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頭一擊唯有出其不意才更致命。
那張紙上印的是當年那些血淋淋的照片之一,黑白復印紙,年深日久,有些發黃,倒是不怎么觸目驚心,顏鐸魔怔似的盯著那張紙看了一會,手指發顫地掀開了那本筆記。
趙武南年輕的時候有記筆記的習慣,經手過的案子除了要寫一份正式的書面報告交給局里留底,事后還會自己寫一份簡單的案情整理和心得體會,記下自己在工作中忽視的地方,記上同事一些較好的思路切入點之類的,類似于讀書時候整理解題思路。
趙武南的歸納總結都很抽象,讀起來很枯燥,顏鐸忍著胃痛快翻過去,只在提到他爸顏顧名字的地方才會稍微多花點時間細看,不難看出來顏顧在刑偵方面很有天賦,趙武南在筆記里對他很有點推崇備至的意思。
顏鐸一直翻到最后,才看到他爸出事的那個案子,趙武南花了大量的篇幅寫前期的偵查取證過程,對幾個主要的犯罪成員也都有很詳細的分析,對顏顧失蹤后的事情卻只字未提,只夾了幾張復印的舊照片,除了顏鐸剛才看到的那張,還有一個人的側臉圖片,顏鐸稍稍回憶,就發現這個圖片是從視頻中截圖打印出來的,還有幾張照片拍得都是連綿的大山與密林溝壑,看著像是洛城那邊的山川,不知對趙武南有什么意義,反正顏鐸拎著反復看了幾遍,也看不出什么。
顏鐸把筆記的掉頁重新放回原處,整理好后用煙灰缸把本子壓在了茶幾上,然后掏出手機,調出了趙劍非的電話。
“剛才不巧在你家看到了一本舊筆記,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
趙劍非此刻正在H省某高速服務區,跟同事走了一天的山路走訪當地群眾,累成狗,還是早晨吃的飯,這會兒正趴在車子引擎蓋上就著礦泉水吃泡面,接到電話一臉懵逼,“什么筆記?”
“顏顧是我爸。”
趙劍非挑泡面的塑料叉子差點被他摁折在碗里,他騰的一下跳了起來,看見周圍同事帶著詢問與關切的目光,他忙擺擺手表示沒事,快步向一旁走去。
顏鐸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呼呼風聲,心里那股子情緒被他強行壓制著,他捏著手機靜了那么一會,胸口的翻騰漸趨平靜,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的地抽搐著,疼痛讓冷汗順著他的后脊直下,襯衫貼在身上又滑膩又冰涼,他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打這個電話,他就算承認了是有預謀的接近又如何呢?
“我……”趙劍非醞釀了半天的說辭,剛說了一個字,就聽到對方掛了電話,他想打回去,又摸不準顏鐸在此之前對他爸失蹤之后的事情知道多少,是該安慰他幾句還是怎么,不管說什么,好像都挺蒼白無力的。
趙劍非記得很清楚,他把他爸的筆記放在客廳小書柜的抽屜里,本來是準備還回去的,恰好又出差了。顏鐸肯定不會亂翻他的東西,他是過去喂貓的,貓,以前呂媛曾經向他吐槽過那只貓如何開冰箱開抽屜,說的神乎其神,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熊孩子——肯定是那只遭瘟的貓。
趙劍非在通話記錄里找到媛媛大寶貝,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趙劍非一開口說話就忍不住氣急敗壞:“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把那只貓抱回去,你怎么就是不聽呢?”
呂媛被趙劍非嚴厲的語氣震住了,“我……我不是這兩天在忙嘛。”
“口口聲聲說那畜生是你親兒子,讓我先學著跟你兒子相處,現在我不在家,你就不怕你兒子餓死了?”
“你怎么了?不是說你鄰居在幫忙照看嗎?你沖我發什么神經啊!”
“我沒怎么,明天之前你如果還不弄走,我幫你處理掉。”
呂媛被趙劍非幾句話氣的臉都白了,剛要還擊幾句,那邊就掛了電話,她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眼淚忍不住就簌簌落了下來。
(轉)
XX隊當晚的比賽形勢并不很樂觀,對手BQ隊目前高居積分榜榜首,實力很強,他們一直打不開局面,被壓制在半場,左支右絀的防守,顏鐸開著的電視僅僅充當了背景音,忙著對自己的形象就行修繕作業,半場結束的時候他捯飭完畢,關電視出門前瞄了眼場上比分,0:0。
代駕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小伙子,顏鐸指了指相鄰車位的兩輛車,“師傅,約會的話,你覺得開那輛比較好?”
小伙子左看看右看看,又把顏鐸打量了一番,最后指著那輛亮黃色的小跑拘謹地說道:“女孩一般都喜歡這種吧。”
顏鐸把旁邊那輛線條冷硬的SUV鑰匙拋了過去,那小伙子伸手接住,默默尋思,別人約得應該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顏鐸一邊扣安全帶一邊笑說道:“別介意啊,他不是一般女孩。”
代駕從顏鐸的話里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一邊倒車一邊說道:“怎么會,其實還是這車好,能伸得開腿,坐著更舒服。”
顏鐸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對,他長得挺高的。”
“那她肯定會喜歡這個,咱這邊女孩普遍比較小巧,您女朋友應該有一米七了吧。”
“不止。”
“那真是挺高了。”司機繼續恭維著。
顏鐸“嗯。”了一聲,鼻音里透著點得意。
“您瞧您都這么高了,女朋友也那么高,回頭寶寶一定也是個大高個子。”
顏鐸無語了一下,現在的司機都這么會聊天嗎?于是他謙虛了一句:“才第一次正式約會,都還不一定呢。”
“那祝您馬到成功。”
這個祝福聽著真是新鮮。
“我瞧著您也沒喝酒啊,怎么不自己開呢?”
