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姨生病了?她一直心臟都不好, 這次嚴重嗎?’牽掛使寧恩駐足,邁不開步子。
“寧恩,我媽很想你。”
正當劉博偉走上前, 站到她對面。眼前的他襯衫被卷起的袖子, 褲子上橫出因長久蹲地洗碗, 而生出顯眼的褶子, 鞋子上更是布滿干涸的污漬水跡。掛在鼻梁上的眼鏡片上, 都是細碎的指紋印子。
噢!她幡然醒悟,這已經不再是她的博偉哥,而是傷了她的心, 被甩了一巴掌恩怨兩清的劉博偉。
她嘴唇動了動,想問蕓姨的病情, 又不想跟他多說一句, 哪怕是一個字。她錯開身, 依舊走向大門口。
劉博偉重燃的希望,在看到她經過垃圾桶時, 把那包他觸碰過的紙巾扔了進去,一如被她甩了的他。
短短幾分鐘的不期而遇,競被好事者定格成,十幾張藕斷絲連的證據,并轉發給當事人之一。
彭湛在收到達友的短信時, 并沒有第一時間打開來看。自從上次在私房菜館的不歡而散, 他接到達友不止一次的電話, 都被他拒接, 現在又換成了短信。是時候給他一點教訓, 省得以后再對寧恩胡言亂語!
當彭湛結束一天的工作,臨近下班時才有閑暇打開短信, 里面的照片層層疊疊鋪陳開來,組成了一幅糾纏不清又意若情牽的畫面。伴著血色殘陽,他像是看到了末日景象。
在他心里,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她和劉博偉的過往。其它她所做的出格事,他都會出于丈夫的立場給與最大的包容,唯獨她和劉博偉之間拖泥帶水的關系,成了他過不去的坎兒。
他們曾一度爭吵的源頭,也是因為劉博偉。那是在劉博偉成了別人的乘龍快婿后,自大地把全部家當轉投出口貿易,結果傾家蕩產,賠個底掉。
劉博偉去求她借錢,而她連招呼都沒跟他知會一聲,就用手里的副卡轉走了上百萬。
他并不是心疼錢,而是她的舉動讓他痛心入骨。他只不過是尋問幾句,在她眼中便成了質問多疑。他指出劉博偉失敗的原因,亦然成了她口中有錢人的奚落。
爭吵一發不可收拾,她袒護劉博偉的樣子,像個全副武裝的女戰士,誰要說劉家一個不字,勢必成為她的死敵。
不斷的爭吵,避免不了的交惡又要重演了嗎?他坐在離家不到百米的車內,只要他愿意不出兩分鐘就能跨進那扇鐵門。可他遲遲不肯發動已熄火的車子。
是,他不敢。他不敢也不想看到,他們剛有些起色的關系,又混入雞飛狗跳,最后回到冰冷的最初。
寧恩的心就像晚飯的螞蟻上樹,亂糟糟的,找不到任何頭緒。吃下去更是糊成一團,堵住了腦回路。
“該死的,怎么會遇到他?他又為什么說蕓姨生病了?”
“我干嘛要今天抽瘋去醫院,哪怕再晚上幾分鐘,也就不會遇到了!”
寧恩冒出一連串的駝鳥想法,明知于事無補,卻還是忍不住抱怨連連。
“少夫人,廚房里有雞湯,要不要給您盛一碗。”墨管家看她晚上吃的太少,雖說少爺已經交待過,不讓勉強少夫人吃東西,但他仍是擔心餓著了未來的小少爺。
“我現在需要真正的雞湯!”寧恩捧著腦袋正鬧心,急需有靈丹妙藥來開解。
墨管家不明所以,廚房里新宰殺的雞,絕對是貨真價實的。
“墨大叔,如果你有過不去的事,會怎么辦?”她問。
墨管家想了幾秒鐘,吐出四個字。“找人求助。”
“不想麻煩別人。”她固執地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
墨管家看著心事重重的她,多半是遇到難事了。以一個長輩的關心,語重心長地說。“我活了一把年紀,還沒見過,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的人吶。”
她要找誰幫忙,孟婆?找她來指點迷津,或者討教破解之道的辦法?目前為止,這是她能想到的最佳人選了。
漫長的夜,彭湛背靠著車子,陪伴他的只有閃爍的車燈,和手中忽明忽滅的香煙,還有倍受煎熬的心。
他不知積攢了多少的勇氣,來抵抗懦夫般的逃避,當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坐在樓梯口倚墻睡著的她,就這樣突如其來地闖進了他的視線。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她睡的不好,微皺的眉鎖著心事重重。他又何嘗不想為她解煩憂,卻事以愿違。
睡著的寧恩悠然轉醒,彭湛居然就在近前。“你回來了。”
他收回凝視的目光。“怎么會在這睡著?”
