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軒踩亮沙發旁邊的落地燈,往一側的冰箱走去,“你要喝點什么嗎?”
顏鐸胃不好,平時極少吃冷飲,剛才那個冰激凌對腸胃來說已經是負擔了,他可不敢再給他們增加別的負荷,“開水就好。”
黃文軒這里平時都有人專門打掃整理,雖然他不開火做飯,但家里還是備有少量的食物,諸如牛奶、水果、純凈水、用來招待客人的飲料等,家政人員定期買來放好,沒有吃完的再定期幫他處理掉。
他燒好開水,想起那天在顏鐸家喝的茶,從冰箱里拿出一包綠茶,取了一些倒進杯子里,沖好后端了過去,走近了看見顏鐸正坐在沙發上,就著一側橘色的燈光,翻看著手里的書。
顏鐸看到他走過來,把書合起來放在了茶幾上,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有些艱澀地開口說道:“我給你出了一個大難題。”
黃文軒望了一眼躺在茶幾上的書本,卻是淡然一笑,“確實有難度,不過很有助于我的中文學習。”
“這是我現在唯一感到安慰的一點。”顏鐸的語氣中充滿內疚,他伸出手摩挲著被翻得有些卷邊的書頁,書本內由于貼了很多便簽紙的緣故已經比原本的厚度多了一倍不止。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有些喜歡人家,卻還是刁難了人家,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負心漢,無法原諒自己。
黃文軒有些失笑,“明明吃苦的是我,說得好像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顏鐸忽然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上,黃文軒愣了愣,果斷閉了嘴,意識到自己方才領會錯了顏鐸的話。
顏鐸握住黃文軒的手,拉他在沙發上坐下,忽然卷著舌頭道:“俄有罪,俄不是人。”
黃文軒被他的發音弄得啼笑皆非,“你說什么?”
顏鐸斂去笑意,他大概是老師做得久了,一本正經的時候就會顯出幾分威嚴來,嚴肅又誠懇地說道:“我保證以后不跟你使促狹了。”
因為表情冷峻,本來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承諾,卻被他弄出了幾分信誓旦旦的意味。
“真的沒關系。”黃文軒也真心實意地說道,“喝水吧。”
顏鐸接過杯子,低頭抿了一口,抬頭時見黃文軒在看自己,然而四目相對,他又垂下了眼,顏鐸只當他是有些靦腆的緣故。
黃文軒其實是占了地利的優勢,他坐在沙發扶手上,稍稍垂下一點眼皮,目光就輕易可以看進顏鐸的領口,神不知鬼不覺。暗色系的襯衫熨帖地包裹在顏鐸的身上,袖口他也扣得很穩妥,帶著幾分禁欲的味道。只有領口微微敞開了一些,露出脖頸下一片皮膚,連同一小截玉一樣的鎖骨,偏偏那玉上又泛著潤澤而柔和的光,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蠱惑,引得黃文軒遐想不已,他怕再坐下去自己會出丑,遂移開了視線,漫無目的的四處瞟了幾眼,最后落在了墻壁的掛鐘上,“真快,都十一點半了。”
顏鐸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大悶騷,被人目光掃描而不自知,還在替人著想,他心想自己倒是無所謂,一放假作息就不會規律,而黃文軒晚上踢了整場比賽,這會肯定累了,何況次日他還得回隊訓練,遂放下杯子道:“是啊,時候不早了,得休息了,客房在那邊?”
黃文軒隨手一指,“主臥旁邊就是。”
客房里的床由于一直沒人用,上面搭著一條防塵的罩子,黃文軒彎腰掀開防塵布,見床上只放了一張床墊,其余寢具一概沒有,“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床單和被子。”他轉身拉開旁邊的柜子,里面空空如也,對自己家陌生的像個外人,他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說道:“應該在儲物室里,我去看看。”
最近一直在下雨,就算黃文軒家儲物室的柜子里放有干燥劑,顏鐸也疑心長久沒有曬過太陽的被褥上會有霉腐的氣味,那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忙說道:“不用麻煩了,我睡沙發就行。”
黃文軒道:“那怎么行,你過來是客人,睡沙發也是我睡。”
顏鐸想了想,忽然歪頭一笑,“咱們都別爭了,一起睡床吧。”說著彎腰把防塵罩又扯了起來,黃文軒心跳驀地快了起來,他點了下頭,走到床內側扯起另外一邊,與顏鐸協力把床墊重新蓋好。
從客房出來,黃文軒道;“我去給你拿睡衣。”
“好。”
黃文軒所謂的睡衣其實就是短褲T恤,他自己上班隊服,休閑運動服,已經習慣了,前后三次見面顏鐸留給他的印象都是溫文爾雅的形象,他感覺顏鐸跟這種風格的睡衣不太搭,不過家里只有這些,他只能硬著頭皮從衣柜中拿出一套交給顏鐸,“家里沒別的睡衣褲,你湊合穿一下。”
顏鐸接過后,有些新鮮地抖開看了一下,順手搭在了臂彎上。
黃文軒又把人引到衛生間,找出一套備用的洗漱用具給他,再把洗發水沐浴露等物一一指給他,然而帶上門出來了。
黃文軒聽著衛生間嘩啦啦的水聲,無所事事地在客廳坐了一會,想起一事,又去了臥室,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枕頭一條被子放在床上,好在床夠大,兩條被子放上去完全不嫌得擁擠。
顏鐸擦著頭上的水珠從衛生間出來,黃文軒聽到開門聲,已走了過來,穿著短褲T恤的顏鐸并沒有顯得很違和,黃文軒盡量把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廢話道:“洗好了?”
