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節度使,此事可是千真萬確的!”“韓統軍”莊聲道:“晉軍中的細作飛鴿傳書朝廷,言李存勖於平陽之役後退回晉陽,整軍數年,見得馬‘肥’兵壯,將士鬥志十足,便親率百萬大軍,離開晉陽,再度南侵,此時只怕李存勖已近魏州了吧。田節度使,他話休言,還是聽聽聖旨如何說吧。”
“田節度使”聽“韓統軍”如此說話,卻也不好再說什麼,疾忙跪身於地,恭聽枯瘦老者宣旨。
便聽那枯瘦如柴的“張相爺”宣旨道:“他孃的田汝義,老子聽說李存勖這個小戲子兒已離晉陽,去攻魏州,魏州一座孤城,幾個破兵爛將,夠李存勖這個小戲子兒塞牙縫的麼?老子命你老小子撤出魏州,向澶、濮二州結集。你老小子若是丟了老子的一兵一卒,老子要你老小子的腦袋!”
白袍人便是魏博節度使“狗皇”田汝義了。“狗皇”聽得這美言絕倫的“聖旨”,心中著實吃得一驚,口中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田汝義“這”了半天,終於吐出了“這是聖旨麼”之言。
“田汝義大膽!竟敢懷疑皇王聖旨是假,便不怕落個‘欺君’的罪名麼?”粗壯漢子大喝道。
“這、這、這怎的不似太祖爺的口氣?”田汝義苦笑道。
“哈哈,田節度使當真是孤陋寡聞,竟然識不得太祖爺駕崩,三太子繼位之事!”“張相爺”大笑道。
“什麼?三太子即位?田某倒是實實不知了!”
“田節度使,不知者不罪!田節度使便領旨謝恩吧。”“張相爺”大聲道。
田汝義聽“張相爺”如此說話,心中雖是有道不出的滋味,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口中道聲“遵旨”,磕頭謝恩,爬起身來,接聖旨於手。
便在此時,卻聽一聲大喝之聲由屏風後傳將出來,見得一人直跳而出,一把將田汝義手中的聖旨搶了過來,猛然摔於地上,又以足狠勁跺了幾下,大聲吼叫道:“什麼狗屁聖旨,要人棄城逃跑?老子不遵!”
“張相爺”與“韓統軍”心中大吃一驚,向了此人瞧了過去,卻是一個全身烏黑的高大漢子。二人見了這烏黑漢子,同聲大喝道:“你、你、你想造反麼?”
“哈哈,什麼聖旨?什麼皇帝?狗矢不如!”黑衣漢子大笑一聲,又冷哼道:“朱友珪卑鄙下流之輩,人所不齒,便能爲一朝人王帝主麼?老子便是造他的反,又能如何?”
“放肆!謝彥章,你踐踏皇王聖旨在先,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於後,你、你、你不想要命了麼?”“張相爺”大聲呵斥到。
“張文蔚,休得裝神‘弄’鬼,拿朱友珪的名頭唬人,老子不吃那一套!朱友珪想將魏州拱手送與李存勖,想葬送一城百姓,真是喪心病狂,癡心妄想!但要有老子在,老子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是要阻止魏州兵馬逃跑的!”謝彥章以手指了枯瘦老者,呵斥道。
“謝彥章,虧你還用兵數十年,竟然識不得只有先收回手來再攥成拳頭打出去纔是最有力的之道理!皇上之意,原是想讓魏州兵馬先撤出來,結集澶、濮二州,以集中優勢兵力,再重力擊出,以重創晉軍的,也免得各州兵馬被晉人分別吃掉了。你久經沙場,竟然不如皇上‘精’通用兵之道,豈不愧哉?聖上如此睿智,你卻貶斥於聖上,居心何在?”“韓統軍”見謝彥章大義凜然,又虎視眈眈地直視自己與張文蔚二人,只怕謝彥章要惹出是非來,壞了皇上的“大計”,於是虛張聲勢地叫喚了一番。
“哼哼,韓勍,好不識羞!‘逃跑將軍’、‘投降將軍’你不是都當過了麼?還有什麼無恥的話說不出來的、什麼卑鄙的事做不出來的?”謝彥章冷笑一聲,又道:“好個‘戰略轉移’!韓勍,你如此說話,倒與昔日的杜廷隱一般無二了!休要再往朱友珪臉上貼金了!誰不識朝廷畏敵如虎,朱友珪只知驕奢‘淫’逸、縱情享樂,又哪裡有半點抗敵之意?你的鬼話,又騙得了哪個?”
