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鐸剛發完微博,門鈴響了起來,他這里很少有人來,尤其是這個時間點。
打開門,趙劍非熱情洋溢的臉出現在顏鐸的視野里,顏鐸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還沒吃飯吧?我打包了幾個菜,一起吃吧。”
“我吃過了。”
“再吃點唄,你又沒啤酒肚,應該不節食吧?”
顏鐸被震驚到了。
他再次回想了一下,確認剛才小區門口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不熟悉的成年人這樣搭訕是腦子有問題嗎?他下意識就要關門,趙劍非的手卻先一步按在了門框上,彎腰朝屋子里面張望了一眼,“要換鞋嗎?”
顏鐸不好強行把門關上,微微皺起了眉,猶豫片刻,還是從門后的鞋柜里取了一雙涼拖遞過去。
趙劍非換了鞋,很家常地徑直走到餐廳,把自己帶來的餐盒放到了桌子上。
顏鐸覺得自己沒有先看一下是誰就開門一定是他媽剛才那個電話鬧的,他拉開椅子示意趙劍非坐下,帶著點獵奇的心理,想要看一下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奇葩還能多突破他對成年人的認知底線。
事實證明,即便是文化程度差異不大的人,在待人接物方面,處理方式也是千差萬別,你永遠無法以自己的最低限度去揣摩對方的最高標準。當然這是后話。
趙劍非打包的菜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館的,顏鐸從袋子的商標上認了出來,他去吃過一次,味道不怎么樣,所以這個奇葩的品味不怎么樣。他得出了第一個結論。
“這個花椒是干嘛用的?”趙劍非循著氣味,眼尖地看到了白瓷小碗中顏鐸剛撈出鍋的花椒。
“吃的。”
“你喜歡吃花椒啊?”
“嗯。”
趙劍非踅摸了一雙筷子,在顏鐸目瞪口呆之下,夾起了一粒花椒,就在他要送入口中的時候他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于是顏鐸又看著那粒花椒回到了碗里。
趙劍非沒有立即接通,握著手機說道:“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奧,你請便。”顏鐸讓在一旁。
“飯只能下次再吃了。”
“……”顏鐸無言以對,隨后才想起來讓趙劍非把他打包來的飯菜提溜走,抬頭找人時,見他已經奔到了玄關。
病得不輕的小趙大概花了五秒鐘就穿回了自己的鞋子,推門跑了,身手堪稱敏捷。
顏鐸盯著趙劍非遠去的方向愣了片刻,一邊走去關門,一邊在心里有些陰暗地想:“不會有下次了。”
(轉)
呂媛在電話那頭有些不樂意地說道:“怎么才接電話啊!”
趙劍非道:“我剛才又去確認了一下,他確實不記得我了。”他搬來之后一直在忙,還是昨天回來后從監控視頻中認出顏鐸的,剛才在小區門口他發現顏鐸完全不記得他了,有些詫異,他自認為自己的長相這些年并沒有什么變化,所以就去問了他做心理咨詢的女朋友。結果對方也在忙,剛才看到他的信息。
“我看見你發給我的信息了,你確定沒認錯人嗎?”晚高峰,等地鐵的人很多,呂媛隨著人流擠進進車廂,一如既往,沒有位置。
趙劍非一邊從兜里摸出鑰匙,開了自家的門,一邊說道:“怎么可能,初二他在我上鋪睡了整整一年,換成是你,你能認錯?”
呂媛咬著嘴唇不說話,過了片刻又說道:“或許就是長得像?”
“我在小區門口收發室看到過他的快遞,名字跟上面寫著呢,就是他。”
“難道受過傷,失憶了?”
“哪兒那么多失憶啊,又不是演電視劇。”趙劍非從冰箱里摸了個蘋果出來,隨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有沒有那種情況?”
