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非“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你干什么?”
“去拉架啊。”趙劍非道:“你不會以為我去看熱鬧吧?我是警察。”他笑了笑,快步走去。
顏鐸怔了怔,他定定的望著趙劍非快速離去的身影出了會神,等他回過神來,看見趙劍非已經加入了人民戰爭的海洋里,在兩撥球迷中間斡旋,但那些人顯然不聽他的,他被人推來攘去,像大海中的一片浮萍。
顏鐸隨即起身,走向互相攻訐的人群,試圖把趙劍非從人堆里扒拉出來。
球迷們情緒激動,并不是趙劍非一個沒有穿制服的小刑警能夠擺平的,好在球場的保安迅速到位,把鬧事的人分別帶走。顏鐸松了口氣,剛要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忽然聽見一陣歡呼,身旁的球迷們齊聲叫著某一個球員的名字,簡直氣震山岳!他下意識的抬頭向球場的大屏幕望去,1:1,GA隊居然在最后時刻進球了,也就是說,黃文軒被人進了一個球。
人群因為激動重新騷動起來,顏鐸皺了皺眉,抬起腳再次準備往回走,剛邁出一步踩在上一級的臺階邊緣,不知被誰突然伸出的胳膊撞了一下,身體驟然失衡,他來不及抓住什么,身子就向后倒了過去,后腦勺重重地磕在了臺階上,緊接著胳膊處傳來了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他被人踩了一腳!
四個小時后,也就是凌晨兩點鐘,市醫的急診大廳里,顏鐸吊著簡單固定的右臂坐在椅子上等著肖準去取X光片,他低頭看著右臂,忍不住屈指輕輕彈了一下。
肖準風風火火的跑來,“我哥還沒過來?”
“沒呢。”顏鐸看著他手里的X片,“怎么樣?”
“這條骨頭中間有一條線,應該是斷了吧?”肖準指給顏鐸看。
兩人正低頭研究片子,肖遠快步走近,一見面就殺氣騰騰的質問:“怎么搞的?”
顏鐸搶在肖準開口前說道:“廚房燈壞了,我摸黑進去拿水喝,摔了一跤。”
“……”肖遠恨得牙癢,對這樣的借口自然不疑有他,他上下掃了顏鐸幾眼,“其他地方沒傷著吧?”
顏鐸搖頭,“沒,摔下去的時候我用手撐了一下,這不就折了嘛。”
肖遠拎起片子湊在燈管前看,皺眉道:“尺骨斷了!就摔一跤,怎么就能摔成這樣呢?熬夜打游戲?得,回去把游戲先戒了唄,這可是右手,得好好養,不然以后粉筆都拿不動了。”
顏鐸一直覺得在他和肖準,肖遠三人中間也有一條食物鏈,外科醫生肖遠無異站在這條食物鏈的頂端,而肖準,一直被他穩穩的踩在腳下。
一直在食物鏈底端被碾壓的肖準見到顏鐸被他哥訓得灰頭土臉,一得意就忘形,笑得十分猥瑣,“你那個的時候習慣用右手吧?也得戒一戒。”
顏鐸一個眼刀殺過去,肖準立馬蔫了。
肖遠仔細研究著那張片子,自然沒留意他們兩人精彩的面部表情,他看了一會又忍不住數落顏鐸,“你得多缺鈣啊,摔都能摔成這樣。”
顏鐸對那個缺鈣的評價略覺郁悶,張了張嘴,還是忍下了反駁之詞,要知道肖醫生的嘴巴的鋒利程度堪比他手里的手術刀。
肖準老實了,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也不敢出聲。
肖遠煩躁的把片子塞回肖準手里,掃了肖準一眼,又掃了一眼,覺出了不對,“你晚上不是在工體嗎?”他猛然醒悟過來,”你拉他去看比賽了?”
肖準終于笑不出來了。
肖遠剜他一眼,沖他丟個回去再給你算賬的眼神,回頭又瞪向顏鐸,“發生了踩踏事故?”
顏鐸知道是瞞不下去了,恭維道:“肖大夫不做警察真是虧了啊。”
“少貧。”
“算是吧,在看臺上跟人撞了下,摔了一跤。”
肖遠更是煩躁,“還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又向肖準罵道:“他什么身體你不知道啊?拉他往那種地方干嘛?”
顏鐸聽到這句話,只覺得有些囧,自己的身體也沒那么差啊,用不著這樣小心翼翼吧!
