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賽還沒有正式開始,電視上仍在播播廣告。
作為公眾人物,黃文軒的信息網站上是有一些,不過并不包括他剛才所說。想來多數人對他的了解也僅僅停留在他是華裔上,并不知曉華裔身份的背后還有如此辛酸的身世。顏鐸驚訝于他的坦誠,頓了頓,微笑道:“難怪你漢語說的這么溜?!?
“養父母收養我的時候我差不多有四歲半,在福利院里已經會說漢語了,到了荷蘭之后,由于家庭語言環境的關系,我同時學著漢語,英語跟荷蘭語。漢語我雖然會說,卻不會讀寫,還是后來決定回國才惡補起來的,所以真的要謝謝你這兩年的教誨?!秉S文軒說著擰開一瓶水,舉了起來,微笑道:“我敬你一杯,不過只能以水當酒了?!?
顏鐸拿起水跟他碰了一下,“你開過工資的,不用這么客氣?!彼睦锵氲膮s是:“其實要說謝謝的人是我?!?
顏鐸有段日子外出學習,因為飲食不規律,導致了胃穿孔住院,做完手術的那個晚上他躺在陌生城市的陌生病房里,外面下著雨,病房里只有他一個人,心魔死灰復燃,慘死的爸爸,去世的爺爺,還有那盤折磨他數年的錄像帶,再次使他質疑活著的意義,他又一次萌生了想要自殺的念頭,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大概因為他死志并不堅決,大概因為求生的本能,他鬼使神差的點開了手機,是Huang發來的,問他事情處理好了嗎?又復制了個關于足球的段子給他。他迷迷糊糊的想,Huang昨天剛預付了一個月的課時費,不管怎么說都要把課上完吧。其實那個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當天遠程上課的時候他因為不舒服,對于黃文軒的問題回答的很敷衍,黃文軒大概是察覺了異常,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事他可以先忙,他說是,他當時以為退出了程序,其實只是鎖了屏,□□一直在后臺運行。
顏鐸的世界雖然不能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問候與一個他get不到笑點的段子不再冰冷絕望,但卻因為那寥寥幾行字而與某處建立了一種聯系,世界上多的是自娛自樂自說自話不知道為何活著的人,網絡是虛無的,卻也是真實的,至少在那一刻,他找到了一條離開那座孤島的路,覺得自己較真活著的意義很幼稚。
球賽是七點三十五分開始,鏡頭此刻給到的是更衣室里的場景,兩個解說還在介紹球隊的首發情況。
“在電視上看球比去現場舒服?!鳖佽I察覺到自己方才那句話說的有點不近人情,黃文軒好像不太好搭腔,想了想,圓場道。
“確實,國內多數球場周圍都是田徑跑道,所以就算是前排席位,距離球場還是有一段距離,視角自然沒有電視直播好?!秉S文軒拿起一條秋刀魚,在魚的腹部咬了一口。
他臉上的皮膚是小麥色的,手臂靠近T恤袖口位置的膚色明顯比臉色淺一些,想來是日常訓練比賽都有袖子遮擋住的緣故,而他的牙齒就更白了。
顏鐸意識到自己觀察人家吃魚的時間過長,已經引起了黃文軒的注意,微微錯開視線,沒話找話的問了句很外行的話,“專業人士,能預測下比分嗎?”
鏡頭已切回直播室,解說宣布球隊就要入場。
黃文軒認真思考了片刻,說道:“你知道我也是剛加盟XX隊,對國內這些俱樂部的情況還不是很了解,就粗略掌握的信息來看,SH隊實力不俗,但是客場表現一直欠佳,教練組也一直沒能解決這個問題。而YJ隊的主場這個賽季還沒有輸過球,他們作風頑強,即便是小禁區內面對逼搶,也能打出很好的傳控配合,雖然是升班馬,可板凳厚度還可以,所以我覺得今晚的比賽,YJ隊至少不會輸。至于比分,不太好說,2:0,3:0這些比分都有可能?!?
他停頓一下,又笑著說道:“會不會覺得我的分析很業余?球迷們喜歡說足球是圓的,確實,比賽中運氣跟意外都會有,所以我自己參加的比賽,從來不會去預測輸贏跟比分。
“足球是個團體運動,很多因素都會影響到最后的比分,諸如場地情況、主客場因素、天氣狀況、體能狀況、傷停、教練的臨場應對,等等這些?!?
他喝了口水,又繼續說道:“其實最專業的技術分析都是在賽后,技術團隊會針對比賽視頻,一項一項的去研究各種數據,總結經驗教訓,總結對方的特點,為下次比賽準備。賽前我們球員做的最多的就是演練教練給出的戰術,盡可能的在比賽中把平時學的和賽前教練要求的東西發揮出來。
顏鐸注意到,提起專業內的東西時黃文軒變得侃侃而談起來,他也就沒插嘴,專心做一個聽眾。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門將,多數時候我會覺得跟他們不是一個整體,其他隊員之間會有很多配合,門將除了被對方攻入禁區,發門球,接回傳球時與隊友配合外,多數時候都是孤單的,一個人待在禁區內,而我又不是那類習慣主動出擊的球員?!闭f話的時候他無意識的吸了一下鼻子,聲音聽著莫名有些委屈。
顏鐸終于忍不住插嘴道:“你一開始就在踢門將這個位置嗎?”
