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夢梁在那株粗大的栱桐樹下少憩息片刻,又牽馬領狗,繼續趕路。才離開,身后那只雪羽大鳥突然開口說話,說的竟是人言,令黃夢梁很是稀罕。不過,他沒有在意,還自以為是的拿家鄉地坑鎮的鷯哥來解釋,卻一點沒考慮到,這雪羽大鳥話里的內容。
雪羽大鳥說的是“吉祥菩薩,菩薩吉祥!十里荷塘,小心提防”,這話寓味深長,可不是那些僅會跟人學舌的鷯哥所能表達的意境。
這一人一馬一犬,走出栱桐樹林,穿過一片芭蕉野地,翻越兩座荊棘山崗,頂上的日頭漸漸西斜。當黃夢梁從一條山路繞過一道土坡時,前面視界霍然開朗。朝前眺望,土坡下一馬的蔥蘢翠色,平遙不絕,竟是一泓無名湖泊。
這湖泊橫在山坡下,往前看不到盡頭。湖水清晰碧綠,生滿擠擠的荷葉,挨挨的蓮蓬,間或點綴著粉紅、艷黃、姹紫、淡青各色荷花苞蕾。不時,那荷葉深處有紅尾錦鯉躍出水面,濺起浪花漣漪,似在嬉戲撒歡。風景如畫,令人美不勝收。
美中不足的是,約莫這湖泊地處荒郊野地,無人挖藕采菱,結果讓那荷葉生得如傘蓋大,桿莖長得比人深,少了幾分情趣風景,多了幾分野性曠涼。
對這荷塘的風景情趣也好,曠涼野性也罷,黃夢梁才沒有心思去欣賞,他是在回憶,這湖泊擋住去路,應該往左邊走,還是往右邊行?那大路從山坡下來后,到這里就分岔了,兩邊皆有徑。
記得幾年前,他與查里斯昂走過這條道,現在卻忘了當時是往哪邊走的。只記得,這荷塘很大,他們繞著岸邊走了好久,才走完這湖泊。后來,經向當地人打聽,才知道這荷塘寬有二三里,長有十多里,人稱十里野荷塘。
想不起來往那邊走的,就隨便挑一條道行,反正總要繞過這十里野荷塘,才能到達泰國北部重鎮難府。于是,黃夢梁就折往右邊的路,沿湖岸走。走一陣,天慢慢昏暗下來,好在黃夢梁夜晚照樣能辯清路徑,趕路也不太費事。
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旁邊荷葉深處倏地一陣“嘩啦”搖響,驚起棲在荷葉上的兩只水鳥。黃夢梁停下往那荷葉“墻”內瞅,一忽兒,從荷葉下鉆出一葉偏舟,搖槳的竟是位衣著艷色黃裝的姑娘。這姑娘從荷葉里冒出來,猛然瞧見岸邊的黃夢梁,有些吃驚,但旋即臉上便露出笑容,向黃夢梁打招呼。
“大哥,天都黑盡了還趕路呀!是去難府嗎?”
這姑娘說的是泰語,跟他的義姐素娥講的是一種語言,黃夢梁能聽懂。
黃夢梁答道:“是呀,是去難府。從這到難府,還有多遠?”
“去難府還有好幾十里的路,今晚無論如何你都趕不到的,前邊又沒人家——大哥,不如到我家去住一宿,明天再走。我家就在荷塘里面,不遠。”這姑娘說話很大方,待人很熱情,在一位陌生年輕男子面前,一點沒有女兒家的那種羞澀。
大約是泰族姑娘生性就開朗大方,還熱情好客,黃夢梁想也未想,就答應去她家借宿。就是瞧她的偏舟太小,載不了他的白花騾馬。姑娘說沒事,他跟這黑狗上船,騾馬可以在水里走,水不深,跟著小船后邊涉水就行了。
上了這姑娘的小船,船就往荷塘深處駛去。那匹白花騾馬下到荷塘,池水僅沒到它的大腿,跟著小船走,果然不礙事。
偏舟在密擠的荷葉下,左拐右行,航了好一段水路,來到一座小島。小島名符其實,方圓不過兩畝,離水面僅三尺,被四周那森林般的高大荷葉遮掩,從湖泊岸上很難發現。島上搭了幾間木屋,木屋內閃亮著橘黃的燈光。
沒到小島,搖槳的黃衣姑娘就沖木屋大聲說道:“大姐,三妹四妹,我家來客了!”
