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鐸是這樣想的, 黃文軒下午還要訓(xùn)練,如果他這會兒直接去他家里,要等到他下班, 黃文軒恐怕會過意不去, 自己待四五個小時, 也怪無聊的。既然以后隔三差五都要去住, 他決定索性去買些換洗衣物與日用品帶過去, 另外,他覺得趙劍非家里的茶具不太好用,他準備另外買一套, 于是就打車來了東新區(qū)這邊的一家商場。
然而顏鐸高估了自己的體力,由于他不常在東新區(qū)這邊活動, 所以買齊需要的東西頗費了點功夫, 等他讓店家把茶具打包好, 連同章?lián)P那一箱土特產(chǎn)一起,填了送貨地址后, 已經(jīng)累得爬不動了,他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快要五點鐘了,于是就去到商場一樓的一家咖啡店,點了杯飲料, 發(fā)了個坐標給黃文軒, 他決定休息到黃文軒下班過來, 然后兩人一起在這邊把晚餐解決了再回家。
顏鐸正在手機上搜索附近的餐廳研究晚上吃什么, 眼睛余光掃見有人坐在了他對面, 他抬起頭,一下子愣住了。
顏鐸的第一反應(yīng)是經(jīng)年不見, 耿遜有些發(fā)福了,然后想起自己干過的虧心事,他的尷尬癌犯了,干巴巴地開口說道:“是你啊,挺巧啊。”
耿遜示意服務(wù)員把咖啡放下,輕聲道了句謝,然后看向顏鐸:“怎么有空到這邊來了?”
顏鐸指了一下腳步的幾個購物袋:“過來買點東西,順便等人。”
顏鐸一直覺得自己特別渣,撩完就跑,又慫又翻臉不認人。在自己人品這方面,他很有自知之明。
耿遜是青春年盛時的顏少在花叢里浪蕩的時候認識的,簡單來說就是火包友,兩人保持那種關(guān)系大概有一年多,顏鐸這人怕改變,怕接受新鮮事物,火包友也一樣,所以約個泡對他來說并不是件多輕松的事情。
在耿遜之前也有過兩三個,有的是一次之后就拉黑了,有的是兩三次后覺得不合適,就沒繼續(xù)來往了,遇到耿遜,他覺得蠻好的,不用再在選擇上面費心思了。
耿遜長得一般,身材一般,但人很聰明,識趣,不多話,懂分寸,也沒壞心思,顏鐸跟他約了幾次后覺得一點不累心,就一直約下去了,耿遜似乎對他也挺滿意,據(jù)顏鐸所知,自從跟他約上后,耿遜也沒找過別人。
本來一切都挺省心的,直到耿遜流露出想把那種關(guān)系轉(zhuǎn)正的想法。
顏鐸是多么聰明敏感的人,立即就意識到了耿遜的意圖,然后趕緊把人拉黑,換了手機號碼,撒丫子就跑,絲毫不可惜。
顏鐸一直知道自己不夠圓滑,他也說不上多內(nèi)向,他不排斥與人交往,泛泛之交,見面打個招呼這種流于表面的當然是最好不過,但像趙劍非那種偶爾過來串個門,一起看個球,只要不觸及他的防線,他也都可以接受。
任何讓他感覺到不安的因素,都會成為他立即翻臉的理由,舍不得三個字好像從來沒出現(xiàn)在他的字典里面過。
肖遠曾經(jīng)教育他,“這世界很小,有些人,你轉(zhuǎn)個身可能就會再遇見”,“凡事多留三分余地,下次見面好相見”,甚至“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種封建迷信的因果論,顏鐸都很認同。
但是認同不等于照做,所以他現(xiàn)在面對耿遜時,心虛得要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好在耿遜這人知情識趣,銷售做得成功的都是人精,給他留了一分鐘讓他自我反省后,就很自然地開口問道:“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嗎?”
顏鐸不自覺地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了吸管,強撐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不是,你呢?”
耿遜苦笑了一下后說道:“我還是一個人,咱們這種人,想找個合適的長期處下去挺難的。”
顏鐸點了下頭,表示贊同。
耿遜低頭攪著咖啡,過了一會像是鼓起了某種勇氣,“當時你是意識到了吧?所以突然不聯(lián)系了。”
顏鐸覺得自己要尷尬死了,“不好意思啊。”
耿遜輕輕搖了下頭,“沒事,是我想多了,覺得你對我不一樣,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其實像我這么普通的人,確實也入不了你的眼。”
耿遜越是貶低自己,顏鐸越是覺得無地自容,“你不要這么妄自菲薄,其實你挺好的,就是時機不對。”多年后,他決定給對方一個交代。
耿遜露出個疑惑的表情,“什么時機?”