“韓統軍”自是龍武統軍韓勍了。韓勍聽得“逃跑將軍”、“投降將軍”幾字,卻似老臉上被人猛扇了幾巴掌,頓感火辣辣地發燙。韓勍身子向前一步,以手指了謝彥章,怒喝道:“謝彥章,你敢誹謗皇上,妄議朝廷,便不怕誅滅九族麼?”
“誹謗皇上?妄議朝廷?哼哼,韓勍,休得給老子扣帽子!老子說的不是實情麼?”謝彥章冷笑道:“朝廷若有抗敵之意,怎的不僅命魏州兵馬撤退,而且還令濮陽兵馬撤回京師去?”
“謝彥章,平陽一戰,你幾乎全軍覆沒,太祖皇帝不僅未治你的罪,反將個魏博節度副使之職賞了於你。如此浩‘蕩’皇恩,你不思圖報,反妖言‘惑’衆,擾‘亂’軍心,真是罪不容誅!”韓勍不接謝彥章的話頭,只是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哈哈,韓勍,有理不在呼高聲,無話可說便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了吧?太祖爺待你何等恩義,你反助朱友珪賊子叛上作‘亂’、弒君殺父,攪‘亂’朱樑社稷,如此罪大惡極之徒,反指責謝某的不是,當真恬不知恥!”謝彥章大笑道。
“反了,反了!”韓勍直氣的身子發抖,二目冒火,口中大叫連天。他叫了一陣,又對了‘門’外大喝道:“左右,將這個大逆不道的賊子與老夫拿下了!”喝聲才歇,便見奔進數名樑宮‘侍’衛來,圍謝彥章於核心,各以手中之兵,向了謝彥章招呼過來。
謝彥章冷笑一聲,‘操’雙斧在手,大喝道:“不要命的便過來吧,老子的斧頭數年未開洋葷了,今日,也該打打牙祭了!”
衆‘侍’衛聽謝彥章喝聲如雷,又見他怒目圓睜,手執兩把車輪般大的巨斧,神威凜凜地立身於客廳之中,一時之間,被謝彥章的氣勢所攝,不覺各個身子退後數步,收回了攻出之兵,只以眼睛瞧了他手中寒光閃閃的大斧不停。
韓勍見衆武士遲疑著不敢向前,心中大怒,口中發出吼叫聲:“畏縮不前者,格殺勿論!”身子凌空躍起,掠至謝彥章面前,當頭一刀,對了謝彥章劈將下來。
謝彥章見韓勍來勢兇猛,身子卻不後退,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之聲,雙斧上舉,疾迎過來。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傳出,見得二般兵刃相撞,直似洪爐打鐵一般,火‘花’四濺,二人的身子各自退後數步。
二人一退即上,各施平生功力,鬥於一起。二人手中均是重兵,招式又均是大開大闔的陽剛路數,兵刃走開,猛砸硬撞,“呼呼”風聲,但聞“噹噹”的軍刃碰擊聲不絕於耳,見得火星飛濺,遍及全室。
樑宮‘侍’衛見得統軍率先出手,卻也奮勇向前,各揮手中之兵,向了謝彥章招呼過來。
韓勍八卦刀在江湖上堪稱一絕,功力較之於謝彥章,亦只在伯、仲之間,他與謝彥章相鬥,本便是勢均力敵、相持不下,今又添了數名功力不弱的大內武士作助手,自是穩處上風了,鬥有半個時辰,便將謝彥章迫得險象環生。
謝彥章識得對方人多勢衆,如此惡鬥下去,時間一久,定會栽於幾人之手。他心中一急,口中大呼道:“大哥,快幫小弟!”
“這個。。。。。。”
“田節度使,抗旨不遵,犯上作‘亂’,可是禍滅九族之罪啊!”張文蔚大叫道。
田汝義身子退後一步,口中苦笑道:“彥章,君命不可違,你便遵奉了吧?”
