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久居鄉下,怎的今日進得城來?老二重返州衙,可有事麼?”一四十餘歲的紅衣漢子正倚紅偎翠、左擁右抱,忙乎得不可開‘交’,忽見“老二”帶一羣陌生人直入衙內,心中吃了一驚,卻又有些不悅,雙手胡‘亂’一拔拉,推開身邊的‘女’人的嬌軀,‘肥’胖的身子站起,以手指了“老二”身後之人,沉聲道:“老二,此些是何人,怎將他們帶入後衙?還不快讓他們離開?”
“老二”尚未搭話,卻見一黃衣漢子身子躍起,向了‘肥’豬似的漢子直掠過來。他身子飛行,口中發出大喝之聲:“張崇,你這當千刀萬剮的民賊,竟然連黃五爺都識不得了麼?”
喝聲才歇,便聽“哎啊”、“哎喲”、“撲通”數聲聲響傳將過來,見得‘肥’胖如豬的紅衣漢子身子跌倒於地。原是這紅衣漢子聽得黃衣漢子的如雷喝聲,又見得他天神般撲將過來,早已唬得飛了三魂,失了七魄,身子抖抖地向後便退;豈知他身子才動,足下被一物事一絆,吃了一嚇,口中不禁發出“哎啊”一聲驚叫聲,粗笨的身子摔倒於地,卻似倒了半截牆頭,發出“撲通”一聲巨響;與此同時,地上的“物事”亦發出“哎喲”一聲嬌呼聲——絆倒紅衣漢子的原是一具‘女’人的‘玉’體。
黃衣漢子縱至“‘肥’豬”跟前,一把將他的身子由地上拖起,照著他的胖臉上“啪啪”便是幾巴掌;又以一把利劍壓於他的‘肥’頸上,口中厲喝道:“張崇賊子,你作威作福,魚‘肉’百姓,草菅人命,無惡不作,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肥’胖如豬的紅衣漢子自是張崇了。他身子抖動,直似狂風中的顫動的枯葉,口中發出細如蚊鳴之聲:“黃、黃、黃五爺,您老到池州來,怎的未吩咐張某一聲,張某也好早早地迎接您老的大駕?”他定了定神,又諂笑道:“黃五爺一代大俠,若無緊要之事,料來不會在池州這偏僻的彈丸之地現俠蹤的!五爺有要張某效勞之處,儘管吩咐便是了,張某無有不遵之理!”
“哼哼,張崇,算你說對了,五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黃五爺”冷笑道。他二目圓睜,手中劍緊貼於他的脖子上,大喝道:“張崇,五爺今日駕臨池州,是專爲宰你這個惡貫滿盈的賊子而來的!”
“黃五爺,張某與您老井水不犯河水,又如何冒犯了您老的大駕?請您老明示!”張崇現出一副可憐巴巴之態,抖聲道。
“張崇,你這喪盡天良的狗賊,自己作的孽,自己心中還不清楚麼?”“黃五爺”冷笑一聲,又呵喝道:“惡賊,你壞事做絕,欠下池州百姓多少血債,‘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今日,五爺要與你這惡賊算算總賬了!”他心頭怒起,手下一用力,張崇的‘肥’頸上登時便現出一個口子來,血,順著劍鋒流下地來。
張崇口中發出殺豬似的哀嗥聲,眼中亦“嘩嘩”地流出淚來。他脖子一縮,張開血盆大口,拼命叫喚道:“老二,好兄弟,快替大哥向黃五爺求情,求他老人家高擡貴手,放大哥一馬,大哥受不了了!”