肖遠說著話伸腳踹過去,肖準見狀忙往顏鐸身后躲去,肖遠沒夠著,還閃著了自己的腰,揉著腰倒抽氣,“剛做了一臺大手術,累死我了,你躲吧,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讓老媽治你。”
肖準一聽這話,簡直要哭出來,“別啊哥,讓咱媽知道了,能念我半年,我還活不活了啊。我看你精神挺好的,就順便把我修理了吧,我保證不躲了。”
顏鐸見肖準裝出的那副可憐相就忍不住好笑,“你們兩個別鬧了,肖大夫,這事兒真不怨小準。找你來是有正事兒,我不想住院,點滴什么的,你跟里頭的醫生說說,看能不能開了我在社區診所打,也減輕一下你們醫院的床位負擔。”
“自作多情,又不是腿斷了,想住院也沒床位給你。”肖遠有氣無力的損著他,從肖準手里重新扯回那張片子,對著燈管又看了看,然后轉身進了外科室,找手術的醫生商量治療方法。
一通商量后,最終的方案是,為了保險,要打鋼釘。顏鐸自然不敢有異議。
手術完已將近六點鐘,手術是局部麻醉,不過顏鐸找護士討了安眠藥,在手術臺上睡得很好。所以從醫院出來時整個人精神奕奕,肖準一夜沒敢合眼,等顏鐸出來,他精神松懈下來,呵欠連天,更像是個病人,亦步亦趨的跟在顏鐸后面,要陪他去打點滴,被顏鐸給趕回去了。
這一天的天氣依然不好,顏鐸三瓶藥水滴完,推開診所的玻璃門走出來時,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昨晚他出門之前看過天氣預報,說晚間有雷陣雨,這場雷陣雨憋了一晚上沒下,想不到下在了這個時候,他不禁站在診所門口望著雨幕發起愁來。
兜里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別扭的用左手劃開手機屏幕,一條□□語音消息躺在屏幕中央。
Huang:剛剛聽說你昨天到現場看球了,可惜我沒能零封對手,比賽踢得有些難看。遺憾昨晚沒能見你一面,雖然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但我想能否盡快繼續我們的課程?在這里的這些天,我才發現我的中文還有很大的空間需要提升。
應該是肖準告訴他的。
雨淅淅瀝瀝的愈發大了,顏鐸望著雨幕忽然覺得特別厭倦,這么多年了,他還是無法擺脫那件事情帶給他的陰影,他離開洛城,選擇與兒時夢想完全沒有關聯的工作,教書育人,把自己扔進朝氣蓬勃的學生中間,用盡全力的掙脫心魔,可是僅僅是一場小雨,就把他裹挾回去了。想到這里,他費力地用左手打下一行字:抱歉,恐怕不能給你更多的幫助了。
對方的消息立即就過來了:“怎么會,你的課一直很棒。如果是課時費的問題,你可以提出來。”
顏鐸措辭婉轉的拒絕道:“是我私人的原因,我并非中文老師,你可以找一個更專業的。”
“可是我很喜歡你的教學方式與內容,還有你設的那些教學環節,他們都很有趣。你推薦我的書也都很有意思,我很認真的在讀,請你再考慮一下。”
顏鐸沒有回復,收起手機,身子前傾,稍微遮擋住打了石膏的右臂,向遠處一家小超市走去。
超市很小,傘就那么幾把,連顏色都沒得挑,當然他也不挑,隨便拿了一把走向收銀臺,褲兜里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顏鐸沒有理會,付了錢徑直向雨中走去。
到家時雨已經下大了,窗外天色暗沉,伴著電閃雷鳴,雨珠子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亂響,大有世界末日的感覺。顏鐸坐在陽臺上連著抽了兩根煙才重新打起精神,黃文軒畢竟是肖準介紹來的,就算是要終止課程,也不能以這樣玩失蹤的方式進行,成年人的世界自有一套不得不遵循的規矩。他摸出手機,看見黃文軒又發來了兩條消息,他遂點開揚聲器,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灌入耳中。
“你是覺得上課時間不合理嗎?我可以隨你的時間調整,雖然我周末要打比賽,不過也可以擠出時間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們都可以談的,你考慮好了請一定回復我。”
顏鐸在手機上敲敲停停,最后點了發送。
“也不全是時間的問題,是我自己有別的規劃,不想再做這份工作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紹一位同事給你,她是正式的中學語文老師,至于教學形式,可以按照我們以前的方式來,就這樣吧,祝一切順利!”
此刻黃文軒正坐在一家甜品店里等人,他看完對方發來的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方懸了良久,才按了下去,對著屏幕說道:“那好吧,不過我想請你吃頓便飯,請你不要拒絕。”
很久之后,那邊發來了兩個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