“大哥,將在外,君命有聽不受,何況朱友珪又算得甚麼狗屁君主?大哥,當年,悅公何等英武!便是我姨丈騰公,又何嘗不是剛毅勇敢的豪傑之士?怎的到了大哥你這裡,便變得優柔寡斷了,無男子漢之氣概了?”謝彥章冷冷一笑,大叫道。謝彥章道“姨丈騰公”,原是田汝義之父田騰乃是謝彥章的姨夫。
“彥章,你。。。。。。”田汝義聽得謝彥章之言,直羞得面紅過耳,卻又不敢得罪欽差大人,更不敢違抗“聖旨”,口中只是吐出三字來,再也不言不語,身子縮縮地退於一旁。
謝彥章口中說話,略一分神,手下一慢,‘腿’肚之上便被劃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臂上亦被刺中一劍,傷處鮮血直流。謝彥章身子一抖,斧頭往下一沉,‘門’戶便‘露’了出來,卻被韓勍乘隙一指點個正著。謝彥章手臂一軟,雙斧摔落於地。樑宮武士疾忙上前,將謝彥章綁了。
韓勍命人將謝彥章打入囚車,轉過身子,對了田汝義大聲道:“田節度使,請趕緊收拾收拾,傳令撤退吧!”
田汝義心中雖是有些不忿,但見得韓勍與衆‘侍’衛兇神惡煞似的緊盯了自己不放,又見得謝彥章被五‘花’大綁地打入囚車,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應了聲,轉身入內宅去了。田汝義捲了些細軟之物,集合兵將,命人打開城‘門’,率衆退出城去。
樑軍纔出城‘門’,卻聽號炮連天、殺聲四起,見得大片人馬由四面合圍過來。
張文蔚與韓勍大吃一驚,仔細看時,卻見對方各隊大旗上均書了個大大的“晉”字,識得是晉王李存勖的兵馬到了。張、韓二人見了晉國兵馬,卻似狡兔見了蒼鷹、耗子見了貍貓一般,直唬得心膽‘欲’裂,魂兒魄兒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原先對付謝彥章的兇惡勁兒亦早跑到九天雲外去了。聽得二人口中發出驚叫之聲,見得他們拼盡死命策打坐騎,當先便逃,樑宮‘侍’衛緊隨左右。
田汝義見得張文蔚、韓勍二人夾了尾巴先逃,心中暗罵道:“如此膽小如鼠、畏敵如虎之輩,也敢到田某人營中來當欽差大人!”卻也“腳底下擦油——溜了”。魏州兵馬見得自己的節度使大人奮勇先逃,卻也早已慌了爪子,口中發出驚恐‘亂’叫之聲,向了四處潰逃。
李存勖見得樑軍狼狽之像,口中發出一陣冷笑之聲,鞭梢一指,驅趕晉軍追殺過來。樑軍只顧逃命,卻恨爹孃少生了一條‘腿’,又哪裡敢回身抵抗?卻被晉人似砍瓜切菜一般,痛殺一陣,留下大片的屍首來。
卻說謝彥章被韓勍封了‘穴’道,又被樑宮大內高手牢牢地捆了,塞於囚車之內,自是半點動彈不得。他被樑宮‘侍’衛押著出了城‘門’,才行不遠,忽見押車的武士一鬨而散。謝彥章心中正感詫異,卻見大隊的晉兵涌將過來,向了四處‘亂’逃的樑朝兵馬拼命追殺。謝彥章蹲坐囚車之中,眼見得晉國兵馬來去,大片的樑兵紛紛倒於晉人腳下,又聽得樑人慘嚎聲與晉人喊殺聲、得意的獰笑聲不時傳將過來,直急得二目赤紅如血,額上青筋根根跳起,口中“哇啊啊”地暴叫不止。謝彥章叫得一陣,識得徒勞無益,卻也安靜下來。他心神一定,當下抱元守一,暗運潛力,試著衝了衝被封的‘穴’道。他一試之下,便覺得氣血雖是有些受阻,但關無尚通。他心中一喜,又猛提一口真氣,向被封的‘穴’道衝去。如此數次,終將被封之‘穴’衝了開來。謝彥章心中一暢,當下深吸一口氣,口中發出一聲大喝之聲,身子猛然躍起,腦袋向了車頂直撞過去。聽得“喀嚓”一聲聲響發出,見得謝彥章頭撞車頂,車頂之上登時便出現出一個偌大的窟窿來。他的身子餘勢未衰,箭也似的竄入空中。謝彥章尚在空中,雙膀只一晃,身子上的繩索便一段段地摔落於地。