“老二”顯見便是張成了。他聽得其兄之言,以鼻“哼”了聲,身子退後幾步,隱於人羣之中,再不與他對面。
張崇見求饒不成,心中大急,倒也豁了出去。但見他二目兇光畢‘露’,聽得他口中厲喝道:“衆‘侍’衛,愣他孃的球,還不快來救老爺之命!”衆衛士聽得張崇呼聲甚急,口中高聲吶喊著,手中兵刃碰得“叮噹”‘亂’響,身子卻是慢騰騰地挪動上來。
卻見一人跳將出來,阻住衆官兵去路,手中菸袋揮舞,口中發出尖叫之聲:“砍球屌哩!眼睛是出氣用的,也不見八爺在此麼?再不與老子退下,小心老子將你們的球摘了喂狗!”
“哈哈,‘爛柿子’,憑你那人模狗樣與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便想裝模作樣地唬人麼?好小子,既然你想在人前充英雄、抖威風,龐某便成全你,讓你‘露’‘露’臉、風光一回!”笑聲甫歇,便見得一彪形漢子手中執一把‘門’扇似的大刀,威風凜凜地立身於此人面前,以手中大刀指了他,大喝道:“‘爛柿子’,你乃是名揚九州的大俠,龐某乃名不見經傳之輩,便先討教了!”口中說話,大刀一揮,對了他劈頭剁將下來。“爛柿子”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之聲,身子輕輕飄動,早已逸了開來。
彪形漢子一擊未中,身子衝前一步,手中大刀飛舞,又閃電般斫將過來。衆兵將見得彪形漢子出手,各個奮勇向前,以手中之兵對了“爛柿子”招呼過來。這“爛柿子”倒也了得,見得衆兵擊來,卻不畏懼,怪叫一聲,施展輕功,在衆兵叢中飄來逸去,手中菸袋輕出,一時之間,倒也從容不迫,應付自如;但時光一久,官兵愈聚愈衆,便感有些力不從心、手足沉重,身子飄動亦漸漸慢了下來,且是數次險險地便要被兵刃招呼個正著。他心中一急,口中便“哇啦哇啦”地大叫起來。
正自危急,忽聽一聲呼叫聲傳將過來:“龐統軍請住手,聽張某一言!”見得一灰衣漢子直跳而出,口中大叫道:“龐統軍,張崇的氣,還未受夠麼,怎的還爲其賣命?且是如此獨夫民賊,值得爲其賣命麼?”
“龐統軍”聽得呼叫聲,瞧了灰衣漢子一眼,疾忙收刀住手,身子跳出圈外。衆官兵見得統軍住手,卻也各自收兵,身子退後幾步。便見“龐統軍”對了灰衣漢子拱了拱手,恭聲道:“原來是二爺到了,下官有禮了!”他笑了笑,又道:“二爺,龐肅原是不願對華大俠出手的,只是華大俠偏要指教弟兄們,是以龐肅便想與華大俠開個玩笑了。二爺,龐肅雖是一介武夫,卻也是識得好歹的。二爺大義滅親,龐肅著實欽佩至極!龐肅若不聽二爺吩咐,豈不有些不識時務了,不分是非了?”他對了衆官兵揮了揮手,大呼道:“弟兄們各自散去吧!”衆人得令,“唿哨”一聲,各個退出內衙去。
張崇見得衆官兵散盡,不禁惱羞成怒,大罵道:“他孃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本刺史平日的飯都餵了狗了!”心中一急,氣衝肺腑,口中便有一股血箭噴了出來。便在此時,忽聽一片喧譁聲由衙‘門’外傳了進來,見得一大隊官兵直涌而來,將黃衣漢子等圍於核心。張崇見得官兵驟至,卻似溺水將斃之人猛然間見得一根稻草一般,絕望的二目中又現出一線亮光來,大口一張,狂呼道:“弟兄們,快救本刺史一救!”
