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奢侈的藻豆的確不多見,是平郎出門云游,一世家子弟所贈,今日阿毓來,自然要給你用最好的。”孔夫人抿著唇笑著。
楊毓微微釋然的笑道:“孔夫人與孔老真是相敬如賓,這定是孔老費力尋來,作為禮物送與您的。”
孔夫人與孔老都是臉色一紅,孔老板著微紅的臉道:“不是,不是,真是別人送的。”
“是是是。”楊毓抿唇笑道。
楊毓撫上通體漆黑的古琴,頓有心靈相通之感,不禁有些奇:“這琴......”
孔夫人笑道:“此琴乃是嵇公傳世之琴,今日阿毓以嵇公之曲,奏嵇公之琴,甚是合適。”
竟然是那位大名士的琴,楊毓心間震驚,孔老夫婦待自己與楊秀這般親近,而自己靠近他們卻是為博名聲、博前程,楊毓垂下眸,咽下心里的愧疚。
一雙眼如深潭般澄澈,她雙手輕勾慢捻,一串悅耳的琴音蕩漾在小榭之中,蕩漾至氤氳微波的湖面,蕩漾至人心底。
琴音漸息,孔夫人拍手稱贊道:“阿毓近日定刻苦練習了,不錯不錯。”
楊毓俯身施禮,低垂著眸子。
孔老微笑道:“不錯,風雅曼妙,不但有嵇公之清高致遠,亦有女兒家的細膩柔情。”
眾人再次舉杯,飲盡清甜的梅子酒。
一餐飯食,吃的賓主皆歡,楊毓在日暮降臨時,踏著夕陽的余暉,坐上青頂馬車返回家中。
就在元月前夕,孔老帶著楊秀,離開了聊城。聽孔夫人說,孔老外出云游,少時一年半載,多則幾年。如此一來,便也不在乎年在哪里過了。
轉眼間到了除夕,南街小院也一掃沉靜的氣氛,有了幾分歡樂。
:“今年楊家人少,便一切從簡吧。”楊毓手指有意無意的撥弄著琴弦,對身邊的靜墨和祺硯吩咐道。
靜墨點頭道:“是。”
望著外面皚皚白雪,聽聞鄰家的爆竹聲響,楊毓撥弄著手邊的琴弦,心中也有了幾分安然希翼,歡樂的道:“備上兩頭豬,一車瓜果,一車美酒。”
祺硯疑惑道:“這是。”
楊毓抿唇而笑:“過年了,該給裴將軍送些年貨。”
祺硯一聽,也是一喜,原本看著女郎自從寒廬赴宴歸來,便一直神色懨懨,終于是想通了,笑著道:“是。”
今日便是除夕,風雪照著往年,似乎更大了些,路上行人腳步極快,北風一刮,乎的人眼睛脖子里都是潔白冰冷的雪花。楊毓安坐于馬車之中,竟少有的打扮了幾分,身穿著淺綠色的褂裙,領口繡著一枝綠萼,外披著一件眼色略深的綠色皮裘,領口鑲嵌著一圈厚實的兔毛,發絲便松散的用一條芽色絲帶束著,腰間配著香囊和一柄普通的班劍。整個人青澀中帶著明艷,生機勃勃,光彩照人。
后面的馬車上裝滿了美酒、瓜果、糧食、兩頭膘肥體壯的成豬,四個成年下仆才能背起來。一行人敲鑼打鼓的相鐵焰軍駐扎的營地去。
一路人見狀也是一驚道:“胡人即將攻城,那鐵焰軍又有何用,快快逃命去吧!”
另一人,士人打扮,風雪漫天的竟然敞開上衣,搖著頭道:“天要亡我晉人啊!天要亡我晉人!”
楊毓看著路上偶爾有些百姓背著行囊,拖家帶口的向城門走去,心中有些納悶。收回挑開簾幕的手指,眉眼深沉:“竟嚴重到這般田地了。”
靜墨微微點頭道:“聽說鮮卑人不日便到聊城了。”
楊毓低著頭,算著日子,突然額間一涼:“今年是什么年?”
:“過了年便是元康九年了。”靜墨答道。
:“元康九年。”楊毓口中重復一遍,突然腦中如同平地驚雷。
元康八年除夕,鮮卑唯一的異姓王,羽弗慕大敗鐵焰軍。因冬日糧草不濟,鮮卑人沖進聊城抓走數百漢家女子,充作兩腳羊,當街剖食,殘暴行為令人發指。
羽弗慕?鮮卑人?
楊毓突然心間一涼,前世此時她已隨盧家南遷行至途中,卻依舊聽說了,那件駭人聽聞的事情。雖然記憶遙遠,但是她確定,就是這個名字!
那個將自己擄去的,眼神深邃的青年郎君,便是罪魁禍首。
王靖之與裴良何以與那人宴飲?
:“你們回去,將門戶關好,不論發生什么事情,不許出門!”楊毓突然面若冰霜,聲音有些顫抖的道。
祺硯靜墨不解的望著楊毓,楊毓卻不打算回答,只將他們推出車外,便使車夫駕著馬車,飛快的往城門去。
楊毓心亂如麻的坐在馬車中。馬車飛馳,轉眼間便出了城門,依稀,楊毓自車窗望到城外許多面黃肌瘦的難民,點著篝火圍坐在一起,而裴良,身披漆黑的戰甲,威風凜凜的帶著數百的將士將城門嚴守,只許出不許進。
馬車漸漸停下,楊毓吩咐道:“王叟你馬上趕車回府,回府后不允任何人出來,切記!”
趕馬車的老叟見楊毓面色凝重,也是感覺到事情不妙:“是,是,女郎。”
楊毓微微的點點頭,自馬車上一躍而下。
越是靠近裴良,楊毓的步履越發的沉重,直到站到裴良身后,楊毓粲然一笑道:“裴將軍。”
裴良轉頭,看見楊毓一雙墨如點漆的眼中閃著光芒,一身清艷的裝束更是顧盼生輝,不禁揚唇而笑道:“是你這小姑啊!”
楊毓微微福身行禮道:“將軍,能否借一步言?”她面色深沉,行為如此有異,裴良轉頭對立在一旁的黎仲道:“你看著這里,我去去就回,若有異動,及時稟報。”
黎仲又見楊毓,唇角微揚,對裴良抱拳道:“是。”
裴良步履生風的走在前面,楊毓提著裙角,緊跟其后,望著裴良寬闊挺拔的背影,楊毓不禁捫心自問,他是當世真英豪,卻真的是我的良人?
不遠處的密林中一頂連著一頂的行軍帳連在一起,裴良將楊毓引進位于中央最大的帳篷。
楊毓看看四周連接一塊的帳篷,出聲問道:“將軍,何以行軍之帳都連接在一起呢?”
裴良剛毅的臉上露出和暖的笑容道:“若有異動,便于調遣。我晉人之帳皆如是。”
楊毓皺皺眉,狀似無意道:“聊城冬日干冷,家家戶戶都小心火燭。將軍的行軍帳連接如此密,若是起火,豈不是宛如野火燎原?”
裴良心中一震,目光顯得有些深邃,揚唇一笑道:“這是女郎自己想出來的?”
楊毓低斂蛾眉:“是。”這一步,是為了讓裴良看見自己的聰慧,以便于她下面的話能夠讓他警醒幾分。裴良略有些詫異,若是敵軍也想到這里,只需要一把火,便能潰了這鐵焰軍!他再看向楊毓的眼神比先前更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