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孟大茂曾經是孟夏父親的希望,所以孟父在的時候咬著牙還是送大茂上了幾年私塾,大茂十分中意私塾的日子和人,嫌爹娘取的名俗,也私下給自己表了個字,竹居,讀書也認真之極,甚至還生了努個力、謀個功名之類的,只是家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子女也越來越多,孟父不得不終止了他的私塾生涯,還帶著一家人到京州討生活,家里的人誰也沒把他表的字竹居當回事,個個依舊叫他大茂。
六載未見,當年分開時,長孟夏不過六歲的大茂,也只是眼下孟夏這么大,整日都沉浸在不能再去私塾的苦惱、傷心中,甚至連孟夏被賣,他都沒有回轉過來。
但這會兒的孟大茂,讓孟夏覺得不象當年給自己表字竹居的孟大茂,當年的孟大茂因為念不上私塾傷心,因為不能謀取功名、出人頭地而悶悶不樂,雖然他的眉宇皺著,好象有心事,但他似乎已經非常適應眼下的日子。
蘆花接了褡褳,孟大茂又吩咐了一句:“里面的錢交給娘,肉干和干貨是族長送的,把那些干貨都發上?!敝v這番話的時候,孟大茂有些滿足,孟夏知道那個為自己表字為竹居的孟大茂斷不會因為族長給點錢或物而滿足的。
蘆花那張本來就有些潮紅的臉,更紅潤了,紅潤中還帶著自豪,一邊喜孜孜地應著大茂吩咐的所有事,一邊問:“還有肉?”
“可不,干貨有多的,你發一半,其余的你且都收好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可都是頂頂好的東西?!?
蘆花又連連應著把褡褳放一邊,趕緊打水去了,孟大茂才拿眼打量起孟夏。
當然眼下的孟夏也不是當年被父母賣到京州時的黃毛丫頭,雖然穿著一件舊的紅花布棉襖子,襖子稍顯肥大,但同樣一件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樣,孟夏分明不象村里的那些村姑,模樣和氣質甚至還超過長州城里的那些大門大戶的大家閨秀,孟大茂打量完點點頭才問:“二妹,你是怎么回來的?”
“主人家放的?!?
“放了就好?!?
蘆花很快打來水,絞了帕子遞過來帶著自豪的眼光看著大茂道:“大茂,擦把臉吧!”
孟大茂接過帕子擦了把臉又對孟夏道:“既然回來了吧,阿兄會管你口熱飯。”
這句話是孟夏回到家中聽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話,眼一熱,輕輕一福道:“妹子謝過阿兄了?!?
“自家兄妹還謝什么。”蘆花接過孟大茂擦過的帕子,一邊拎起褡褳道,“我去灶房了,娘知道你今日回來,讓燉了一大鍋子肉,后日慶祥叔家殺過年豬,還讓你去買半副豬頭,一籠豬下水呢,三兒也該回了,今年可好,真正的團圓了?!?
“二妹這舉止一看就象大戶人家出來的,這樣好。”孟大茂贊嘆一聲又道:“過了年,阿兄就為你尋戶好人家,也不枉你這些年受的苦?!?
那蘆花立刻笑首接口道:“美人胚子一樣的小姑,哪還用你操心,早就成親了。”
“你已經成親了?”孟大茂吃驚之余,語氣中帶著失望,“你男人呢?”
孟夏正要說,那蘆花接口道:“去城里了,想找些營生?!?
蘆花剛一說完,就聽見桃櫻放肆的說笑聲:“真會為自己臉上貼金,你妹夫找什么營生,一看就是個吃喝玩樂的主,受不了苦,把你妹子甩了,自己尋快活去了?!闭f著那桃櫻不由得打量起孟大茂,這孟大茂和孟夏長得有幾分象,雖然桃櫻挺討厭孟夏,但知道孟夏模樣并不賴,還沒完全長開,就很勾人了,至少賀中玨那么個男人好象還離不開,所以這孟大茂自然也生得儀表人才的。
孟大茂看見花枝招展的桃櫻不由得皺眉問:“你是表兄家的?”
桃櫻是個機靈人,孟大茂一皺眉,她自然就感到孟大茂反感她,卻嫣然一笑問:“你如何知道?”
正在收拾褡褳的蘆花忽叫了起來:“怎么還有兩塊布料呢?”驚喜過后,蘆花有幾分炫耀地問,“一深一淺,是給婆婆扯的嗎?”那語氣任誰都聽得出來,這句話還有部分沒有講出來,“是給婆婆和我扯的嗎?”
孟大茂的心思顯然沒有在一見著他就喜上眉梢的蘆花身上,孟夏還能感覺到孟大茂對不停圍著他轉的蘆花很有有幾分不耐煩,孟大茂瞥了一眼那布才道:“族長夫人說舅母、表嫂到我家了,托我帶回的,我差點還把這事忘了?!?