“爛柿子”等人見得官兵蜂涌而至,心中大驚,各個揮動手中之兵,便‘欲’衝殺過去。才‘欲’出手,卻聽一人大罵道:“張崇,你這滅絕人‘性’的畜生,你這不齒於人類的臭狗屎,沒料到會落此下場吧?!”又聽一人厲聲道:“張崇,老子久‘欲’生食爾‘肉’、活寢爾皮而不得,眼下終於盼來這一天了!”一人切齒道:“張崇賊子,平日裡,你將老子們當作豬狗,視作會說話的工具,打罵殺剮,隨心所‘欲’,依‘性’而爲,今日,終於遭了報應了吧!”一人怒吼道:“剮了他,爲弟兄們復仇!”……“爛柿子”等人聽得喝叫聲,鬆了一口氣,各自收回手中之兵。
便見得衆官兵爭先恐後地衝至張崇面前,圍了他痛打不休。張崇聽得衆人叫罵聲,又見了衆人向了自己招呼過來,登時便似泄了氣的皮球,又似斷了脊樑骨的癩皮狗,一下子癱臥於地。衆官兵對他恨之入骨,今含恨出手,哪顧什麼好歹,只是不分輕重地招呼過來,不時,便將他打昏過去。
“爛柿子”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衆官兵勸走,還未顧得舒口氣,又見一羣州民涌進衙來,圍了癱倒於地的張崇,痛打起來。少時,便見張崇須、發皆無,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牙齒吐落一地,身子上的衣衫亦成了一縷一縷的布條子,通身血人相似,哪裡還有一丁點兒完膚?若是再如此痛打不休,只怕張崇的身子要變成一堆爛泥了。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大呼聲傳將過來:“鄉親們請住手,聽在下一言!”此聲響若驚雷,直鼓人之耳膜,衆人心頭一顫,不覺停下手來,目光向了聲起處尋將過來,但見一面如美‘玉’的黃衣少年身子立一高處,正振臂疾呼。衆人見得這標緻少年如‘玉’樹臨風,似金童臨凡,各個心中讚歎不已。見得黃衣少年對衆人環揖了揖,俊面微微一笑,大聲道:“父老鄉親們,在下亦識得諸位與這張崇賊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眼下便想殺了他復仇,但在下以爲現在尚非處置張崇之時……”
“請問少俠,誅此‘奸’徒惡賊,還須選黃道吉日麼?”黃衣少年話未說完,便被一人截口打斷道?!肮?,足下真會開玩笑!”黃衣少年大笑道:“張崇賊子罪大惡極,乃池州軍民公敵,池州之人哪個不想讓他早下地獄?只是眼下池州父老鄉親們尚未到齊,是以此時便處死他,豈不便宜他了麼?在下以爲待闔城百姓到齊後,由大家將他公審,揭‘露’他昔日的罪行,爾後,再處置他,讓大家伸冤報仇。在下之意,諸位以爲如何?”
“少俠之言倒也在理,只是我們何以便信得你過?若張崇賊子脫逃而去,我們找誰要人去?此事少俠可作得了主麼?”一人高聲道?!班l親們也許信在下不過,但在下說一人出來,你們可信得麼?”黃衣少年笑道。施又見他面現肅穆之‘色’,聽得他語聲低沉地道:“鄉親們可識得大齊皇帝麼?”
“大齊皇帝?少俠,我們雖無福瞻仰他老人家的尊容,卻是曉得他老人家的英名的!唉,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作古!少俠提他作甚?此時若有他老人家在,他老人家說什麼我們都會相信的!”一人嘆聲道。
“在下便是大齊皇帝之子,諸位父老可信得過在下麼?”黃衣少年自豪之‘色’溢於言表。“哎啊,原來是大齊皇帝的令公子到了!公子的話,我們當然信得!”一人驚叫道。話音才落,便聽衆人歡聲雷動:“我等謹遵公子之命便是了!”