謝彥章的身子如此一顯‘露’出來,登時便成了衆矢之的,但見得長箭短羽‘亂’飛,暗器明兵紛出,一起向了他招呼過來。聽得他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之聲,見得他身子飛來逸去,一雙長袖飛舞,前遮後擋,手中接下幾件暗器,倏忽發出,將近身的幾名晉軍兵將擊斃。此時,他的身子已然落地,猿臂猝出,一把奪過一名晉將的大刀,又一刀將晉將劈落馬下,身子躍起,落於馬背之上,手中大刀狂舞,向了晉軍衝殺過來。
前時,謝彥章與韓勍及樑宮武士相鬥,雖是識得自己之勢與幾人相去甚遠,久之,定會栽於幾人之手,卻也不願拼了死命與幾人同室‘操’戈,是以早便憋了一肚皮的氣了;眼下,謝彥章終於尋到了發泄怒氣之機,又懷了必死之心,含恨出手,自是威力大極,是以所至之處,留下一地的屍體來。
謝彥章雖是勇猛至極,畢是血‘肉’之軀,又是孤身一人,且是負傷之身,雖是一些皮‘肉’之傷,失血卻也不少,如此,又焉能久持?是以拼鬥數時,身子之上,便已然多處負傷,傷勢且是不輕。饒是如此,他猶自策馬如飛,出手似電,苦鬥不休。
便在此時,卻聽一聲大喝之聲傳將過來:“弟兄們,活捉謝彥章,殺過黃河去,乘勝拿下澶州城!”
謝彥章聽得如雷喝聲,向了前方瞧將過去,卻見一個身長面黑之人拍馬如飛,直馳過來。謝彥章見得此人,又聽他道出“乘勝拿下澶州城”之言,心中一驚,向了四處瞧時,才識得樑軍傷亡殆盡。謝彥章心頭一震,尋思道:“這‘七殺子’武功高強,晉人千軍萬馬,高手如雲,若是再不分好歹地拼鬥下去,定要人馬俱亡了!如此,連個去澶州報訊的人兒也沒有了,如此,豈非不智之舉麼?”相至此,大刀在馬屁股上狠命一拍,戰馬負痛,口中咆哮一聲,四蹄蹬開,向了東面飛奔而去。
謝彥章衝出重圍,一路地向了黃河馳來。至黃河岸,棄馬,尋了一葉扁舟登了,渡過河來。他渡過河來,哪顧得歇歇腳,便又施展輕功,發足疾奔。謝彥章飛馳一時,便已然到了一座城池下,擡頭看時,卻見城‘門’上方書有三字,卻是“楊劉城”三字。他又向了城‘門’瞧了過去,但見城‘門’‘洞’開,空‘蕩’‘蕩’的不見一人出入。
謝彥章吃了一驚,當下疾奔入城,尋來尋去,終未尋到一人。此時,謝彥章識得守城官兵定是聽得魏州已落晉人之手,李存勖正向澶州進軍,便棄楊劉城而逃了。他心中連罵了幾聲“娘”,疾忙尋了一把大鎬,返身向黃河岸奔了過去。謝彥章到得河岸,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大鎬一掄,向了河堤狠命地刨去。其時,因戰‘亂’仍頻,黃河經年失修,河岸稍稍比水面略高了一些,加之河岸久經河水衝擊侵蝕,已近崩潰之境,是以謝彥章只刨得幾下,便將河岸刨開了一個偌大的缺口,見得渾濁的河水似脫繮的野馬,順了決口,咆哮著奔騰而下。
謝彥章見得滾滾洪流洶涌而出,大笑道:“李存勖、周德威,樑軍畏你們如虎,共工還怕你們麼?老子看你們還能去奪澶州去麼?”前時,謝彥章於楊劉城中,便早已尋了一匹坐騎,今見得河水呼嘯而來,疾忙飛身躍上馬背,猛加一鞭,向了南方絕塵而去。