“那可多謝大表叔了。”桃櫻立刻滿臉得色地看了蘆花一眼,伸手就從蘆花手里把布料搶了過去,然后沖大茂一福又道,“這族長夫人可真是...,可真是個禮數周全的人?!?
孟夏見蘆花的臉色立刻暗下來,大茂顯然喜歡聽桃柵夸贊族長夫人,臉色略緩道:“那是自然,大戶人家的夫人,哪是小門小戶人家可比的?!?
桃櫻被夸了,看著蘆花繃著的臉,得意地又福了一下,大茂更關心孟夏的成了親的事,繼續問:“你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走了還是找營生去了?”
孟夏剛要接口,那桃櫻又笑了起來:“我說大表叔,你那妹夫回來的時候跟個乞丐一樣,村里的人誰人不知,地里的事不會做,家里的事做不來,這樣的人,你認為他能找到什么營生?”
孟大茂一聽這番話立刻有幾分不悅地責問:“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夏真沒想到賀中玨在的時候,這桃櫻與他眉來眼去,調笑作樂,賀中玨一失蹤,桃櫻就可以把賀中玨說得如此不堪,真不知道這桃櫻的心和嘴是什么做的,不由得氣惱地道:“真是奇怪了,你怎么這么清楚別人的男人?”
“喲,喲,喲,就你這男人,但凡長了眼的,誰人看不出來是個什么樣的主,大表叔,你大約還不知道吧,你這妹夫,是真的走了,他把你妹子甩了!”
“果然如此?”這話讓孟大茂上了火。
“自然不是如此!”孟夏白了桃櫻一眼,但賀中玨失蹤了,弄得她也很...很被動,占著上風的桃櫻立刻不甘又道,“大表叔,你妹子和她那男人本來就是不明不白的,村里人的話難聽去了,現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哪還敢出門呀,咱這脊梁骨輕,可經不起村上那么多人戳!”
“阿兄,這件事,我跟娘都如實講過,所以我不想浪費口舌再講什么?!泵舷牟恍嫉乜戳藰O善挑撥離間的桃櫻一眼,桃櫻也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孟大茂又問:“既然如此,你們為何會落到如此…”
“阿兄,王玉他家做著小本生意,鋪子不大,后來義軍進來了,給搶了,我們就…,就…”孟夏不能不把謊言繼續往下編。
孟大茂一聽立刻糾正道:“什么義軍,以后千萬別亂講,那叫叛匪,前陣子說是潰散到了長州北面,現在四下都在緝拿呢!”
孟夏才知道不過兩個來月,這天似乎又變了,原來的義軍變叛匪了,于是有幾分好奇地問:“在京州的時候,他們讓管叫義軍。”
“那是叛匪編造的?!?
“那現如今京州不是在義…不在叛匪手里?”
“現如今的京州怕更亂了,在誰手里就不知道,反正不在叛匪手里,以后講話且記清楚了。”孟大茂到這會已經聽清楚、弄明白,這未見面的妹夫家里被搶了,是逃難投奔家來的,所以口氣中不由就帶著上了訓斥的成分。
孟夏喜歡當年給自己表字竹居的大茂,不喜歡眼下帶著訓斥語氣的大茂,不由得不滿意地撇了一下嘴,那蘆花見孟夏被訓,趕緊解圍道:“夜食都擺好了,趕緊吃吧,一會全涼了!”
那余氏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一見孟大茂立刻叫了一聲:“我兒,你總算回來了!”
孟大茂給余氏請了安問了好,便扶著余氏走進了屋,長時間沒在家里,他自然有許多話要問余氏。
這頓飯的氣氛自然十分不好,自從王氏要謀這房子,余氏與她之間的關系就緊張了。
現如今大茂回來了,在王氏眼里,那就是個男人,而大茂與那族長還相識,雖余氏沒在飯桌上提及房子的事,王氏和桃櫻已然就處于迎戰狀態。
賀中玨三日不見人影,孟夏哪還有什么心思吃飯,而因為那兩塊布料的事,蘆花也不高興,一頓飯沉沉悶悶,這讓提前一日回來的大茂很不悅,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帶了錢和食物回來,對于窮困的家,那是天大的一件喜事,偏連個夸的人都沒有,這讓一直認為自己諸事都不順的孟大茂很沒成就感,倒是桃櫻站在王氏身邊,說幾句俏皮話,讓沉悶的氣氛稍有緩解,本來繃著臉的孟大茂,臉色也才好些。
眼下的孟大茂,不中意蘆花,虛偽、勢利,見他與桃櫻說了幾句話,大約這孟大茂連余順兒當初怎么欺侮他的也忘了,孟夏悶悶刨了幾口就放下筷子,離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