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閣還是由袁公管理,那是玉帝給觀音的面子。但顯然如今仙骨盡毀的袁公已經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只幸好他那徒兒倒是一貫的伶俐,而眾仙家也礙于觀音的情面,沒有為難他。
但他的日子終究還是難過。
仙童通報了滄黎來訪,他意外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讓徒兒將滄黎引到正殿去。
“仙君到訪,小仙有失遠迎,還望仙君恕罪。”
滄黎聽見聲音忙轉過身。
眼前的袁公已經不復往日那般盛氣,仿佛是一夕忽老,鬢邊竟是生出幾絲銀發,聲音也不似從前洪亮,連精神都是萎頓的。
滄黎頓了一下,淡淡嘆道:“袁公沒有將本君轟出去已經是給本君的面子了?!?
袁公坐下,也不看滄黎,自顧自在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盯著那水面冷笑道:“小仙不敢!”
滄黎尷尬,也不知要如何接下去,殿內一時間靜得出奇。
過了好一會兒,滄黎才緩緩道:“你知道我為了什么來找你?”
“知道?!?
“……”滄黎回頭,看著袁公蒼白的臉色有些吃驚。
袁公早先就說過蔣仲谷是邪魔,這沒什么好驚訝的,但若連他來此的目的也知道就不得不問一句了。
“你知道?”
袁公抬頭看一眼對面的滄黎:“仙凡本就不能相戀,何況你那位還入了魔,結局總不過就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滄黎也知道會是這樣,但由他說出來的時候,還是心中大痛,忍不住連牙也咬緊了。
“你想來求一瓶還魂的凈水,我說對了嗎?”
袁公只說對了一半,但正是說對了他來的目的。
他雖不是想等天雷劈落之時保蔣仲谷一命的,但他的確是來求那還魂凈水的。
這還魂的凈水,便是觀音大士手中凈瓶里的水。
能起死回生。
只是他與觀音大士素無來往,冒然去求連個正當的理由都說不出來。
但袁公是觀音大士最喜歡的弟子,自然知道怎么樣能得到那凈水。
“……那么……不知袁公愿意不愿意……”
袁公冷笑起來,看著滄黎的眼神輕蔑:“小仙有今日都拜仙君所賜,我為什么要愿意?”
滄黎也不惱,看著袁公一字一句道:“本仙君愿為你尋回那貓兒,且讓你恢復往日修為,這樣足夠嗎?”
閻君的消息好壞參半。
滄黎一出了天書閣,玄青就傳了天音,將閻君的消息告訴給了他。
這世上所有的魂魄在轉生之前的必經之處就是閻王殿。
十殿閻羅會逐一審視,將他們生前欠下的孽債全都找出來,即便當時不懲罰,也一樣會帶到來世,正是凡人嘴里所說的報應。
但也有例外的。
有些魂魄本來在世就短暫,根本來不及有所作為就死了,生前的時候既沒有福緣也沒有孽債,輪回的時候就最是輕松,十殿閻羅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尤其是畜生道。
那貓兒便是這樣。
它本來就是畜生道,沒有過殺孽,從轉輪臺下被帶回來后就該輪回去了。只不知道為何,那貓兒的魂魄格外的薄弱,幾乎到了不能匯聚成形的地步,若不是它身邊還跟著個凡人的魂魄,差不多就被刑官忽略了,從此以后,魂飛魄散再也沒有投胎的機會。
也算滄黎走運,原本沒抱什么希望的事,竟然因為這樣的蹊蹺而給閻君留下了微薄的印象,居然也能有了回音。
好消息是,那貓兒并未魂飛魄散,盡管薄弱,但卻也還是重新輪回了。
壞消息是,那貓兒沒能再世為人,甚至連貓都不是,只是一株孤弱的無名草。
這樣的消息讓滄黎一陣苦笑,不知道袁公看見那一株羸弱的無名草時該是什么樣的心情。
長嘆了口氣,滄黎又抓緊著時間往東海龍宮奔去。
東海龍王與他交情不錯,但一聽說他是來求自己身上的龍鱗,也猶豫了好一會兒。
龍鱗是龍身上除了龍角之外最寶貴的東西,每一片龍鱗要長成能足夠抵御打擊都要經歷上萬年,損失掉一片龍鱗,就會讓他身上出現一個能被攻擊的弱點,所以每個龍族都十分珍惜自己的龍鱗。
更何況,那樣一片龍鱗揭下來可是夠他疼上三五十天的了。
老龍王面帶難色,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本來以我們的交情,這一片龍鱗我實不應該這樣為難,但仙君你也知道這天劫的厲害,用不了兩個月,就輪到我了,只怕到那時這龍鱗還長不好……”
滄黎擺了擺手打斷他道:“老龍王這個大可以放心,本君答應你,到時將混元甲接你一用!”
