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初從國外度假回來, 甫一走出航站樓,就看見了前來接機的周旭,那家伙特別二的覺著一個寫有楊初名字的燈牌, 上面還飛了兩個印有小豬佩奇的粉紅色氣球, 引得人人側目, 還以為他是那個明星的粉絲呢。
楊初走到跟前, 郁悶地踹了他一腳, “趕緊收起來。”
周旭嘿嘿笑著塞進了背包里,一邊幫她拿行李一邊跟她抱怨說出海釣魚第一天就曬傷了,擼起袖子給楊初看, 楊初說該,周旭又問她都去了俄羅斯那些地方, 好不好玩, 兩人扯了一會旅游的事情, 不覺已走到了停車場,周旭把行禮放進后備箱, 拉開副駕請楊初上車,楊初這才發現什么:“新車啊。”
“嗯,是啊。”
楊初坐上車子,周旭從后排摸了瓶水遞給她,慢慢把車子倒出去, 等上了機場高速, 他忽然想起一事, 問道:“對了, 咱們軒軒轉會了你知道嗎?”
楊初下巴差點掉了, 第一反應是黃文軒老公在網上的事情牽扯到了他,“怎么回事?什么時候呀?”
周旭:“怎么, 你不知道啊?我也是聽說,聽說他這次回荷蘭,膝蓋傷了,至少要養半年,提前跟俱樂部解約了,還賠了一大筆違約金。”
楊初立馬摸出了電話,想了想那邊是半夜,又塞了回去。
楊初揣著滿腹疑問回到家,由于時差的緣故,她也睡不太著,看古裝劇打發時間,終于挨到那邊的清晨,把電話打了出去。
清晨,黃文軒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刮胡子,胡子很長,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剃過了,聽見電話聲,他放下剃須刀快步走向客廳,走得太快就瘸得更明顯一些,他的右腿上依然綁著夾具。
桌子上躺著兩部手機,響的那一部是他在國內用的那個,兩部電話的鈴聲不一樣,自從他回來,這個聲音就很少再響起過。看見電話是楊初打來的時,他的眸色暗淡了一下,彎腰伸手拿了起來。
楊初開口就問道:“我剛回來就聽周旭說你轉會了?”
“嗯。”黃文軒嘴唇上還有泡沫,他拿著手機一瘸一拐地回到衛生間,點開揚聲器,把電話放在大理石臺面上,然后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沖洗了一下,在沒刮干凈的地方重新摸上剃須膏。
“你膝蓋到底是怎么傷的?”楊初問。
“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想說了。”黃文軒對著鏡子認真刮胡子。
“那你要做爸爸的事情是真的嗎?周旭說你回俱樂部的時候帶著一個混血美女,大家都說她懷孕了。”楊初又問。
“那是我表妹琳達,她每天上班都坐著,坐出了小肚子。”
楊初:“那他呢?”
黃文軒的握著剃須刀的手抖了一下,然后他迅速修正了方向,“分手了。”
楊初:“他同意跟你分手?”
黃文軒:“我告訴他自己是雙,以前的女朋友懷孕了。”
楊初心頭一陣發堵,煩躁地把平板關了,“為什么呀?你們不是好好的嗎?為什么要分手呀?就因為網上的事情。”
黃文軒沉默了一會開口道:“事實太傷人了,這樣分手對他更好。”
楊初不死心,“你能不能說清楚?”
黃文軒:“抱歉,我真的不想再提了。”
楊初沉默了一會,“好。”又說:“需要我去看看你嗎?”
黃文軒沉默了很久后說:“好,你來吧。”
楊初立馬掛掉了電話,因為再不掛電話她怕自己哭出來,黃文軒那么能抗的人,居然答應她去看他,足以說明他這次傷得很重。
楊初是行動派,掛了電話就動手買機票,第二天一早趕著去機場,十幾個小時的航班,雖然中間有換乘,在地面休息了兩三個小時,還是覺得挺累的。她在阿納姆待過一個賽季,對這邊倒熟悉,從機場出來,當地時間還是下午,她打著呵欠打車前往黃文軒所在的醫院。
房間里只有黃文軒一人,剛做完一組治療,躺著邊看電視邊休息。
楊初推門進來,黃文軒坐起身子,楊初忙拉著行李箱跑過去,“別起來,躺著吧。怎么就你一個人?你家人呢?”