“我在等你,有話跟你說。”她撐了撐有些發麻的手臂。
“我還有事要忙。”他匆匆上樓,不想就此拉開爭吵的序幕。
“今天我遇到劉博偉了。”
他懊惱于她總是這樣直接,連遮掩都嫌麻煩費事嗎?他為了躲開針鋒相對,想避開她和劉博偉的事,心卻拗不過身體,腳下像釘在臺階上似的,挪不開步子。
“其實,我一直有很多的為什么想問他。當我猶豫要轉身的時候,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醫生說,胎兒在母體中,是可以感受到媽媽所做的一切。就在那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還是位母親,不能做讓寶寶蒙羞的事。”
彭湛腳下的封印,連同心中的芥蒂被解除,坐到她旁邊的臺階上。注視著她眼中的清澈,盛滿母性的光輝,再無其它雜質。
“想知道,我為什么會愛上劉博偉的嗎?”
彭湛看著她,點點頭。
她盯著前方,娓娓道來。“自從我媽突然失蹤后,我一直坐在門口等她回來,起初還抱著幻想,媽媽只是一時想出去透透氣,不會扔下我不管的。三天,一個禮拜,半個月過去了,還是一個人的我漸漸明白,她根本不會回來了。”
“心變涼的我似乎看透了一個道理,自己的過份懂事乖巧,換來了沒人心疼,沒人保護,沒有人在意的下場,只得到了一個好女孩的‘好’字。那就做個放任自流,肆意妄為的壞女孩吧,雖然不能得到一切,卻能不用顧及其它,不用憋屈地活的痛快。”
她坦然而平靜的述說,和那隱藏在背后的堅韌,讓他為之一震!
“我剪短了頭發,打扮叛逆,騎著摩托招搖過市,鄰居們的指指點點都去見鬼吧,反正我也是沒爹沒媽的人!”
“酒吧老板看我學過跆拳道,給了一個向醉漢討要酒錢的活兒,我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由又放縱的日子。有時也會出沒在胡同里,跟小混混打架,飆車。”
“原來,在這個家里沒有爸爸所帶來的爭吵,也不用擔心媽媽的眼淚,我可以活的這么的隨性!”
那些所謂的叛逆和自由,在他聽來是被冷酷的現實,活活逼到死角。
“我以為自己就這樣會一直生活下去,也許是命運的眷顧的吧,博偉哥出現在酒吧街,為我擋下客人從背后砸過來的酒瓶,將我從那種地方拉了回來。”
“他說,我還小,還有太多的美好在將來等著我。當我都放棄自己的時候,他對我卻抱有希望。蕓姨和劉叔更是不聽鄰居們的蜚短流長,不僅接納了我,還為了維護我,跟鄰居吵架斷交。”
“他們一家人在我最低迷,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毫不吝嗇地向我伸出手。在那段漫天黑暗的生活中炸開一束光,給我溫暖,讓我看到未來還有希望。”
他沒有錯過她眼中映著對舊時光的眷戀,光彩照人。
“博偉哥鼓勵我考大學,他來輔導我落下的功課。”
他想到,她當時極力主張并用心地勸說他,同意阿晗完成學業,也應該是出于他們擁有相似的備戰大學經歷吧。
“也就在那時,我放下所有的盔甲,去暗戀著他。我加倍的學習,寫練習題,做模擬考,發誓一定要考上跟他同一所大學,這樣才有資格愛他。”對寧恩來說,那是一段即繁重,又心懷美好的歲月。
“你能想像,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嗎?開心的要死!蕓姨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劉叔居然拿出五千塊讓我交學費。”她當時即難過又高興。難過親生爸媽都沒有那樣對她。高興是自己怎么會這么幸運,能遇到博偉哥一家人。
“大學四年好歹在打工中順利完成,還有博偉哥的表白,我終于成為了他的女朋友。”那是她收到最棒的畢業禮物。
他靜靜地聽,從頭到尾沒有插一句話。隨著她的述說,在他心里轉換一幀又一幀的畫面。
那個嘴硬等待媽媽回來的小女孩、凡事死扛在眾人眼里的叛逆問題少女、期待有人能帶離黑暗中的心聲、在燈下奮進情竇初開的她、為學業打拼的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他一直認為他遇到她時是剛剛好的時間,卻還是晚了,如果再早上幾年認識,她就不必那么辛苦!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