老龍王面色立時緩和,忙站起身來躬身相謝。
即使他這幾百年都在潛心修煉,但到了歷劫的時候,也還是得受不小的傷,但若有了混元甲,那就是安枕無憂了,自是不用擔心一片龍鱗的事。
當即就不再推諉,幻出自己原形停在滄黎面前。
那意思就是隨便仙君要哪一片。
滄黎拍了拍龍王的背,撿著他背上不算重要的位置捏起一片龍鱗來,又用自己帶來的小刀沿著那鱗片底部貼著皮膚的位置割了下來。
青色的龍血在傷痕上滲透出來,滄黎又迅速的在上面撒了些止血的藥粉。
隔了一會兒,老龍王才變回人形,額頭上全是因為割鱗疼出來的細汗,說話時連嘴角都不自覺的抽動了:“唉呦……唉呦……仙君可別再有下一次了……老頭子再可經不起這疼法兒了?。 ?
滄黎得了龍鱗連忙拱手謝道:“多謝龍王仗義,本君定記得承諾,龍王只管好生歇息養傷就行?!?
從天書閣到東海龍宮,滄黎一路行色匆匆,盡管已經盡量不耽擱時間,但等他回到住處,人間也已經將近兩個月過去了。
蔣仲谷在昏黃的落日光線里正躺在搖椅里閉目養神,臉色灰白,神情倦怠,人也更是清瘦了,只有腹部鼓得跟抱個西瓜一般。
而搖椅邊上捧著堅果盤子吃得正歡的便是那消失了好一陣子的白鼠精辛元。
一直到他靜悄悄走近了,辛元才恍然發覺,嗑得正香的小嘴也停了下來,回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站在邊上,正用說不出溫柔的眼神看著小道士的仙君。
那眼神里的情意實在是太明顯了。
辛元忍不住撅了撅嘴,心里不是滋味。
蔣仲谷聽不見辛元吧嗒吧嗒吃東西的聲音便閉著眼,問:“ 怎么了?這一次這么快就吃干凈了?”
辛元沒敢出聲,看了看滄黎又看了看蔣仲谷,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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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黎一笑,擺擺手,那意思就是讓他讓出位置來。
辛元本來陪著蔣仲谷陪得挺心滿意足的,但那發號施令是滄黎,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捧著盤子站起來了。
“沒吃干凈呢!去一邊玩兒去了?!睖胬璧χ吐暣鸬健?
蔣仲谷一聽見聲音就猛的張開了眼睛。
快兩個月沒見,仙君還是那樣從容淡定,微笑的神情透著淡淡的溫柔,眉眼在深秋夕陽的余暉里變得像是蒙上了一層金光。
蔣仲谷一瞬間就淚光盈滿了眼眶,這么長久以來的思念都堵在了喉嚨,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脈脈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滄黎才低聲溫柔的調笑那呆愣愣的小道士道:“怎么?不認得本君了?”
蔣仲谷嘿嘿一笑,不知該說什么,便只伸手攥住了滄黎的手。
辛元在一邊暗暗嘆了口氣,知趣的出了院子,還記得把院門關上。
他本來是帶著混元甲來還東西的,見仙君不在,蔣仲谷又是眼下這樣的身體,就自作主張留下來陪著蔣仲谷,本以為滄黎會更晚些的時候才會回來,誰想他只安安穩穩在這里呆了三四天,滄黎就回來了。
他趴在門口聽了一下,里面低聲細語不知在說什么,只好獨自在周圍閑逛去了。
蔣仲谷沒細問滄黎去了哪里,倒是急著要把這兩月里孩子的變化告訴他。
算起來,他懷胎已經有六個月,胎兒也基本成型,還活潑淘氣得很,常常在半夜里把他踹醒。
小家伙白天的時候就安靜的沒什么動作,一到了半夜就活動起來,拳腳功夫仿佛天生的一般,一刻不肯消停,在他肚子里翻身蹬腿,動作明顯得蔣仲谷連肚皮都跟著蠕動,顫巍巍的仿佛就要被那小淘氣撐破了出來一樣。
只是言語形容自然還不夠,蔣仲谷興奮的拉過滄黎的手,將他手心按在自己肚子上,希望他也能感受到那翻身的動作。
滄黎見他說得開心又認真,便什么都順著他,也真的拿手輕輕撫摸著蔣仲谷的肚子。
再怎么說也隔著厚厚的衣衫,隔著一個人的肚皮,滄黎從來沒想到他居然還能感受到那從小道士肚子里傳來的輕微的、緩慢的蠕動。
那感覺就像是拿著雷公的驚雷錘時,掌心里的微微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