黃文軒:“他們都要上班,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請的有護工。”他拉了個靠枕塞在腰下面,挪了挪腿,坐起上半身,“還沒吃飯吧?”
楊初掀開毯子看了看他的腿,“飛機上吃過,這會兒不餓。”固定成這個樣子,看著就挺嚴重的,她知道黃文軒不愿意提,還是忍不住問道:“到底怎么搞得啊?怎么這么不小心。”
黃文軒心想只要楊初跟他的主治醫師聊幾句,什么都清楚了,沒必要瞞下去,何況,他也真得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遂說道:“你要想聽,先搬張凳子過來坐好。”又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邊有水,喝了自己拿。”
楊初隨手拉了個椅子過來,拎了瓶水丟給黃文軒,“幫忙擰開。”
黃文軒開了遞給她,“我這個膝蓋其實是跪的。”
楊初一口水噴了出來,“跪的?”
黃文軒點了下頭,“不是有舊傷嘛,上次回來其實是我養父母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他們反對我跟他在一起,但又不肯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跟他們僵持了三天。”
楊初:“跪了三天?”
黃文軒默默點頭。
楊初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你瘋了呀?那后來呢?你跪了三天,把自己膝蓋弄廢了,他們還是不答應?然后你跑回去跟他分手了?”
黃文軒道:“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呀。”
楊初又坐了回去,仰起脖子灌了半瓶水,“行,你接著說。”
“我養父母一直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們那樣反對肯定有他們的道理,當時我就想知道原因,才那樣逼迫他們的。后來我膝蓋舊傷復發,疼得堅持不了,被送進了醫院。養母看著我實在心疼的不行,就跟我坦白了事情的原因。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轉會去中A,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還有一個原因是我想回去找我的親生父母。那天晚上,也是在這間病房里,養母告訴我,就在不久前,他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郵件,那個人自稱是我的親生父親,同時他還坦誠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一個跨境的武裝毒販組織服務,犯下了累累罪行,最主要的是,他殺害了顏鐸的爸爸,他讓我養父母阻止我們在一起,說我們不會幸福的。他怕我養父母不信,還找人操作,把顏鐸在網絡里推上風口浪尖,后來綁架顏鐸學生的朋友,也是證明給我們看的,他就是想告訴我們,如果我還要繼續跟顏鐸在一起,他有能力殺死他。”
楊初聽完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黃文軒抱著毯子低著頭,很久后才說:“你們不是有句古話,叫雁過留聲嗎,事情但凡做過,總會被發現的,不論過去多久。他這樣做其實也有他的道理。與其顏鐸以后發現了我的身份痛不欲生,還不如早點分手,一了百了。”事情縱使過去了那么久,顏鐸還是經常會做惡夢,他不敢想象顏鐸知道實情后會有怎樣的反應。
說完他忍不住又陷入了沉思,那天到了顏鐸家之后,他跟顏鐸說完后幾乎是倉皇而逃地跑去了三樓的客房,回到房間他再也忍不住,一直在流淚,琳達在旁邊小聲地安慰他,他怕被人聽到,哭得時候忍著不敢出聲,這樣哭過的人都知道,時間長了會閉氣,他幾乎昏厥過去,被琳達架著胳膊去了衛生間,水龍頭擰到最大,他才敢放心哭出來。
那一晚顏鐸一夜沒睡,他也沒睡,顏鐸一直在陽臺抽煙,他躲在三樓的窗簾后面偷偷看他。他記得他總共抽了兩盒,38根,開封那一盒以前抽過一根,有一根被眼淚打濕了,怎么都點不著,他把它揉碎扔在了地板上。他還記得他一邊流淚一邊抽煙的樣子。
第二天顏鐸的眼睛腫得很厲害,雙眼皮哭成了單眼皮,黃文軒不敢直視他。他自己則是一早用熱毛巾敷了很多次,琳達說看不出來,他也不知道瞞沒瞞過顏鐸。走得時候顏鐸送他們到院子里,他一直不敢回頭,直到上了出租車才偷偷在窗戶里往回看了一眼,顏鐸站在樹下,眼神冰冷,神情哀痛。他頭頂的鳳凰木開得絢爛熱烈,像火一樣,他卻僵硬得像一塊冰,仿佛來自三九寒冬,怎么都暖不化,反差極大,對比強烈,刺得他眼睛痛。
“你真是個傻子。”楊初忍不住哭了,她抽了抽鼻子,從旁邊抽出幾張面巾紙胡亂擦了一下丟進垃圾桶,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把糖,一股腦全部塞進黃文軒手里,“毛子做得糖一般般,你湊合吃點。”
那種紫皮夾心巧克力糖,糖紙本來挺好剝的,黃文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打不開,好不容易打開一顆還掉在了毯子上,楊初看不下去,上前打開一個硬塞進了他嘴里,把毯子上那個丟進了垃圾桶。
黃文軒吃完一顆糖,又剝了一顆塞進嘴里,“我聽周旭跟我嘚瑟,你準備接受他了?”
