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道:“為何胡人會無知無覺,殺起人來也血腥殘忍?便是因為這信仰。人心存在信仰萬事皆會思慮,不怪漢人稱其為蠻為夷。”
樊明道:“并非是他們沒有信仰,只是缺少真正的信仰去追尋。像羌人,信奉“白石”。將白石奉為天地萬物之神,對于詆毀傷害白石之人,即便是王子也先殺之而后快,而無一絲遲疑,如此堅定的信仰,怎么能稱之為無呢?”
邱永略一沉吟道:“若是胡人皆能信奉天師道,是否,世間戰亂也會少一些?”
楊毓道:“勸人向善,便是道與佛存在世間的原因,世人皆知,善是好的,所以甘心信奉。若是胡漢能夠有統一的信仰,想來天下歸一不遠矣!”
庾蒿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通往利益的是一條路,通往涅槃的是另一條路,天下歸一,談何容易啊!”
“吱--”一聲長長的門響,一陣寒風冷雪飄進門來,將庾蒿頭上戴著的白紗吹到地上。
眾人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笑容滿溢的少年推開門,卻沒有進來,而是讓開半個身子,俯身。
一雙素白的錦履落入眾人眼簾,王靖之身著煙灰色滾毛斗篷,一雙深邃而澄澈的眸子溫潤柔光,薄唇微微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這粲然一笑,讓庾蒿怔住了。
他摸了摸頭頂,眸光遲疑的找尋,才發現白紗落地,卻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酒杯,以頭拱著地,將發髻頂起了地上的白紗,這邊將酒杯叼在口中,迅速的綁好凌亂不堪的頭發,卻不知頭發更加亂了。
這一系列動作進行的就如他的語速一般,疏懶緩慢至極,再配上那憨態可掬的笑容,更加妙趣橫生。
這邊飲下酒,他搖晃著身子,起了身,拍拍沾染灰塵的手,拱手道:“王卿,許久未見。”
王靖之眸子掠過他身上,移到楊毓那邊,緩緩的走了進來。
楊毓醉眼朦朧,癡笑著,用手肘碰了碰邱永的手臂:“我是否睡著了,做夢了,你瞧見了嗎?那個薄情的家伙,笑著進門了呢。”
邱永雙唇微微顫了顫,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天下除卻她,還有誰敢稱王靖之為“薄情的家伙”?
初二解下王靖之的斗篷,向十一娘要了爐火,到后院烤衣裳。
王靖之一身茜色響云錦的褒衣博帶,將面色顯得紅潤,他笑著走到她身邊,一身淡雅如霧,遠山般的氣息迎面襲來,將她包裹其中,幾乎讓不能呼吸。
她又用手肘碰碰邱永:“邱公,他來了,他來了,我,我該怎么辦?”
邱永心中叫苦,道:“樂宣君,王司空來了,我也看到了。”
:“啊?”她回首看向邱永的瞬間,已經被某人緊緊的抱在懷中。
庾蒿笑著道:“天下人皆傳樂宣君是王卿定下的正妻,只等三年守制一滿,便要成其好事,原來所言不假。”
王靖之微微勾唇,側顏如玉,鴉發如羽,喉頭涌動一下,緩緩的道:“自古以來,被胡人擄去三番的亭主,你是第一個。”
他的聲音如同玉打冰鑿一般,語調輕快富有磁性,語氣嗔怪中含著隱隱怒氣。
:“有初一和初五在,凡是還需你身先士卒?你沒見過死人么?”他輕笑一聲,慢條斯理的道:“你的命與旁人有一絲不同?你不會死么?你怎敢如此大膽?還是...”
他略微頓了頓,接著道:“你對桓七的愧疚之情,已超過對我的愛慕?”
這話,很酸吶?
邱永等人嘖嘖舌,卻不敢多言。
不知是今日的酒太醉人,還是這人來的太突然,她竟懵然不知該怎么面對他。鬼使神差的忽略了他的怒氣,嬌糯的一笑,問道:“為何不回信?”
王靖之緩緩的道:“太過想你,恐信不能解愁,反而更添思念。金陵事多,這邊一松些,便立即來了。”
他的氣息漸漸平穩,怒氣被這柔情綽態擾的煙消云散。
楊毓順勢將頭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蹭了蹭,道:“這般忙碌,你的身子還好嗎?”
:“好,我很好。”
她將雙手攬過他的雙肩,緊緊地擁著他:“我不信,明日要讓醫來診斷一番才行。”她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撒嬌,語調綿軟又哀糯。
幸而在座諸位都已經醉的厲害,只笑著看著二人,眼神卻是空洞的。
:“我帶你回家。”他的聲音一如往日的如玉打冰鑿一般,卻帶著柔情。
:“好。”她雙臂搭在他的脖頸上,一雙流光美眸堪比星辰,眉心那一點朱砂,再添上唇邊淺笑,媚意橫生。
王靖之無奈的搖搖頭,卻明顯的樂在其中,一臂搭在她的背上,一臂攬著她的雙腿,將她抱了起來。
:“初一,初五,我要與情郎談心,你們隱在暗處。”楊毓高喊一聲,聲音嬌軟而語調綿長。
門口的初一與初五已經面紅耳赤,幾個起落,兩人消失在視線中。
入夜了,竹山的街道被一片雪白籠罩著,雪花飄落在街道與屋頂上,也落在寥寥無幾的行人身上。
楊毓笑著展開一臂,雪花落在手掌上,冰涼一片,轉眼消融。
王靖之頭上落著片片白雪,她嬌糯的笑道:“瞧,你我白頭了。”
:“是。”他垂眸看著她,笑著應下:“冰雪披身,也勉強算是白頭了。”
酒廬中的庾蒿狐疑的看著那遠去的二人,道:“這真是我那謫仙王卿?”
樊明朗聲大笑道:“若我還未老眼昏花,是我家郎君無疑啊!”
邱永搭起庾蒿的肩膀道:“庾君在何處落腳啊?”
庾蒿道:“清早到竹山便與諸位飲酒,還未安頓下來。”
樊明道:“走走走,去我那院同宿。”
庾蒿也不推辭,拱手道:“多謝樊公。”
:“庾君不怪我小人之心,真乃大腹容人!”
庾蒿點頭贊同,就似樊明夸贊的是別人一般,拍拍自己肥碩的抖動的肚子道:“腹便便,王經笥。便欲眠,思經事。寐與周公通夢,靜與老莊同意。”
:“走,回府,你我三人再大醉一場,論個清明世界!”
初二剛烤干衣裳出來,只見三人醉的袒胸露懷,勾肩搭背,口中醉話連篇,低低的笑了一笑,猛然發現王靖之不見了。
:“我家郎君呢?”初二問道。
卻無人應答他。
他三步并作兩步,拉住樊明的衣袖:“樊公,郎君呢?”
樊明醉眼略微定了定,看向初二,癡癡的笑了笑:“小兒咄咄,公自有量。”說完轉過眼繼續與邱永和庾蒿說話。
:“這是醉成什么樣子了!”初二啞然失笑,再看門是開著的,想是王靖之帶著楊毓離開了,趕緊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