謝彥章身在馬背之上,心中尋思道:“朱友珪賊子心毒勝過蛇蠍,朝廷之上又是佞人當道。謝某背叛朱友珪之事,只怕張文蔚與韓勍老賊早已奏於朱友珪了;謝某若去汴梁,何異於自投羅網?如此的白白送了‘性’命於賊人,實是不值!”又想道:“謝彥章若是回原籍或尋一塊清靜之地隱居了,煩惱倒是未有了,但又怎能眼睜睜地瞧著胡人鐵騎踐踏我大好江山,戮我人民而坐視不管麼?”謝彥章思來想去,卻無一個合適的去處可去,心中自是煩腦至極。他正懊惱間,眼前忽的一亮,便好像失明數年的盲人突然瞧見了光亮一般,又好像黑夜航行於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船員猛然看見了航標燈似的,驚喜地叫出聲來。當時,他暗怪自己道:“謝彥章啊謝彥章,你怎的只想到了樑廷,卻未想到南疆義軍?當真是糊塗透頂!義軍之中均是些古道熱腸的熱血男兒,我若將北國戰場上之事告於他們,此些深明大義的英雄豪傑得知國家遭踐踏、百姓受蹂躪,定會傾全軍之力北上抗擊強虜的!”謝彥章又想到:“當年,梁太祖雖是連下義軍三城,但梁太祖退回汴州後,只忙著擴充勢力,與李克用父子爭鬥不休,又哪有閒暇顧及義軍之事?義軍乘此大好時機,四處發展,北越長江,南取洪州,東奪饒州,西下嶽州,眼見得又蓬勃發展壯大起來了。眼下,義軍不僅兵強馬壯、士氣高漲,且是人心所向,威望倍增,若由他們出面,招集天下義士,共同抗擊強虜,定可收復失地、安定天下!”謝彥章想至此處,便打馬如飛,直奔江州而來。
謝彥章之所以想到“當年,梁太祖……退回汴州……又哪有閒暇顧及義軍之事”之事,原是當年,朱溫在沙陀“鴉兒軍”及南疆諸藩鎮協助下,連下義軍廬、池、和三城;當時,依得朱溫之意,原是想一鼓作氣,再將江州拿下,以徹底消滅義軍之勢,斬草除根的,但此時,北兵已然疲憊不堪,且是因爲不適南疆酷暑,伏瘟流行,自是無力再戰,是以纔不得不打消了此念。當時,朱溫心中尋思道:“反正黃浩逆賊已成殘渣餘孽,自是成不得甚大氣候的了,不如暫且收兵回汴州,待秋涼之時,再行兵剿滅不遲。”朱溫拿定了主意,才傳令搬師返回汴州。朱溫原以爲不久便會重返南疆,豈料他回汴州後,便於封禪寺與李克用反目成仇;此後,朱溫便與李克用血拼不休,加之他忙於滅唐建樑,征剿南疆義軍之事,便一直未能付諸行動。朱溫登上了皇帝寶座,纔要興兵南下,卻又臥‘牀’不起,旋又被馮廷諤開膛破肚,做了酆都城之客,如此,便只能是魂兒魄兒往南疆一遊了。
黃浩聽得謝彥章之言,不由大驚失‘色’,顫聲道:“謝統軍真的決開黃河了麼?”
“哈哈,黃統領,樑軍畏晉人如虎,李存勖鐵騎直下,不以黃河水,怎限晉兵南下?”謝彥章眉‘毛’一揚,大笑道。
“唉,謝統軍只曉得黃河水可阻擋晉國兵馬,哪識得共工無情,亦會殃及無辜百姓!謝統軍這一決黃河,可知有多少蒼生會葬身於水神之口?多少良田沃土會變成一‘毛’不存的荒涼之地?又有多少財產與寶藏會化爲烏有?”黃浩猛然一頓足,口中長嘆一聲,已然二目‘潮’溼、語聲嗚咽了。
謝彥章聽得黃浩之言,身子竟然怔怔地呆坐於座,半日不言不動。良久,才見他猛然站起身來,以拳擂得‘胸’膛山響,口中大叫道:“黃統領,謝某決黃河之時,哪裡又會想到如此一層?今聽得黃統領之言,謝某才識得造孽非淺,千萬生靈、大片良田、無盡寶藏均毀於謝某之手了!”說至此,已然淚流滿面。謝彥章抹了把面上的淚水,又哽咽道:“黃統領,此時此刻,謝某耳邊好像聽到了痛失親人的百姓的慟哭聲,眼前彷彿看見了無家可歸的黎民在四處流‘浪’!謝某心在滴血,靈魂在遭受折磨!黃統領,謝某乃一千古罪人,便是死上千次、萬次,亦難抵罪愆之萬一!謝某與其茍生於世時時受良心的譴責,倒不如殺身以謝蒼生的爲是,且是靈魂也好得到解脫!”拔劍出來,便向了脖子抹去。
黃浩飄忽一掌,將謝彥章手中劍擊落於地。見得黃浩面容一肅,沉聲道:“謝統軍,事已至此,謝統軍便是眼下便去了,又於事何益?倒不如留得有用之身,疆場殺敵,將功抵罪,亦算是對枉死的百姓的靈魂的一種慰藉了!”
