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鐸當然是開玩笑, 黃文軒卻當真了,以至于中場休息結束,下半場開始前, 隊友圍在一起互相鼓勁, 他特意側了側身子, 躲開了周旭的手。
賽后顏鐸帶著高多多隨著人流離開工體, 在上次的馬路牙子邊兒等黃文軒。
黃文軒收到顏鐸信息, 說在老地方,他把換下的球衣在包里裝好,跟隊友們揮手告別, 匆匆離去,走出去沒多久, 迎面走來一個穿著他們隊服的工作人員, 黃文軒記得他好像是隊里的攝影師。
伍巖含笑問道:“不跟球隊的大巴回去嗎?”
黃文軒“嗯”了一聲, 側身離開。
伍巖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 轉過身,看見周旭跟楊朋前后走來,周旭一邊走還一邊特騷包地吹著劉海,今晚球隊一球小勝,大家伙心里都很高興。
周旭走過來時在伍巖肩膀上拍了一下, “伍哥, 今晚有沒有給我拍兩個比較酷的特寫?”
楊朋不屑道:“就你這底版, 光小伍拍還不行, 你還得跟官博的小吳說一聲, 發之前給你p個圖。”
楊朋在他頭上撥了一下,“滾, 老子再磕磣也比你強。”
伍巖笑道:“拍得都有,我剛才看了一下,好像官博已經發出來了。”
周旭揚眉吐氣地吹了聲口哨,挽著楊朋揚長而去,“謝了啊。”
伍巖道:“客氣啥。”
黃文軒在老地方找到顏鐸的時候,見他正在指使著高多多圍著一個花壇跑圈。
“等久了吧?”
顏鐸道:“還好,體育場出來的時候人很多,走不快。”他說著接過黃文軒手里的運動背包,塞進了旁邊的車里,“高多多又餓了,你想吃點什么?”
高多多在一旁聽見了,扯著嗓子喊:“我要吃慕斯蛋糕。”
黃文軒道:“那就吃蛋糕吧。”
高多多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顏鐸看著他又犯愁道:“瞧你這一身汗,還是先回家洗澡吧,這樣,我訂外賣好了。”說著又掏出了手機。
高多多小聲分辨道:“是你讓我跑的。”
顏鐸頭也不抬地道:“你要是能少吃兩口,我就不會逼著你跑圈了。”
高多多道:“哥你吃不胖是不是因為有胃病?”
“我就是沒胃病也不會讓自己吃成個胖子的。”顏鐸訂好蛋糕,把手機揣兜里,隨手拉開副駕的門,對黃文軒說:“上車吧。”聲音瞬間低了幾個度。
高多多眼巴巴看著黃文軒坐進了副駕后他哥關上車門往主駕那邊去了,不滿地嘀咕道:“為什么不幫我開門?”
顏鐸手搭在車門上方,“那你別回去了,跟這兒待著吧。”
高多多委屈巴巴地鉆進后排,“你歧視胖子。”
顏鐸轉回頭望著他道:“我不歧視胖子,我只歧視你,你自己看看,那后排都快盛不下你了,還沒點管住嘴的自覺。”
顏鐸本來以為高多多是個敏感的小朋友,可是這一天相處下來,發現他的心跟體型一樣寬闊,就放心地開啟了自己的嘲諷模式。
黃文軒旁觀高多多被他哥訓得灰頭土臉,忍不住插了句嘴,“弟弟,別誤會,顏鐸沒有歧視你,他給我開車門只是因為他是我男朋友。”
顏鐸一邊倒車一邊道:“你搭理他干嘛。”
高多多翻了個白眼,“你男朋友吃醋了,你趕緊多搭理搭理他。”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黃文軒登時想到了中場休息時顏鐸發給他的那張圖片,他心虛地去看顏鐸神色,“你發的照片我看到了,剛好教練在講戰術,我沒時間回復你,我……”
黃文軒靦腆不安的一面饒是顏鐸看了多次,仍然最是讓他心動,“我知道。”
他的目光有如實質,帶著熱度掃過黃文軒的唇,稍稍停留,又慢慢向下劃去。
黃文軒感覺自己的血壓有點飆升,口干舌燥地軟語相商:“我膝蓋上面有舊傷,能不能換一個……”
高多多這個二百五十瓦的大燈泡偏偏不肯裝死,還要刷一波存在感,他扒著前排的座椅,腦袋突兀地橫在兩人中間,先沖他哥翻個白眼,再轉過來沖黃文軒翻個白眼,“拜托你們有點公德心,談戀愛就談戀愛,不要當著少年兒童調情好嗎?”