便見一儒士裝扮者以手加額,仰面朝天,大聲祈禱道:“阿彌陀佛,真是蒼天有眼,令齊帝有後於世!大齊太子如此英雄蓋世,且是謀略、‘胸’襟過人,定能救蒼生於水火之中!”又對了衆人拱手道:“鄉親們,既然大齊太子如此吩咐,咱們便去衙外等上一等,免得誤了太子與諸位大俠的正事!”口中說話,轉過身子,率先走出衙去。衆人緊隨其後。
衆人才出,卻聽一低沉之聲傳了過來:“黃少俠,池州已落義軍之手,在下使命已盡,再留無益,也該回去了!”循了聲音瞧將過去,卻見一灰衣漢子由人羣中轉出,對了黃衣少年拱了拱手。
“張兄何出此言?池城才下,百廢待興,治理池州,正要借重張兄高才,張兄何言便去?”黃衣少年還一禮,口中輕笑道?!包S少俠,張某文不通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留於義軍,徒惹人恥笑,且是累贅,還是離去的爲是?!被乙聺h子苦笑道。
“張兄,只怕此乃託辭之詞吧?”黃衣少年輕笑道。他嘆了口氣,又正‘色’道:“張兄號稱‘小諸葛’,不唯智謀過人,且是理財管糧的好手。如此八斗之才,在如日中天、大有作用之時,便隱退了,豈非天大的憾事麼?張兄不願屈身留於義軍之中,絕非如張兄所言,只怕是另有隱衷吧?”
“看來何事都是逃不過黃少俠法眼的了!”灰衣漢子讚道。他長嘆一聲,又道:“黃少俠,張某雖是出於大義,纔出賣了兄長,但畢是不悌之舉,有違倫常。張某以負罪之身,若‘混’跡於義軍,豈不有損義軍清名?且是義軍之中,文如相如,武如伏‘波’者,車載斗量,張某與之相較,何異於螢火與日月!請少俠恩準張某離去?!?
“張兄如此說話,在下如何敢當?”黃衣少年俊面一紅,不安地道,他尷尬地一笑,又道:“張兄,義軍兵不血刃便得池州,全仗張兄之力。張兄此時便走,教在下何以爲報?張兄不如暫留幾日,在下等也好略表感‘激’之情,且也好向張兄早晚請教!”
“黃少俠言重了!救池州百姓於水火,使生靈免於塗炭,亦是張某義不容辭的職責;張某盡了一些微薄之力,少俠便如此讚譽,教張某之心如何能安?”灰衣漢子赧然道。他苦苦一笑,又澀聲道:“黃少俠,張某此時不走,便如此眼睜睜地瞧著你們處置他麼?”他口中的“他”顯是指張崇了。
黃衣少年見他去意已決,識得再勸無益,心中不覺暗歎一聲。他拱了拱手,悵然道:“張兄,你、我雖是萍水相逢,相處時光亦不長,卻是一見如故,其情絕勝同胞兄弟!雖說後會有期,但誰又識得會在何時?張兄今日一別,在下心中著實不捨!”
“黃少俠,‘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灰衣漢子大笑道?!皬埿趾没磉_的‘胸’懷!”黃衣少年讚歎道。他拱了拱手,又笑問道:“張兄今日離去,‘欲’往何處?”
“黃少俠,事已至此,張某還能再往何處去?只有退歸故里,耕讀自娛,了此殘生了!”灰衣漢子面現痛楚之‘色’,澀聲道。他猛然頓了頓足,又嘶聲道:“唉,也是家‘門’不幸,竟出了如此一個孽障!張成有兄如此,實感汗顏,實感愧對列祖列宗!”
“張兄休要自責,此焉爲張兄之過?古語道,大丈夫難免子孫不賢,況他乃張兄之兄乎?張兄,是非曲直,百姓心中自有公斷!”黃衣少年勸慰道。他拱了拱手,又懇切地道:“張兄去意既堅,在下亦不敢強違張兄之命,只是在下日後若有爲難之處,還是要向張兄登‘門’討教的!”