“追尾過大貨,心理有陰影。”顏鐸半真半假地說道。
司機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啊”了一聲。
“跟你開玩笑呢,我這胳膊今天剛拆石膏,里面還有鋼釘,暫時不能開車。”顏鐸說著抬了一下右臂。
司機松了口氣,“您真會聊天,我本來以為像你們這樣的成功人士,都不怎么愛搭理人呢。”
“你也挺會聊天的。”顏鐸沖小司機笑笑,往座椅上一靠,把一對耳機塞進耳朵里,“我先瞇一會,麻煩到了叫我。”
“好的您盡管休息。”司機嘴上笑著應承,心里默默吐槽,這些人其實都一樣,什么有鋼釘估計都是假的,多半是因為懶,再就是為了裝X,長得看著挺高,身上恐怕沒幾分力氣,細皮嫩肉的看著就金貴,要真斷了胳膊,出門不得坐輪椅?
司機在心里的吐槽顏鐸一句也不曉得,耳機里幾百年前聽了一半的一首歌卻猝不及防了灌了他一耳朵。
‘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彌漫上顏鐸心頭……
司機按著要求把車停在工體外圍一處僻靜的停車場,一邊收錢下車一邊打量著四周,再次覺得顧客約得絕對不是一般女孩,一般女孩會在這種烏漆墨黑的地方跟人約見面?這地方哪有一點浪漫的感覺了?分明更適合干‘違法亂紀’的事情嘛。
這里其實也不算黑,不遠處就是大馬路,有路燈的光遙遙的照過來,這一晚是有月亮的,只是城市光污染嚴重,月光根本顯不出來。顏鐸熄了車燈,懶洋洋地靠在車門上抽煙,一邊用手機上的一個足球軟件查看旁邊體育館中比賽的實時比分,XX隊已經被進了兩球了,消息里面有短視頻,顏鐸點開第一個,看到黃文軒被進后從球門前站起身,眉頭擰了一下,扭頭看向球門一側。顏鐸的手指倏地僵了一下,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意識到今晚恐怕并不是一個多好的時機。
比賽算上加時,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半,主場輸了三個球,實力差距,對方全場碾壓,大家都輸得無話可說。球隊士氣低落,球迷心理上也不太好接受,賽后一行人跑去球迷席前謝場,有小球迷站著抹眼淚,更多的球迷不愿離場,黃文軒心里滋味不太好受,回到更衣室直接拿了衣服去沖澡,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躺在柜子里的手機,等他沖洗完回來,慢吞吞整理東西的時候,才想起拿出手機看一眼。
顏鐸發來了一個定位信息,另外說我在這里等你。
黃文軒這才想起上次在顏鐸家,他說過今天賽后要來接自己,他又看了一眼顏鐸發信息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他匆忙把衣物鞋子塞進包里,向外走去。
周旭和另外三個隊友在后面叫他,“文軒,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這個時候有家有室的已婚老大哥、未婚小青年們都忙著回家,他們幾個單身狗只能抱團取暖出去吃一頓慰藉一下受傷的身心。
“我有點事,就不去了,你們去吃吧,玩得開心點。”黃文軒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下次再約。”
踢左中后衛的楊朋越過周旭走上來摸了摸他的頭,“你應該很少被進這么多吧,是兄弟們帶累你了。”
黃文軒清楚自己是新來的,跟老隊員的關系談不上多親近,隊友跟自己見外也正常,楊初說過這幾個人都是直腸子,黃文軒初來乍到不了解,察言觀色的能力也算不上高超。他果斷地選擇相信楊初的結論,認定隊友這句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任何揶揄嘲諷的意味。他拎著背包淡淡一笑,順著楊朋的話音說道:“我最多被進過五個,今晚才三個,小意思了。”
周旭笑出了聲,上前推了楊朋一把,“我就說他沒事,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心思那么細膩。”
楊朋道:“你摸著良心說,我心還不夠大?心再大有毛用,那些人可不管你那么多,抱著鍵盤隔空就把你噴成渣了。就拿今晚的比賽說吧,擺明了是紙面實力就有差距,可一些球迷肯定不這樣想啊,就是要噴你,誰讓你輸球呢?輸了就是原罪。”
“其實咱們也不該找借口,同樣都是個人,都是職業球員,咱憑什么就該比別人差呢。”旁邊一個隊友若有所思地幽幽道。
楊朋拍了他一巴掌,“滾球吧,照你這么說,咱哥幾個現在就退役得了,反正這輩子也趕不上國外那些球王的水平了,還踢個球啊,不夠丟人現眼的。”
黃文軒聽他們扯淡,忍不住笑了。
楊朋想起一件事,鄭重的拉過黃文軒說道:“聽哥們的話,回去把手機關了,也別看新聞,最多三天就好了。”
黃文軒淡淡道:“楊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漢字我認起來都費勁,再說他們往往還不是字面意思,里頭又摻雜著很多梗什么的。”
楊朋聽他說梗,忍俊不禁,順手拎起地上的運動背包,“得,我白操心了。”
黃文軒道:“還是要謝謝你。”
楊朋昂首大步向外走去,擺了下手道:“謝球啊,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