“那種?”呂媛朝旁邊人少的地方擠了擠,在晃動的車廂里努力地找著平衡。
“因為什么事,對心理沖擊比較大那種,導致當事人刻意地回避或者忽視某一段時期的人或者事,我以前聽我爸講案例,好像提到過這種情形,就是不知道放在我這同學身上好不好使。”
“有這種可能,壓力啊刺激啊什么的。不過我覺得你最好還是確定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你那位同學,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我可是嚴重懷疑你認人的眼神。”
“最近不是忙著嘛,老城區那個失聯老人的案子下午剛結掉,下周一去局里了我就查。”
“既然你這周末不加班,明天來我家吧,我媽昨天還在念叨你,來了給你包餃子吃。”
“好啊,吃完我們去看電影吧,聽同事說,那個新出的什么評分還不錯……”
次日,顏鐸一早接到年級主任的電話,說十點鐘學校有個會,所有老師都要參加,于是他又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去女友家吃餃子、腦子有病的小趙。
顏鐸是九點十分從家里出門的,出門的時候天陰著,天氣預報只是說午后會有陣雨,他就沒有帶傘。在他出小區走了大約十五分鐘的時候,天光開始變暗,他任教的是一家私立高中,離城市半島步行需要三十分鐘,他看了看腕表,開始快跑起來,打算在雨落下來之前趕到學校。然而未果,雨還是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越來越密,完全是奔著大雨來的。
就在顏鐸憤怒地在雨中奔跑的時候,一輛車毫無征兆地停在了他的側前方,趙劍非降下車窗,隔著雨幕喊道:“上車。”
顏鐸戴著耳機,第一時間沒有聽到,趙劍非見他沒反應,只好按了聲喇叭,按了一下沒反應,又沒素質地按了第二下。
喇叭聲很刺耳,顏鐸聽到了,他掃了一眼周圍,旁邊沒有別的車輛也沒別的行人,喇叭無異是按他的。他淋了雨,心里正郁悶,尋思自己走的是人行道,又沒擋著誰的道,這人按得哪門子的喇叭,當下惡劣地朝趙劍非的方向瞪了一眼,趙劍非卻是咧嘴沖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去哪里?我送你過去。”
顏鐸認出是趙劍非,他臉色本來很臭,對上趙劍非的笑臉,神色僵了一瞬,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謝謝你啊,不用了。”說完加快了步伐。
趙劍非見顏鐸不肯上車,反而越走越快,又喊了幾聲見他不理,便拉開車門撐了把傘門追了上去:“喂,你不想坐我的車,這把傘拿去總行吧。”
顏鐸被他纏得有些煩,反正已經淋濕了,他也不在乎更濕一點,他順手扯下耳機,好整以暇地抿了把臉上的雨水,語氣中帶著點譏誚說道:“作為一個成年人這樣搭訕,你不覺得很尷尬嗎?”
趙劍非想把傘舉過去擋在顏鐸頭頂,被顏鐸避開了,他詫異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昨天他跟女朋友問完之后,又聯系了幾個他們初中時候的同學,按照呂媛給他的思路,刺激啊壓力啊什么的,想了解一下顏鐸身上是否發生過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后也沒查到有何異樣,失憶他又覺得不可能,所以他認定顏鐸是故意裝作不認識他。
顏鐸勉強把一句到了嘴邊的臟話咽了回去,仍舊是譏誚的語氣,“我記性沒那么差,昨天才剛見過兩次,小區門口要載我,我沒坐你的車,后來又打包了幾個盒飯去我家,扔下又走了。我說得沒錯吧?”
趙劍非默默地咕噥了一句,看來他是真的不認識我了,他的重點放在這里,一時思慮重重,就沒說話。
顏鐸見對方仿佛陷入了沉思,更加認定這人腦子有問題,轉身便走。
趙劍非回過神,忙又追了上去,“我沒別的意思。”
顏鐸見他又糾纏了上來,既然這個人腦子真有泡,心想自己也不用留給他什么體面,都是鄰居,以后見面好相見什么的都去見鬼吧。電閃雷鳴的天氣,他的心情本來就跌到了谷底,遂惡向膽邊生,打定了嚇唬這個智障一下的主意。當下他停下腳步,故意用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趙劍非一番,特別痞地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昨天那個電話是你女朋友打過來的吧,這么說你是直男咯。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同/性/戀,你長得不錯啊,身材也還湊合,如果你再不走的話,我會以為你是對我有意思。”
據章揚說,很多直男都有種迷之自信,覺得男同跟他們說話就是對他們有意思,避之如洪水猛獸 。
顏鐸不知道這個恐嚇對趙劍非是否奏效,玩味似的看著趙劍非的神色變化。
趙劍非手機通訊錄里呂媛的號碼備注的本來是老婆,后來被呂媛拿去強行改成了媛媛大寶貝。顏鐸能猜測出來,趙劍非也不覺得太奇怪,
顏鐸等了幾秒鐘,見趙劍非沒什么反應,覺得沒意思,便轉身走了。
趙劍非卻忽然轉過身,沖著顏鐸的背影波瀾不驚地說道:“洛城二中的男生宿舍地勢低洼,初二那年入夏的雨水特別多,那天是周日,下了一整天暴雨,雨水倒灌進宿舍,積水過了膝蓋,很多學生都沒來學校,我家離得遠,那個周末沒回家,一直在宿舍待著,天黑的時候你也來了,那天晚上宿舍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在我上鋪,我的床鋪泡了水,跟你擠了一宿。”他一口氣說完,停頓片刻,又揚聲問道:“顏鐸,你真不記得我了嗎?”
趙劍非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仿佛有一種魔力,顏鐸驀地停下了腳步,如被冰水灌頂,記憶隔著十八年的光陰,在同樣一個暴雨如注的日子里鮮活起來,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再度將他拉回到那個驚恐無助的黃昏,他幾乎當場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