黃文軒搖頭道:“沒有,我在足校的時候開始練的是前鋒,后來練邊前鋒,然后是邊后衛,后衛,最后才是守門員。把我從前鋒改造成門將的那個教練曾經說過,我是他教過最沒有天賦的前鋒,不過我也是他教過最適合做守門員的球員?!?
顏鐸對最基本的足球規則都說不上有多清楚,偶爾看一場球多數時間還看小說了,對黃文軒說的這些位置并沒有什么概念,日常工作就是耍嘴皮子的顏老師驀地意識到自己詞窮,拿起水裝模作樣喝了一口。
黃文軒感到自己過于抒情,話題無以為繼,只好推銷自己手中的烤串,“這個沒放辣椒,你要不要來一串?”
“好啊?!?
于是顏鐸也拿起了一串秋刀魚,魚肉已經涼了,沒有任何鮮香的口感,好在顏鐸平素喜歡吃魚,這條魚的腥味也在可忍受的范圍內。
電視畫面再次切回現場,球賽開始了,球員們牽著球童魚貫入場,與裁判組一起在場地中間站定,國歌聲響了起來。
黃文軒松了口氣,終于可以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球賽上。
顏鐸也松了口氣,可以假裝把注意力放在球賽上,于是做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如黃文軒所說,YJ隊配合打的很好,SH隊又實力不俗,所以這場球并不難看,看點還是很多的,只是顏鐸都get不到。
期間服務員送來了熱氣騰騰的瘦肉粥,見房間里的兩個人都在看球賽,氣氛融洽。小姐姐暗暗松了口氣,腦補了一個兩人冰釋前嫌握手言和的劇本,揣著拯救失足青年的成就感,笑瞇瞇地跑開了。
半場結束,黃文軒起身去衛生間,顏鐸從茶幾下面翻出一個煙灰缸,向窗口走去。
楊初的消息追了過來:“今晚還回來嗎?”
黃文軒站在洗手池前反應了一會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無語道:“怎么可能,我是打算長久交往的?!?
“跟你是同類嗎?”
黃文軒看不出來,卻思維跳躍的想起了顏鐸手指劃過他掌心的感覺。
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大概是不常曬太陽的緣故,不過膚色很勻凈,五官精致,組合在一起又很削挺,可以說是很英俊了,身材……教育楊初不要以貌取人的門將此刻沉迷于某人的顏值不可自拔,意識到這一點時,他有些慚愧,強行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抽出紙巾擦掉手上水珠,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楊初的問題,按下幾個字,“還不清楚?!?
楊初喪心病狂的打過去了一串“哈哈哈哈......”笑得手機都拿不住了,又飛快發了幾個字過去,“發個照片過來讓我幫你鑒定一下唄?!?
黃文軒壓根沒看見她這句話,看見那幾個哈哈后就把手機揣回了兜里。
上個廁所磨磨蹭蹭這么久未免太奇怪,他尋思得趕緊出去。
事實證明他確實磨蹭的夠久,等他從衛生間出來,抽完一支煙的顏老師已坐回了原處,中場休息也已結束,下半場比賽剛好開始。
下半場兩只球隊在人員和戰術上都有所調整,YJ隊更是打出了行云流水的配合,進球很漂亮。
黃文軒卻有些心不在焉,他一邊看著比賽,一邊不時的偷看顏鐸,顏鐸很隨意的靠在沙發上,注意力似乎都在球賽上,他想起楊初方才的問題,心里有點沒底。
比賽結束,主隊果然贏了。
“你預測的挺準?!鳖佽I微笑道。
“能把你手機號碼給我一下嗎?”
雖然找當初的介紹人就能拿到顏鐸的手機號,黃文軒還是決定直接問他,這代表一種態度。
顏鐸遲疑一下,從兜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撲克牌,“小時候我爸喜歡跟我玩大偵探的游戲,把提示寫在紙片上,根據一個線索,找到你想要的信息。
“我的手機號碼就藏在這副牌里,提示信息是馬爾克斯一本推理小說里的一段話。這些牌面上都有字,但只有11張牌上面的字是有用信息,可以組成那段話。
“找到那段話,就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他停頓了一下,又微笑道:“這節課是贈送的,不收費,謝謝你今天的晚飯。”
黃文軒本來是想要再挽回一下,讓顏鐸繼續授課的。聽顏鐸這樣說,不好再說什么,畢竟過了界的挽留更像是糾纏,“你說的小說不難找吧?”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那本書也不能算是推理,書名叫《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在馬爾克斯的作品里,算比較特殊的一個存在。書很短,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嗯。”黃文軒努力記下書名。
“那時候不早了,我先走啦。”
“我送你。”黃文軒在心里重復了幾遍書名,唯恐自己忘掉。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門,黃文軒在門口臺階上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旁邊的停車場,“你開車了嗎?”
“我沒開車?!?
黃文軒剛要說不如我送你吧,恰好有一輛空的出租車駛來。
顏鐸沖出租車招了招手,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他一邊拉開后排車門,一邊回頭向黃文軒道:“先走了,再見。”
“路上慢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