謝彥章拾起地上的劍來,‘插’於鞘中,長嘆一聲,愧然道:“既然黃統領如此吩咐,謝某這有罪之身,便留於日後捐軀沙場、馬革裹屍以還吧!”
一道黑影,捷如閃電,在樑宮中飛行。宮中雖是高手如雲,竟然識不得有人夜入皇宮。夜行人身子飛來飛去,如入無人之境,霎時之間,便已然奔至一座雄偉的宮殿外。便見得他的身子一縱,掠上了殿頂。
夜行人以足鉤住殿沿,身子倒掛,二目由窗口向了殿內望將過去,但見裡面燭光明亮,照耀如同白晝,一位六、七十歲的長眉老者與一個四十餘歲的長髯漢子正低聲商談著什麼。長眉老者二人聲音雖是甚輕,但夜行人內功奇高,是以便也聽見長髯漢子道:“廣王千歲,朱友珪賊子弒父殺兄、擾‘亂’宮廷、篡位奪權,廣王千歲便不管上一管了麼?”
“袁‘侍’衛,老朽乃是大唐王朝的一介遺民,又何來廣王千歲之稱?袁‘侍’衛千萬莫要如此稱呼老朽,以免折了老朽的陽壽!”長眉老者嘆了口氣,澀聲道。他向地上唾了一口,又語聲‘激’動地道:“袁‘侍’衛,朱溫父子,虎狼之輩,蛇蠍之心,未有一個好東西,他們互相殘殺,誰死誰活,與老朽何干?”
“廣,哦,朱老叔,梁太祖父子相互爭鬥,誰死誰手,確是無關緊要,老叔儘可不管,但朱友珪弒父篡位,濫殺無辜,胡作非爲,引得諸藩紛爭,外族入侵,天下大‘亂’,生民塗炭,難道百姓遭受苦難,老叔亦無動於衷麼?”
“袁‘侍’衛,老朽乃是一個無用之人,腹無策略計謀,手無縛‘雞’之力,便是想管此些事一管,也是無能爲力的了!”長眉老者面容一肅,又沉聲道:“袁‘侍’衛,多行不義必自斃,朱友珪攪‘亂’宮廷,危害天下,便讓他自生自滅吧!”
“不,朱老伯,‘亂’臣賊子、豪強惡人是不會自行滅亡的,咱們當合力剷除巨獠!朱友珪‘奸’賊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安寧!”長眉老者話音才落,一陣清朗之聲便由殿外直傳過來。
長眉老者心中著實吃得一驚,疾忙“噗”的一聲,吹熄了燭火,沉聲喝道:“朋友何人,竟敢夜入皇宮,膽量當真不小!朋友既然駕臨鄙地,何必藏頭縮尾,現身相見便是了!”長眉老者“了”字纔出口,便見殿上飄下一人,足尖在地上只一點,便掠進殿內來。
長髯漢子手中扣了一把棗核釘,以防不測。
夜行人步入殿內,對了長眉老者躬身揖了揖,恭聲道:“小侄拜見朱老伯。”
長眉老者見夜行人於黑暗之中,認人竟然如此之準,心中吃了一驚,尋思道:“好深厚的內力!”又聽夜行人呼己爲“老伯”,識得他是友非敵了,心中登時鬆了一口氣。他拱了拱手,口中發出驚疑之聲:“朋友,老夫與閣下素昧平生,朋友怎的如此稱呼老夫?”
“哈哈,住此長壽宮中的廣王千歲,不是朱老伯,還能是他人麼?”夜行人朗聲笑道。他斂了笑容,又道:“朱老伯還記得令弟朱存有個義子麼?”
“哎啊啊,原來是賢侄到了!”長眉老者陡然醒悟,口中發出歡愉之聲:“賢侄快過來,讓伯父好好瞧上一瞧!”
