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清冷,迎面拂來,將猩紅的斗篷吹起,露出內里月華般的衣袂,猩紅與月白相互交映,在郎朗夜空下,竟是那般的風姿綽約。
她揚起頭,讓風吹過的她的面頰,如刀割般的冷冽,卻讓她神思清醒。
:“明日,該裝船了。”
:“裝船?”初一詫異著。
楊毓勾唇笑道:“江面眼看著要結浮冰,無論是晉人還是胡人,都不會選擇那時再進攻,這一仗,拖不過年的。”
她說,要打仗了,早做準備。
初一眸光深了深,跟在她身邊也有兩年時光了,卻還是看不透她,就如他看不透王靖之一樣,方才那一幕,分明是黯然神傷,原來卻是來探查江水的。
他心中暗自懊惱,這女郎可是郎君看中的,又怎么會與金陵城中的世家貴女一般小心思呢?
楊毓轉身往回走,不知想到什么,腳下的步伐竟然有些歡快,低聲吟唱道:“逝矣經天日,悲哉帶地川。寸陰無停晷,尺波豈徒旋。年往迅勁矢,時來亮急弦。遠期鮮克及,盈數固希全。......”
她的嗓音有種獨特的魅力。足矣蝕骨媚心,富有磁性的低迷中,透著少女自然而發(fā)的感懷,語調綿長,自成一派。
這是陸公覃所作的《長歌行》,傷懷時光無情的同時,充滿了斗志。
初一唇角不自覺的挑起,這女郎,真不凡。
次日一早,赤甲軍開始修整船只,紛紛動手,將百骸弩裝載在新打好的戰(zhàn)船上。
謝元清則帶領北府軍裝載糧草,整理破損的戰(zhàn)甲和兵器。
十一月,北方氣溫急轉直下,也終于下了第一場雪。
鐵焰軍突然發(fā)難,謝度率領的東府軍在后方夾擊,將前秦大將梁克,自洛澗逼退到城外林間。
不過胡人,竟然通曉漢人的排兵布陣,步步緊退之間,卻將兵馬擺作“錐形之陣”。
所謂錐形之陣,孫臏評之為“未必銳,刃必薄,本必鴻。然則錐形之陣可以決絕矣。”就是說:錐形之陣,就好比一把鋼劍,劍鋒必須銳利,即前鋒部隊必須精銳靈活,劍刃要薄,即兩翼部隊必須擅長兵力機動,而劍身要厚實,?即后續(xù)部隊兵力要雄厚,沖擊力要強。
謝度暗道不好,蹙眉一瞬,轉而舒展。
取出常備的炭屑,在小箋上寫寫畫畫,不多時,將小箋給副將劉行看:“如此可否破陣?”
劉行抬眼看了看道:“梁克擺的乃是錐形陣中的鋒矢陣,力量集中,后續(xù)力強,真是難纏。”言下之意,將軍,你這法子破不了此陣。
現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漢人不能貿然進攻,胡人也進退不得,僵持著。
謝度蹙眉道:“不行,不能這樣等下去,若是苻融前來支援,我們這一遭就白費了。”
正苦苦思索之際,耳邊響起歡脫的馬蹄聲響,眾人側目看去,是個面帶笑容的小郎君:“這,恍然是王司空身邊的人。”劉行道。
初二翻身下馬,動作利落,拱手行禮道:“我家大司空命我送來的。”說著遞上一冊薄竹片制成的小箋。
謝度拱手道:“多謝。”下方小兵將書簡收下,遞給謝度。
謝度展開一看,唇間凝滯的神情緩緩舒展。
:“凡用步兵,欲以寡斗眾,弱勝強者,皆可用此陣。”他絮絮的念著小箋上的字,目光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這是何意?”劉行問道。
謝度笑道:“王司空之意,乃是散而不聚,散兵卒為野戰(zhàn),什什伍伍,布如列星,約以聞鼓而散,聞金而聚。敵至鼓之,無所得及,及其疲而返,于是金之,殺獲殆盡。此以分兵破其并力之法也。此陣名曰:盤星陣。”
:“盤星陣?”劉行疑惑一瞬,轉而道:“這是王司空創(chuàng)下的新陣啊,對付這種力量集中,厚積薄發(fā)的陣法最是有效!”
謝度手舉帥旗,左搖三下,右搖三下。
后方東府軍傳令兵舉起小旗,戰(zhàn)鼓的鼓點三快兩慢的節(jié)奏隆隆響起。
裴良意料之中一般,看見軍旗下令道:“一二營向左散開,三四營向右散開,五營散作雁歸陣。”
前秦大將梁克與鐵焰軍正對著,相距不過數丈遠,眼看著鐵焰軍突然將兵馬散開。
:“報。”一個胡人兵卒哈著腰匍匐在馬背上:“后方漢人軍隊突然散開沖進陣中!”
梁克大驚道:“我君兵強馬壯,這錐形之陣是漢人兵神所創(chuàng),怎么可能被破!再探,再報!”
:“是!”兵卒策馬而去。
:“這是什么陣法?”他眸光微蹙,口中不自主的抬高聲音,又怒又急道:“平陽公何時才能趕到!”一種強大的壓力向他襲來,不由得亂了陣腳。
裴良一身漆黑戰(zhàn)甲,耳邊獵獵北風,抓緊寒劍,大喝一聲:“前秦小兒,梁克受死!”口中熱氣噴出,遇上外面的冷氣,凝結成寒霜。
只此一喝,竟有雷霆之怒!梁克心中一驚,晉人竟有如此勇夫?
他冷笑道:“孰勝孰敗還未可知!”
裴良不欲多言:“殺啊!”
這邊話音還未落地,他雙腿一夾馬腹,首當其沖。
一瞬間,震天徹地的呼喊聲驚遍四野。
謝度身為主將,一馬當先,沖進胡人陣中。
陣眼,陣眼在哪?
若是站在高處,將陣一眼看遍,陣眼自然好找,可現如今,他深陷其中,滿眼的廝殺和以命相搏,怎么能冷靜的尋找陣眼?
正當他心急之時,只見胡人陣中一處竟呈圓環(huán)形,停放著十余輛戰(zhàn)車。雙輪、單轅結構,前駕四馬,車輿為橫長方形,車輿右側置一面盾牌,車輿前掛有一件銅弩和銅鏃。車上立一圓傘,傘下站立一名胡人兵卒。
:“哈!陣眼在此!”謝度大笑一聲,身側軍卒一邊攻打著守陣胡卒,一邊向前沖著。
戰(zhàn)車陣正中間,一個胡人頭戴漆紗冠,身著垂胡大袖的青衫,騎在駿馬之上。
:“小兒何人!”那人喝道。
謝度揚唇而笑:“大晉司馬,陳郡謝度在此,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那人冷哼一聲道:“前秦揚州刺史,盧錫,請賜教!”
這姓氏!此人竟然是個漢人!
:“納命來!”謝度大喊一聲,策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