“黃少俠如此說話,不嫌見外了麼?張某雖不才,但少俠他日若有用得著張某效勞之處,張某悉聽驅使!”張成肅然道。他向了衆人拱了拱手,徑自去了。
此時,池州百姓已然盡集刺史衙‘門’前。便見得黃衣少年飛身躍上衙‘門’臺階之上,手臂一振,大呼道:“父老鄉親們,張崇賊子罪惡滔天,罄竹難書,請鄉親們揭‘露’張崇賊子之罪行!”池州軍民聞得此言,競相向前,控訴張崇罪狀,慷慨‘激’昂,字字血,聲聲淚。黃衣少年見衆人熱血沸騰,識得時機已至,於是長嘯一聲,大呼道:“鄉親們,張崇賊子罪惡累累,雖千刀萬剮,不能抵其罪愆之萬一!鄉親們以爲該如何處置這萬惡的賊子?”
“黃少俠,讓他嚐嚐‘蒸氣浴’的滋味!”黃衣少年話音才落,臺階下一人便大聲叫喊起來?!安?,老趙,還是讓他吃‘炸人蔘’!”一人嚷道?!袄侠?,不對,還是讓他品一品‘蛇舌燴‘肉’’的美妙味道吧!”一人恨聲道。“老張,小人以爲還是讓他領略領略‘銅柱暖體’的意境爲是!”一人切齒道?!昂吆撸茸屗浴弊印?,再讓他吃‘三子’、吃‘人彘’、吃‘五臟燴‘肉’’,最後再讓他‘老頭搬家’!”一人森森地道。
黃衣少年聽衆人道出諸多新鮮物事來,一時之間,卻似丈二和尚,‘摸’頭腦不著。他待喧譁聲稍落,便高聲問道:“鄉親們方纔所言之‘蒸氣浴’、‘炸人蔘’、‘蛇舌燴‘肉’’、‘銅柱暖體’、‘辣子’、‘三子、’‘人彘’、‘五臟燴‘肉’’、‘老頭搬家’等物事,到底是何勞什玩意兒?”
“黃少俠,這、這、這都是張崇賊子造的孽??!”便見得一儒士裝束的老者走出人羣,對了黃衣少年拱手道。他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又語聲低沉地道:“少俠可聽說過‘渠伊錢’與‘捋須錢’的故事麼?”“只曉得個名兒,詳情卻是識不得的?!秉S衣少年搖頭道。
便聽儒者嘆了口氣,道:“少俠,此事說來便長了?!彼姷命S衣少年等人似是願意聽下去,便續道:“少俠,這張崇原是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一個小小幕僚,因極善阿庾逢迎,溜鬚拍馬,是以很得楊行密的歡心;楊行密心中一喜,便將個池州刺史的‘肥’缺賞了於他……”
“哼,料不得張崇這個池州刺史竟是如此得來的,真真是匪夷所思!”黃衣少年聽至此處,不由地氣衝頂樑,截口打斷儒士的話頭,恨聲道。
年老儒士續道:“池州地‘肥’水美,物產富足,乃聞名天下的魚米之鄉,桑蠶蔗糖之地。張崇一市井小人,哪見過如此富庶繁華之地?一到池州,眼睛便瞧得‘花’了,於是便暗下決心準備大撈特撈一把。他才上任,便橫徵暴斂,百般盤剝,便是地皮,也是要刮掉三分的。一時之間,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名目之繁雜,亙古未有!除計口徵收的丁口稅處,尚有魚稅、水磑稅、蓮藕稅、鵝鴨稅、螺蚌稅、柴薪稅、地鋪稅、枯牛骨稅、溉田水利稅、豬狗稅,便是百姓舉行社酒、祭神、問卜、求雨,娶媳‘婦’辦喜事,發喪出殯嫁‘女’兒,也是要‘交’稅的……”
“砍球屌哩!停,停,停!“爛柿子”手中菸袋揮舞,大聲叫喊道:“老先兒說了半日,竟與‘蒸氣浴’這些勞什子玩意兒毫不沾邊兒!老先兒是想吊老華的胃口麼?”