顏鐸一巴掌把他的腦袋拍到后面,“再多嘴不給你吃蛋糕。”
不給吃對吃貨高多多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打擊,他瑟瑟發抖地閉上嘴巴,安靜如雞地朝角落里縮了又縮。
晚間兩人洗好躺下,剛要干點不可描述的事情,黃文軒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黃文軒騰出手拿起手機,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
一個帶著濃重口音的女人:“喂,你是小黃嗎?我是院長啊。”
顏鐸聽不清電話里說了什么,只看見黃文軒神色一凜,靜靜聽對方講了一會兒,最后只說了一句“我明天就過去,有勞你了。”
房間里空調打得很低,顏鐸摸到黃文軒身上有些涼,見他放下電話,就忙把人拉進了懷里,“怎么了?”
“福利院打來的,我明天得過去一趟。”
“我陪你去。”
“好。”
次日顏鐸給高多多留了一些現金,又叮囑了幾句,便與黃文軒匆匆出門,兩人乘坐早班飛機穿越大半個中國,到洛城時,已經是中午,因為要轉乘的大巴只有二十分鐘就開車了,只好在航站樓買了面包純凈水匆匆離開。
黃文軒剛坐上大巴,楊初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你請假了?”
“嗯,有點私事,要離開桐城兩天。”
“一個人?”
黃文軒看了身旁的顏鐸一眼,“跟他一起。”
楊初正在食堂吃午飯,手里轉著勺子心不在焉地說:“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啊?剛才徐鐵找你。”
黃文軒覺得有些意外,道:“有說什么事嗎?”
楊初道:“沒說,老頭臉色不太好,或者你跟他打個電話?”
“好。”
顏鐸見他掛了電話,把拆開的面包遞給他一塊,“同事?”
“嗯,你見過的,我們隊醫,她說一個中方的助教找我,我需要回個電話。”黃文軒接過面包咬了一口,翻開手機通訊錄,只找到一個辦公室電話,打過去沒人接。
徐鐵在XX隊資歷很深,但因為球隊現在的教練組都是巴西人,所以他雖然掛了個助教的名頭,跟隊訓練、比賽,卻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工作,黃文軒平時跟他并沒有多少交集。
他想了想,發了微信給楊初,問她要徐鐵的私人電話。
楊初很快就發了電話過來,黃文軒撥了過去。
顏鐸聽他們聊的都是上一輪比賽的事情,就把目光轉向了窗外,車子已經上了高速,洛城市漸漸被拋在身后,遠處連綿的大山接踵而至,沒有被污染的偏遠山城,天空一片湛藍,空氣清新如洗,他默默的在心里盤算,有多久沒有回來了,這時節,爺爺院子里的藍花楹都快要落了吧。
一路顛簸,兩人終于在黃昏的時候趕到了福利院,福利院的院長周阿姨是個面相慈善的女人,她請兩人坐下,用不太利索的普通話說道:“我這幾天有事,不在福利院里,昨天一回來,就聽他們說前幾天來了兩個人,打聽二十年前外國人來領養的那個男孩子,當時被領養的孩子,除了你,剩下都是女孩子,我想他們打聽的那個人就是你沒錯了,這才叫你過來,說不定那兩人知道你父母的事情。”
兩年多前,黃文軒從養母那里知悉了自己的身世,他在一個尋親網站上登記了信息,并與該公益組織的工作人員取得聯系,之后他決定轉會國內,回國前夕,他聯系了當初的聯絡人侯大軍,拜托他幫忙尋找當年的福利院,不久后被告知那個福利院已經不存在了,畢竟時隔十八年,世事變遷,后來侯大軍根據他們提供的信息,又幾經周折,才找到了改名移址后的福利院,只是當年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都不在人世了,如今的管理人員手里只有一些殘缺不全的登記信息,根本無法提供跟他相關的任何有用信息。
兩年多了,事情終于有了進展,黃文軒有些激動,“是兩個怎樣的人?他們有沒有留電話?”