顏鐸歪著頭“嗯”了一聲,又問:“吹風機在哪里?”
黃文軒取了吹風機給顏鐸,顏鐸三下五除二吹干發梢上的水滴,一邊向臥室走一邊問,“你習慣睡那一側?”
黃文軒想了想,“我平時都睡中間。”
顏鐸又微笑著商量道:“那你睡里面?”
黃文軒點頭道:“都行,那我去洗澡了。”
“嗯。”顏鐸隨手關了客廳的燈,走進臥室,在床上坐了下來,他平時有睡前看書的習慣,目光掃了一圈,沒有在臥室里找到書,只好拿出自己的手機,翻開常看書的一個app,他前段時間追的那個小說居然沒有更新,顏鐸剛要查看另外一本,手機上顯示有電話進來,是個陌生號碼。
顏鐸接起來,只聽趙劍非說道:“我手機沒電了,借我門衛室電話打的,你現在睡了嗎?如果沒睡,方便把鑰匙給我一下嗎?”
顏鐸道:“你不是說后天才回來嗎?”
趙劍非道:“事情辦完了,就提前回來了。”其實是因為顏鐸那個電話,他不知道顏鐸看到那個筆記本后會怎樣,心里七上八下,向領導請假提前趕回來了。
顏鐸道:“不巧的很,我沒在家,我的備用鑰匙你要是帶著,可以自己開門進去拿,就在玄關柜子下面第一個抽屜里。”
趙劍非道:“你家鑰匙我沒帶。”
顏鐸道:“那你只能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了,今天太晚我不回去了。”
趙劍非道:“行,沒事的。”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沒事吧?”
顏鐸明白他問的是什么,淡然道:“沒事。”
趙劍非道:“那行,明天見面聊。”
顏鐸“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趙劍非聽著電話里傳出的忙音,打電話時的忐忑不安慢慢淡了一些,他把手機還給保安,道了一句謝,鉆進車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機,他手機電量其實還有一半,之所以借保安電話,是擔心顏鐸看到是他不愿接電話,這才在小區門口停下接電話,否則正常的情況,他手機沒電,要拿鑰匙,應該是直接上樓去敲顏鐸家的門。他一邊把車子掉頭,一邊想,聽說話顏鐸似乎心情不錯?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趙劍非說明天見面聊,顏鐸其實并不想就那件事情再多做討論。
筆記上面的署名是趙武南,顏鐸記得這個名字,他爸爸以前的同事,在他爸爸出事后,也多次去看過他,甚至他讀大學的時候,還去學校找過他,詢問他的生活和學習情況,作為長輩,對他表達一些諸如關心的情感,其實顏鐸一直都排斥見他,因為他的關心里總會流露出愧疚的情緒,顏鐸感覺得到。
顏鐸推斷,趙劍非應該是趙武南的親屬,他剛在趙劍非家看見筆記的時候,疑心趙劍非主動接近他,是接替趙武南來關心他,所以他當時打那個電話是想向趙劍非確認這件事,可是很快他就覺得這個想法不太可能,因為最早接觸的時候,趙劍非對他總是有種探究的意思,如果趙劍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應該不會是那個表現。
所以趙劍非是在什么情況下去調查以前的實情呢?趙武南自己向他說起的嗎?
顏鐸還沒想出個前因后果,黃文軒已洗好出來了。
客廳的燈已經被顏鐸關掉了,只有臥室里有光從虛掩的門縫里射出來,黃文軒推門進去,見顏鐸靠在床頭,薄被松松搭了一半,他無意識地把手機在指間來回轉動著,眉頭微微蹙起,目光毫無焦點地在發著呆。
黃文軒疑心顏鐸心情不好。
直到黃文軒走近時,顏鐸才意識到,他轉過臉,毫無障礙地直接從皺眉發呆切換成笑意盈盈,語聲溫柔地說道:“洗好了?”
黃文軒被他的柔聲細語弄得心旌動搖,仿佛踩上了云端,含糊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