聽到叫聲,木屋出來三位姑娘。三位姑娘的服色各不相同,被稱著大姐的是身穿粉紅衣衫,叫三妹的是姹紫裙裾,且那四妹卻是一身淡青。木屋門扇洞開,泄漏出的燈光映照著幾位姑娘,光影中,幾位佳人花枝招展,竟跟那荷塘的花蕾綻放一樣美麗,倒把小船上的黃夢梁瞧得迷了眼。
粉紅大姐見到來客是位年輕男子,笑盈盈開言道:“哦,是位大哥!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大哥,請到寒舍歇息。”
這荷塘深處人家的女兒,居然也能說幾句文雅詞,倒令黃夢梁肅然起敬,沒想到這些年輕女子外貌如花,說話待客也是那么斯文高雅,跟貢嘎雪山上那袁秋寒一般的有學問。
隨幾位姑娘進了木屋,粉紅大姐便端上一杯香茶,陪他說話。其余幾位,則下櫥忙碌,準備晚飯。黃夢梁甚不過意,就對那紅粉大姐說,他只因貪圖趕路,誤了客棧住宿,今晚在她們這兒借宿一晚,房錢飯錢一并照算。
“這位大哥說哪里話,行路旅途,哪有頂著屋瓦走的——既到這荷塘草舍,不用客氣,一宿一飯,區區小事,豈能收大哥錢資!別再提了,再提就是小瞧我等姐妹。”
聽這紅粉大姐之言,黃夢梁更是對這幾位姑娘刮目相看。那紅粉大姐自我介紹,她叫嫣紅,二妹叫鶯黃,三妹叫紫云,四妹叫葉青。她們的父母雙親早已過世,剩下四姊妹靠挖藕采菱捕魚為生,日子倒也過得平平淡淡,衣食不愁,就是家里缺少男人,有時做體力活時,難免有點力不從心——
又問黃夢梁是哪里人,姓甚名誰。黃夢梁說了自己姓名,簡單說了他老家在中國長江的一個鄉村,是地地道道一位農民,此行是去曼谷尋親云云。
正聊家常,她的三個妹妹已經做好了飯,將飯菜端上桌來。
這幾位姐妹做的飯菜跟她們模樣一般,可用精致一詞來形容。一碟水芹菜,炒得碧綠青翠,一盤辣子涼拌藕,紅白相間,一盆干燒鯉,香味撲鼻,一碗蓮子羹,汁濃稠粘……霎時,桌上就布滿了色香味美的菜肴。
那嫣紅大姐又去取來一壺清桂酒,為黃夢梁斟上一杯,自己也捧起酒杯,對黃夢梁說:“黃大哥,遠來是客,我盡地主之誼敬你一杯,替你洗塵——我先干為敬!”
說了,嫣紅仰臉一口將那清酒飲盡。這嫣紅說話處事,不似女兒,倒像一位紅塵中的女中豪杰。她飲了,其他幾位妹妹亦不示弱,也舉起酒杯敬黃夢梁,也一口咽下一大杯清桂酒。一邊的黃夢梁,瞧這幾位佳人,如此豪爽飲酒,不禁呆了。
嫣紅舉著酒杯,袖口褪至彎肘,露出粉藕一般的手臂,笑嘻嘻對黃夢梁說:“黃大哥,我飲了,你也請飲,不許逃席!你瞧窗外,新月如舟,淡云似水,正是良宵美景逍遙夜——今晚我們一醉方休如何?”
黃夢梁連忙搖頭,說:“嫣紅姑娘,我真的不善飲酒,一飲酒我就不能控制自己,怕在姑娘面前失禮!”
聽黃夢梁這樣解釋,幾位姑娘哪里肯依,竟一個個挽衣綰袖,端住酒杯,上前來要灌他——這幾位年輕女子,貼近身來,一股女兒的幽香飄進黃夢梁的鼻孔,令他一陣心猿意馬,欲海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