楊初翻了個白眼,“你聽他胡扯,他比我小十歲,擱中國的舊社會,十四五歲就生孩子那會兒,我再多幾歲都能當他媽了,可能嘛?”
黃文軒低頭笑了笑,“我跟周旭一年的,那你當初把我堵更衣室,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楊初怒了,“我就不該來看你。”
黃文軒低頭笑著不說話。
楊初見他笑了,覺得輕松了一點,心口沒那么堵了,她嘆了口氣,又說道:“說真的,你找的借口真挺狗血的,現在那些古裝劇都不稀得這樣演了。”
黃文軒望向窗外,窗外有一叢薔薇,開著白色花,他語氣淡淡地說道:“什么樣的借口其實都一樣,只要讓他知道我是真心想跟他分手就行了。”
楊初心口又開始堵了,她從黃文軒手里奪回一顆糖,剝開塞進嘴里,“我說,你要不要做個DNA鑒定,萬一那個人不是你親生父親呢?”
黃文軒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不會的,他發了一堆當年送我去福利院的登記資料,還有當年給福利院大筆捐款的收據。我上次回去的時候,還收到一個匿名的包裹,里面是那些資料的原件。他還說,他前段時間回過一趟福利院,確認老院長不在了,現在的周院子對當年的情況完全不了解,才放心離開的,這一點,我可以印證,因為他走之后,我收到過周院長的電話,他確實帶人去過。
“他說當年被中國警方追捕,我生母在一次逃亡中因為翻車意外去世,車子翻下了懸崖,出事的時候她只來得及把三歲多的我推出車窗。他找到我,沒找回我生母的遺骸,他雖然有錢,但是無力養活我,不能給我正常穩定的生活。他不想我跟他一樣,一輩子只能四處躲藏,最后把我送去了福利院,也是他,花錢聯系了國外的機構,跟那家福利院建立了關系,把我以被收養人的身份送出國的。不然,像清水鎮那種偏遠山區的福利院,誰會想到去那里□□呢?”
是啊,想他那么殘忍的殺人犯,如果黃文軒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會費那么大的勁為他做這么多事情嗎?
楊初伸開手臂,“要我給你一個擁抱嗎?可以允許你趴在我肩膀上哭一會。”
黃文軒抱了一下她,卻沒有哭,微笑著說:“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命運弄人,就把他藏在心底吧。”
楊初受不了他泫然欲泣又強顏歡笑的神情,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快點好起來,讓大家早點在球場上看見你的身影。”
黃文軒點了下頭,又默默想,他以后還會看我的比賽嗎?應該不會了把,他本來就不愛看球,何況荷甲的聯賽國內電視臺又不直播。
楊初在醫院陪了黃文軒一周,走得那天天空飄著小雨,黃文軒去機場送她,他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不能走太久,楊初催著他趕緊回去,他笑著說沒關系,非要看著她過安檢。楊初過了安檢,回頭跟黃文軒揮手,黃文軒坐在輪椅上,思考了幾秒鐘后,微笑著給了楊初一個飛吻,楊初笑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