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袁延翰身子滾落江中,一個‘浪’頭猛擊過來,便被打得直沉水底,開始,倒也心中明明白白,記得甚是清楚,漸漸,便失去了知覺。
亦不識過得多久,他醒轉過來,卻覺渾身疼痛難忍,腦袋暈暈的不識東西南北。正恍惚間,隱隱地聽得一人鏗聲彈劍,踏步而來,邊走邊放聲歌道:“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其聲清越,直沖云霄,且是慷慨‘激’昂。
他聽得歌聲,識得此詞曲乃是齊帝黃巢五歲之時所作之《題菊‘花’》,心神不由一振,卻已睜開眼來。此時,他才發(fā)覺自己的身子橫臥于一片沙灘之上,手臂上的繩索兀自綁得牢牢的。他的目光循了歌聲瞧將過去,卻見放聲高歌者乃是一位二十余歲的黃衣漢子,身材且是高大。便見黃衣漢子向前走了幾步,止住足步,倚身于一塊巨石之上,以手彈劍,又高歌起《題菊‘花’》來。
他雖識不得黃衣漢子是誰,但聽他高歌《題菊‘花’》,曉得他是友非敵了。他心中一陣‘激’動,張開腫脹的嘴‘唇’,竭盡全力呼道:“朋友!”
他雖是盡全身之力而呼,但聲音卻是低低的直如蚊鳴。他聽得自己微弱的呼叫聲,心中亦覺好笑。
黃衣人全神貫注,顧自而歌,哪里會料得到身旁不遠處會有一個奄奄一息之人躺著?
卻也奇怪得緊,袁延翰聽得黃衣漢子的歌聲,卻覺丹田之中,又似是升起一股真氣來,身子之上頓時便有了一些力氣,于是抬起頭來,又盡力呼喚道:“朋友,朋友!”此聲雖是比前時高得許多,卻也低低的極不響亮。他呼聲發(fā)出,見黃衣漢子猶自專心彈劍而歌,心中頓覺絕望至極。
他索‘性’閉了二目,口中再不出聲。如此的過得良久,黃衣漢子尚是一遍又一遍地歌著《題菊‘花’》,心中似有塊壘。他苦苦一笑,心中尋思道:“一個大活人便在身邊,難道便不能使他發(fā)覺自己么?既然喚他不應,不如以身子‘弄’出點動靜來,驚他一驚試試?!鄙碜硬艅?,一陣劇痛攻心,幾乎昏了過去。抬手、足時,卻是半點也舉動不得。他心中一陣凄涼,眼圈不覺有些濕潤。他又躺一時,尋思道:“唉,難道如此靜靜地等死么?不妨再呼上一呼一試。”想至此,將丹田中所有真氣一聚,使出吃‘奶’之力,呼道:“朋友!”呼聲發(fā)出,二目直直地向黃衣漢子瞧將過去。
黃衣漢子似是聽到了一點聲音,竟停手、住口,轉過身子,向這邊望了望。
袁延翰喜出望外,又盡力呼道:“朋友!”
此時,江邊一片寂靜,聲傳易遠。便見得黃衣漢子站起身子,又側耳聽了聽,便大步走了過來。離得老遠,便已然發(fā)現(xiàn)沙灘上倒臥了一人,面上不覺現(xiàn)出些驚疑之‘色’,口中“咦”了聲,自語道:“怪哉,此處罕無人至,何來倒臥者?”卻也快步走將過來。他來到袁延翰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來,向了他鼻下試來。
“朋友,不用試了,在下還有一口氣?!痹雍惨娝囂阶约旱乃阑?,心中苦笑一聲,張開嘴‘唇’,發(fā)出微弱之聲。
黃衣漢子吃了一嚇,身子躍起,退后一步。他瞧了他一陣,便又快步向前,扶他起來,關切道:“朋友覺得怎樣,為何落此地步?”見袁延翰雙臂上的繩索猶自綁得牢牢的,邊解繩索,邊自語道:“我說此處罕無人至,原來朋友是被人捆綁了,扔入江中,而順流漂至此處的?!彼α诵?,又道:“朋友如此模樣,卻能于‘波’濤洶涌的江水之中生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袁延翰聽他說出這些,識得他乃是一率直之人,笑了笑,道:“多謝足下救命之恩!‘蒙’足下關心,在下只是有些疲憊,卻是礙不得事的。請教足下的萬兒?”