周院長道:“都是男人,一個三十多歲,是本地口音,他問的多一些,另外一個看著年長一些,沒怎么說話,看門的老張說看見他們兩個是自己開車來的,車也是本地的牌照。電話嘛,倒是沒有留,我昨天也埋怨老張來著,不過既然他們找到了這里,肯定還會再來的。你莫要著急,再等等。”
其實并沒有多少真正有用的信息,電話里完全可以說清楚,沒必要跑這一趟,不過黃文軒顯得很激動,顏鐸又覺得就算白跑一趟也值了。
談完正事,黃文軒從背包里取出三萬元人民幣交給周院長,“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孩子們玩的球皮都破了,你拿著給他們買點玩具吧。”
顏鐸大概了解了這個周院長堅持讓黃文軒親自過來一趟的原因。
周院長不好意思地推辭了一會,還是收下了,留兩人吃晚飯,兩人堅持要走,她又殷勤地送他們出門。
因為太晚了,當天已經沒有回洛城的大巴,兩人只好在鎮上唯一的旅館住下,旅館旁邊就有一家餐館,本地菜很辣,黃文軒來過,有經驗,一直囑咐老板不要放辣椒,少放鹽。
雖然老板已經比平時燒菜時控制了用量,顏鐸還是覺得太咸了,一邊吃,一邊喝水。
飯后黃文軒建議到江邊去走走,說那里的景色很不錯。
兩人沿江走著,不時有放學的孩子追逐著從兩人身旁跑過,說著他們聽不懂的本地語言。也有年邁的老人牽著孫子過馬路,路過賣小吃的攤子,爺爺停下來給小孫子買一種熱糕吃。撲面而至的都是煙火氣息,顏鐸有些恍惚,目光一直追著那一老一小。他是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黃文軒見他駐足,想他剛才沒有吃好,問道:“你要吃嗎?我去買點。”
顏鐸忙搖頭,“不用。”
黃文軒還是跑去買了兩塊。
又走了一會,兩人在一個古渡口前停了下來,顏鐸望著一江碧水,忽然想起小時候讀的王維詩中的一句話,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描寫的好像就是眼前這樣的景致。
清江的暮色很美,兩人走累了,在渡口的青石上并肩坐下。
“命運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顏鐸忽然轉過臉,對身旁的黃文軒說道。
“那本書我又訂了英文版的,已經看完了。”黃文軒以為他想起了馬爾克斯的那本小說。
“至少在昨天之前,我們都不會想到這個黃昏會坐在這里。”顏鐸往褲兜里掏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好幾天都沒有抽煙了,口袋里只有一個打火機。
黃文軒及時的遞了木糖醇過來,顏鐸低頭笑笑,倒了兩粒送入口中,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
天色漸漸暗沉,打火機的光明明滅滅,晃得顏鐸的面容也一明一暗,“小時候在福利院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兩句話有點酸,就過渡了一下,換了話題。
黃文軒搖頭道:“不太記得了。”
“那你有沒有設想過,你的親生父母是什么樣的人?”
黃文軒的目光在遠處江邊洗衣的婦女身上停留片刻,又望向街上的行人,“我也想過,但是想不出。聽說本地有重男輕女的習俗,二十年前這里的人家遺棄女嬰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我是男孩,就不存在這個可能。我是三歲多被遺棄的,聽周院長說,到福利院的時候我已經會自己吃飯了,也不纏人,最難帶的時候都過來了,再說我身上也沒有殘疾,所以我想不出他們出于怎樣的原因遺棄了我。”他嘴里嚼著木糖醇,靜靜的望著腳下的江水,沉默了一會,又說道:“如果養父母沒有收養我,我就在福利院長大,大概也不會讀多少書,等到成年,就去縣城里找一份工作,然后再也不回來......我問過,從那個福利院出來的孩子,人生軌跡大致都是這樣。”
顏鐸聽他的聲音越來越傷感,把手輕輕的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你是幸運的,你被收養,養父母都很愛你,你從小被送去足校踢球,十八歲起就在甲級聯賽的豪門球隊效力,現在又回到中國,回到從前待過的福利院,有足夠的能力感謝那些曾經幫助過你的人。”
“這些都不重要。”
天色有些暗了,這里不比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街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黃文軒忽然傾身過來,抱了顏鐸一下,嘴巴貼著他的耳后輕輕親吻了一下,“遇見你才是我最大的幸運。”
重回洛城帶來的消沉情緒在這一刻一掃而光,顏鐸忽然覺得眼前的江面水光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