“豈敢,豈敢!這便快了?!蹦昀先迨啃Φ?。他拱了拱手,又道:“學生不說張崇搜刮民脂民膏,‘蒸氣浴’等物事便無從說起了。這張崇使出吃‘奶’之力,大刮地皮,不足一年的光景,便將腰包撐得鼓鼓的。他乃是楊行密一手栽培起來的,發了橫財,飲水思源,便想起知遇之人楊行密來。他倒也是個‘知恩必報’的主兒,於是帶了重禮,去揚州孝敬主子楊行密。他才離池州,池州父老便以爲他調任,各個焚香叩頭,大放鞭炮,並相互慶賀道:‘渠伊必不復來矣!’黃少俠,‘渠伊’乃我們贛地之語,其意便爲‘他’。哪料得百姓慶賀未畢,張崇又返池州。有那溜鬚拍馬之輩爲討張崇歡心,暗地裡向他告密。那張崇聽得告密者之言,不僅不怒,反‘陰’笑道:‘刁民盼本刺史不回,本刺史偏偏不走!嘿嘿,刁民毀本刺史清譽,本刺史便讓他們賠償損失,便徵收些……徵收些什麼呢?便叫渠伊錢吧?!酸岵痪茫瑥埑缬秩P州。池州百姓吃了‘渠伊錢’的苦頭,哪裡還敢開口再議?只是以目相視,捋須慶賀,但願那賊子永不再回!豈料事與願違,張崇又回任池州。有那流棍小‘混’‘混’兒將‘捋須’之事告於張崇。張崇心中雖感惱怒萬分,卻也不動聲‘色’,只是狂笑道:‘哈哈,真是上蒼佑我,令我財源滾滾!哼,鬍鬚是那麼好捋的麼?好好的鬍鬚,受之於父母,若是捋‘亂’了,抑或捋掉了,豈非大大的不孝?本官以孝治民,若如此胡‘亂’捋下去,那還了得!好,闔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各個徵收十兩捋須錢!’張崇之弟張成聽得此言,心中不忍,勸道:‘大哥,捋須錢便只收成年男子的吧,‘女’人與小孩們兒又無須可捋,便免了吧?’‘免了?老二,你好不曉事理!今日,若是不重重地給刁民們些顏‘色’瞧瞧,日後,‘女’人們若是捋起發來,豈不更要命了麼?小兒眼下無須可捋,過上些日子,不便有須了麼?要防患於未然麼!’張崇冷笑道。他瞪了張成一眼,又呵斥道:‘老二,若覺得在哥身邊不順心,便找個地兒享清福去吧!’那張成原是個正直之士,‘性’子且是剛烈,聽得其兄之言,便也斷然辭職,回老家去了。張崇少了顧忌,更是變本加厲,百般盤剝,哪裡又顧百姓死活?張崇苛捐雜稅如此繁多,州民又焉能一時便‘交’得上?對如期‘交’不上稅者,張崇專‘門’制定了種種酷刑,此便是方纔鄉親們所言‘蒸氣浴’等名堂了。
“學生先說‘蒸氣浴’吧。黃少俠,這‘蒸氣浴’聽起來讓人感覺舒服、溫暖,實則是一種慘無人道的酷刑!便是將人捆綁了,置於蒸籠中,將人活活蒸死!如此酷刑,張崇卻美其名曰‘蒸氣浴’!再說‘炸人蔘’與‘蛇舌燴‘肉’’?!ㄈ耸Q’乃是將人放於滾油之中,將人的身子炸成焦炭;‘蛇舌燴‘肉’’便是放人於水獄之中,讓萬條毒蛇噬咬,解體分屍而死!那‘銅柱暖體’乃是置人於燒紅的銅柱之上,將人炮炙成灰,此倒同於商紂的炮烙之刑,只是多了個‘美名’而已?!弊印耸抢苯罚浴弊印闶且岳苯匪嗳吮亲?。割下人的舌頭,讓人變成啞子;削下人的雙耳,再以熱蠟灌人耳孔,使人變成聾子;挖人二目,使成瞎子。啞子、聾子、瞎子,便是張崇惡賊所言之‘三子’了!讓人變‘三子’後,還要剁掉人之雙‘腿’與兩臂,使成‘人彘’。爾後,便將受刑者身上之‘肉’盡數剔除乾淨,再將他開膛破肚,掏出五臟來,如此,便是‘五臟燴‘肉’’了。最後,才砍下受刑者的腦袋來,此便是‘老頭搬家’了!”年老儒士向地上唾了一口,罵了一聲,又續道:“張崇賊子刑種之繁多,刑罰之殘酷,手段之‘陰’險毒辣,雖夏桀、商紂,與之相較,亦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張崇賊子對百姓如此慘無人道,便是對手下官兵,亦是變盡‘花’樣、想盡千方百計進行摧殘、折磨!少俠請想,如此情勢,百姓又焉有活路可言?是以城中軍民摧殘而死者、自尋短見者、窮困流亡者、不堪受辱而逃者十之六七,便是餘者,能不與之離心離德、背道而馳麼?”