“哈哈,朱老叔功力雖是不弱,但只怕亦未達到黑夜視物如白晝之境吧!如此黑燈瞎火的,老叔能瞧清人家的英姿雄態麼?”長髯漢子收起棗核釘,口中發出大笑之聲。
長眉老者被長髯漢子說得面上一紅,虧得是黑暗之中,倒也無人瞧見。長眉老者放聲一笑,歡聲道:“袁‘侍’衛,老夫光顧高興了,竟有些得意忘形了!”口中說話,卻也打火燃著了燭火。長眉老者借了明亮的燭光,向了夜行人仔細地瞧了過去:但見他身材標緻,如‘玉’樹臨風;俊面含笑,卻又透出英武之氣。長眉老者瞧了一回,心中又驚且喜,眼角不覺有些溼潤。
夜行人見長眉老者如此,心中一熱,嘴‘脣’抖動了半天,竟未說出一個字來。
二人怔怔地對視了良久,卻是誰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來。終於,長眉老者開口打破了沉寂,柔聲道:“孩子,此些年,你還好麼,你是如何活過來的?”
“老伯,小侄不是好好的麼?”夜行人回過神來,俊面上甜甜一笑,將自己的來歷一一對二人說了。
“哎啊,原來老弟便是義軍統領黃大俠,袁某倒失敬了!”長髯漢子待夜行人話音一落,便失聲驚叫道。
夜行人自是義軍統領黃浩了。黃浩聽得長髯漢子之言,拱手道:“黃浩若是未猜錯的話,閣下便是樑宮‘侍’衛親軍袁象山前輩了?”前時,黃浩聽長眉老者呼長髯漢子爲“袁‘侍’衛”,又見他長髯過‘胸’,是以便猜想長髯漢子便是‘侍’衛親軍袁象山了。
“黃老弟,袁某比老弟癡長不得幾歲,何敢當老弟‘前輩’之稱?老弟若不嫌袁某高攀,老弟便以‘袁大哥’稱呼袁某便是了。”長髯漢子笑著點了點頭。
“袁大哥,如此,小弟便託大了。”黃浩倒也不再客套,當即便以“袁大哥”稱呼袁象山了。
袁象山笑問道:“黃老弟乃一軍之主,料來無事是不會登三寶殿的了?”
“哈哈,袁大哥真是‘精’細過人!”黃浩笑道。他笑了一陣,又道:“袁大哥不妨猜上一猜,那便如何?”
“黃老弟,袁某若未說錯的話,只怕此時義軍將士已然兵臨汴州城下了!”袁象山大笑道。
“袁大哥好強的眼力!”黃浩讚了一聲,又笑道:“袁大哥,只是萬事雖已俱備,卻是隻欠東風了!”
“哈哈,黃老弟,袁某雖然不才,不堪大用,但爲義軍弟兄打開城‘門’,料來還是能夠辦得到的!”袁象山大笑一聲,奮然道。
“袁大哥不避鉞斧,不畏刀劍,大義討賊,此乃百姓之福!破城之關鍵,全在內應,若袁大哥爲義軍打開城‘門’,汴州城便破了一半了!如此說來,袁大哥當記首功一件!”黃浩見長髯漢子豪氣沖天,心中深受感動,對他了施了一禮,感慨道。
“唉,袁‘侍’衛、黃賢侄,朱昱老矣,不中用了,消除天下浩劫,除魔衛道,救民水火,便全靠你們了!”長眉老者見得黃浩二人意氣風發、鬥志昂揚之態,又聽得他們說得熱烈無比,長嘆一聲,口中發出黯然之聲。
“朱老伯,有您老人家運籌帷幄足矣,又何用您老人家親自上陣用兵?”黃浩見長眉老者面現痛苦之‘色’,識得他心中難受,卻也心中不忍,當下輕輕一笑,柔聲安慰道。黃浩見事已妥當,略一沉思,又正‘色’道:“朱老伯、袁兄,請千萬謹慎從事,切莫走‘露’了半點風聲!黃浩不可久留此處,就此告辭了!”拱了拱手,身子一閃,飄上殿去,眨眼之間,便消失於茫茫夜‘色’之中。
袁象山見得黃浩身行似電,卻是半點聲息也無,慨然道:“朱老叔,光憑這份輕身功夫,當今之世,便只怕無幾人可及得!大齊皇帝有子如此,儘可瞑目於九泉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