黃衣漢子見他不答自己的話,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卻也不再多問,只是面上現(xiàn)出一絲苦笑之‘色’,低聲道:“在下遇上朋友,只是巧合而已,何須言‘謝’?唉,并非在下不愿奉告賤名,實是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朋友海涵!”
二人說了這些話,卻是誰也識不得誰是何來頭。一時之間,二人似是均找不出合適的話題,誰也未開口說話。如此的沉默良久,終聽一人訕訕地道:“足下是友非敵,還個在下早已識得了,只是……”看時,卻是袁延翰干裂的嘴‘唇’在啟動。
“朋友若有不便啟齒之處,不說也罷?!秉S衣漢子見他說話遲疑,朗聲一笑,截住了他的話頭。
袁延翰原想說“只是茲事體大,”被他截口打斷話頭,心中頓覺尷尬。他見黃衣漢子方才還是戚容滿面,轉眼之間,便變得眉開眼笑的,心中不覺暗暗稱奇。他微微一笑,道:“足下錯解哀延翰之意了!”當下將廬州之事向他說了,又說了自己落水之因。
黃衣漢子聽得袁延翰之言,不禁失聲道:“哎啊,袁統(tǒng)領自廬州闖出已近二日時光,此時,只怕廬城已然落于唐軍之手了!”他瞧了瞧袁延翰的面‘色’,急促道:“袁兄內傷非輕,快,坐下來,在下為袁兄療傷!”
“多謝足下美意!只是運功療傷須費數(shù)時之功,在下心急如焚,還能穩(wěn)得下心神、凝得住真氣么?”袁延翰推開他攙扶自己的手,口中發(fā)出焦灼聲。
“袁兄還能‘挺’得住么?”
“朋友,區(qū)區(qū)肌膚骨‘肉’之苦,在下料來還能承受得??!”
“好,既然袁兄如此說話,在下眼下便送袁兄去池州!”黃衣漢子語氣堅定。
“朋友好爽快的‘性’情!只是在下與朋友萍水相逢,便勞動朋友大駕,實覺不好意思!”
“袁兄怎的如此客氣了!我輩之人,原當如此!”黃衣漢子朗笑一陣,斂了笑容,面上又出現(xiàn)一絲痛苦之‘色’,黯然道:“袁兄,其實,在下與義軍諸人、尤是黃浩統(tǒng)領亦是有些瓜葛的,只是……唉,不說也罷!若非情不得已,在下一人去池州傳訊便是了,亦不用再勞累袁兄了?!?
袁延翰見他神‘色’黯然,識得他心中定然有極為不快之事,卻也不好去問,只是輕笑一聲,勸慰道:“朋友,誰個未有幾件不順心之事?還請朋友看開些,釋懷為是?!?
“袁兄,在下一時想起了些往事,心中不覺有些感傷,便說得多了些,倒惹袁兄見笑了。”黃衣漢子似是覺出自己有些失態(tài),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又高聲道:“袁兄,咱們走!”“走”字未落,一把拉過袁延翰,不由分說,背負于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黃衣人負了袁延翰,奔行如飛,霎時便來到江岸。他放他的身子于地,于一隱蔽之處,推出一葉小舟來。他攙袁延翰上船,扶他坐穩(wěn),‘操’起篙來,口中道聲:“走!”竹篙在水中輕輕一撐,見得小船似離弦之箭,順了江水,向下直‘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