇間揚起譏諷,他手臂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坐了起來,偏著頭,看著王靖之,緩緩的道:“孤王見到你的卿卿了,這小女郎真是愈發美艷。”
王靖之笑容愈發深遠,慢條斯理的道:“哦?連閱盡天下美人的前燕文昌帝都這樣認為?”
羽弗慕緩緩伸出雙手,似乎正在描繪女子身體的輪廓,神情恍若陷入回憶,揚聲道:“你可知孤是如何被她捉了的?”
未等王靖之回話,他接著道:“楊毓的肌膚觸手生溫,體態豐腴,骨肉均勻,撫摸起來。”他恍若陷入其中,閉上上目,自唇間發出一聲輕呼:“恩...”
:“我竟從未品嘗過這么可口的尤物。”
走在羽弗慕身側的漢人兵士感覺到氣溫的降低,王靖之始終笑著,他輕慢的道:“羽弗君心悅阿毓,卻只能遠觀,是否心中失落?”
羽弗慕微微挑眉,大笑一聲道:“誰說的?”
他猛然站了起來,雙手緊緊的握住鐵柵欄,對王靖之笑著道:“楊毓為了擒住我,連清白之軀也能獻出。孤敗得無話可說!但請王君轉告阿毓,孤王死在她的裙下,雖死無憾,哈哈哈!”他體力不支跌坐下去,身體微微顫抖,口中不住的狂笑著。
話音落地,人群中先是一靜,接著,爆發出無數的驚呼。
:“琴仙亭公主失身蠻夷?”一老叟低低的問了一句。
一士子驚的面色蒼白:“不可能!胡人狡詐,定是被擒不快,說出這等骯臟之言,真真可惡!”
羽弗慕狂笑一聲,坐回了冰涼的鐵籠道:“你們去問她啊。”
一老嫗道:“先前不是也有傳言亭公主不潔之言?”
他們竊竊私語,唯恐被士族貴人聽見,然而,這些話卻一字不落的落盡他人耳中。
王靖之居高臨下的看著羽弗慕,就像看著一顆無比可憐的塵埃一般。
他唇邊揚起,露出潔白耀眼的牙齒,這燦然一笑,讓周圍的庶民小姑發出連連驚呼。
:“將羽弗慕的嘴堵上,再敢妄言,直接拔了他的舌頭,不必回稟。”
桓七郎面色因氣憤微紅,對私語不斷的人群喊道:“阿毓舍生忘死,為國為民,你們卻聽這小人的惡言抹黑與她,就不怕寒了人心嗎?”
他對身側的兵士喊道:“誰敢再妄議琴仙亭公主,直接打死!”
:“是!”兵士雙手抱拳,高聲回道。
他掃視一眼噤若寒蟬的庶民,冷哼一聲,道:“你們都知道,我自小就是個紈绔,若再被我聽見不想聽的話,哼。”
只這一聲冷哼,數名庶民,竟然嚇得跪了下來,身體微微顫抖著。
桓七郎笑著看著王靖之道:“瞧,有時這紈绔之名也是有用得很的。”
王靖之笑著點點頭道:“的確十分有用。”他雙腿一夾馬腹,策馬而去。
羽弗慕那雙陰毒的眼睛,狠狠的盯著王靖之的背影,緊咬銀牙。
東山某處,桓亮將馬車停在謝安那幢青瓦小屋外,狹長的雙眸瞇了一瞇,手不自覺的撫上長須美髯,正欲催促車夫趕馬,卻正碰上謝安攜帶美妾出門來。
突見桓亮,謝安卻沒有絲毫詫異,他擤擤鼻子,說著那口柔和端美的洛陽腔:“將軍復職了?”
桓亮面色略有些得意,他一挑簾幕,踩著下仆的肩膀,慢條斯理的下了馬車,二人互相拱手行禮,桓亮緩緩的道:“已經重回朝堂。”
謝安笑著點頭:“時機雖好,卻免不得讓今上不悅。”
:“當真?”
謝安拍拍妾室的小手,那女子乖順的垂下頭,如弱柳一般飄然而去。
二人不約而同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