黃衣少年聞得老儒之言,不禁義憤填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憤聲道:“在下只識得張崇賊子兇狠殘暴,料不得竟至如斯之地步!更識不得其‘陰’損狡詐猶勝其毒辣百倍!”衆人亦恨了一回。
衆人恨聲未消,卻聽老儒大笑道:“黃少俠,張崇賊子如此,豈非天意乎?”“老先生怎的如此說話?”黃衣少年聽他突然如此說話,心中大感驚疑,愕然道。
“哈哈,黃少俠,多行不義必自斃,張崇賊子若非如此無惡不作,池州能如一座空城麼?少俠兵不血刃便能將其拿下麼?料來此事早在少俠算中了!”老儒放聲笑道。他拱了拱手,又道:“黃少俠,如何處置張崇賊子,還請少俠示下?”
“砍球屌哩!哈哈,老先兒找錯人了,此事該問老華纔對!對付此等人渣兒,老華可是天下無雙的行家裡手了!”“爛柿子”大笑道。他笑了一回,又道:“老先兒,先讓這小子沐半個‘蒸氣浴’,烤半個‘銅柱暖體’,喝一個‘辣子’,吃半個‘炸人蔘’、半個‘蛇舌燴‘肉’’;再讓他變‘三子’,變人彘,吃‘五臟燴‘肉’’;最後再讓他‘老頭搬家’!”說至此,手中的菸袋猛然向下一砸。“爛柿子”、“老華”顯見便是華機了。
華機話音才落,便聽一人大笑道:“還是華大俠在行!對,諸般刑罰,均要讓這狗賊嘗上一遍!”
當下衆人依華機之言施爲。先置張崇於蒸籠之上蒸個半死,又放於銅柱上烤個半死;爾後,便以辣椒水灌鼻,又將他的身子置於將沸之油之中“洗”了一“洗”,便置於水獄之中,讓他吃了半頓“蛇舌燴‘肉’”。此時,張崇的身子僵臥於地,早已昏厥過去。
卻見一人以一盆冰冷之水劈頭澆在張崇身子之上;見得張崇身子一抖,便又醒轉過來。又見一人擠入人羣,以一把白白細細的物事撒於張崇身子的傷處,以手使勁‘揉’了‘揉’;聽得張崇口中發出鬼哭狼嗥般慘叫之聲。白白細細的物事卻是一把鹽末。
衆人哪顧他哀嗥不止,只是依然施刑不誤。便見得一人一手執鉤,一手執刀,衝上前來,以鉤鉤出他的舌頭來,只一刀,便割了下來;又有一人搶前一步,手起刀落,張崇兩隻‘肥’耳便滾落於地;另一人比此人還快,手一揮,張崇的二隻“珠子”便滾出眼眶外;又一人大斧一揮,“咔咔”四聲響聲發出,見得兩根短‘腿’一對長臂滾出丈外。
“黃五爺”見得張崇的身子酷似死豬,又似死狗,但覺噁心至極,他口中“呸”了聲,手中利劍一揮,讓他“老頭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