耿遜還是那樣溫和,沒有任何攻擊性。即便被人那樣對待過,他也只是檢討自己,絲毫沒有向錯待過他的人討個說法的意思,這讓顏鐸輕松了不少,他索性把吸管從杯子里抽出來拿在手里捏來捏去,“你看過《倚天屠龍記》吧?”
耿遜不知道他要說什么,點了下頭,“嗯。”
顏鐸望向窗外,目光有點飄忽:“我一直挺喜歡趙敏的,知道為什么嗎?”
耿遜沒有吭聲,等著他說下去。
顏鐸語氣淡淡地背誦道:“趙敏微微一笑,說道:‘我有幾句話跟張教主說,說畢便去,容日再行叨擾。’楊逍道:‘趙姑娘有甚么話,待行禮之后再說不遲。’趙敏道:‘行禮之后,已經(jīng)遲了。’趙敏向范遙道:‘苦大師,人家要對我動手,你幫不幫我?’范遙眉頭一皺,說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既已如此,也是勉強不來了。’趙敏道:‘我偏要勉強。’”然后他轉(zhuǎn)向耿遜,淡淡一笑,“不知道你對這一段有沒有印象,我一直很喜歡趙敏偏要勉強的個性。”
耿遜附和道:“趙敏確實很有魄力。”他本來還想說“就是她所托非人,張無忌實在太渣了”,想了想還是忍下了這句吐槽,因為有影射之嫌。
顏鐸接著說道:“其實我一直很羨慕她的勇氣,我剛才說時機不對,如果我們早幾年認識,我還沒有認識我之前喜歡過的那個人,可能我會認真追你,如果我們晚幾年認識,我對之前喜歡過的那個人徹底死了心,你有正式交往的想法,我也會認真考慮。可偏偏就是那幾年,我不光是對感情這種事情,對很多事都沒有自信,沒有勇氣,你應(yīng)該能感覺得到,我那時候消極悲觀又沒有安全感,單單是正常的生活已經(jīng)讓我殫精竭慮了。”
顏鐸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剖析自己,耿遜很意外,他自己也很意外。
記憶力的顏鐸,就像是個沒有嘴的葫蘆,拒絕談?wù)撊魏蝹€人相關(guān)的東西,耿遜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感動,感動之余又有點有緣無分的可惜,“是我沒那個福氣,不過還是要祝福你,走過了……人生那段晦暗的時期。”
顏鐸抽了一張紙巾擦著粘在手指上的飲料,擦完后他望向耿遜,面帶微笑,“總有一天,你也會遇見對的那個人的。”
耿遜又苦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你也看見了,我已經(jīng)放棄自己了。”他嘆息一聲后說道:“愛情這種吉光片羽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抓到的,其實我也想通了,不勉強了,現(xiàn)在這樣子,無非就是一直不結(jié)婚嘛,父母那一關(guān)反而更好過一些吧。”他低頭看了一下腕表,道:“時間不早了,我約的客戶應(yīng)該過來了,回見啊。”
顏鐸站起身來,“嗯,再見。”
耿遜遲疑一下,道:“能,能留個電話嗎?”
顏鐸微微一愣。
耿遜道:“我沒別的想法,就是大家相識一場……”
顏鐸爽快地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看著耿遜轉(zhuǎn)身離開,顏鐸又坐回椅子上,拿出了手機,他之前選好了幾家餐廳,預(yù)備問一下黃文軒想吃什么,好做決定,然后他眼睛的余光似乎瞥見了什么,心里倏忽一驚,他回過頭確認,就看見不遠處的一個位置前,剛剛離開的耿遜,正背對著這邊,和黃文軒在聊著什么。
顏鐸匆忙收回視線,登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們兩個是怎么認識的?然后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好起來,有一種被人捉j(luò)ian在床的感覺。
黃文軒是什么時候過來的?他跟耿遜的對話他又聽去了多少?
顏鐸也并不是想要對黃文軒隱瞞什么,但是,如果僅僅是正常的前男友關(guān)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講出來,處不下去分手什么的都是人之常情。
可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有點不那么好宣之于口。
他之前問黃文軒平時是1還是0的時候,就在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自己并非第一次,而且,都而立之年的人了,第一次也不可能是吧?
可要他親口對黃文軒坦白他跟耿遜曾經(jīng)是那種關(guān)系,他還是挺忐忑的。
顏鐸忍不住又重新捏起了吸管,先是把習慣捏扁,然后慢慢的卷起來,卷得就像一小盤蚊香,又像一條盤起來的蛇。
忽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面,顏鐸驚疑不定地抬起頭,就看見黃文軒低頭望著他,“等了很久吧?”
顏鐸手指一下子失了力道,卷在一起的吸管彈開落在了桌子上面,全是折痕,“還好。”
黃文軒低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那根吸管還是顏鐸的手指,“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