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關(guān)了燈又重新躺下, 卻都不太有睡意。
“想知道我為什么轉(zhuǎn)會到國內(nèi)嗎?”黃文軒在被底輕輕握住顏鐸的手,不等他回答又徑自低語道:“我回來是想找我的親生父母,就算是他們都不在了, 至少讓我知道他們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人, 又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遺棄了我。”
很多人對尋根朔源都有一種執(zhí)念, 顏鐸很理解這種心理, “有去找過嗎?”
“去過當(dāng)年的那個福利院, 沒有什么收獲,我想忙過這段時間,等世界杯間歇期的時候再回去看看。”
“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
“我媽晚上的電話你也聽到了, 我繼父病了,她想要我回洛城。”
“你老家是洛城的?”黃文軒有些意外。
“是啊, 怎么了, 你知道那個地方?”顏鐸道。
“我小時候待過得那個福利院是洛城轄下的一個小鎮(zhèn), 我就是在那里被領(lǐng)養(yǎng)帶的。”
顏鐸靜了靜,忽然笑著用方言說道:“原來我們還是老鄉(xiāng)啊。”
黃文軒不懂, 只是覺得發(fā)音很有意思,好笑道:“你說得什么?”
顏鐸解釋道:“洛城的方言,意思是我們是老鄉(xiāng)。”
黃文軒也笑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楊初,就晚上那個隊醫(yī), 用方言嘰里呱啦跟人講話, 我一句也聽不懂, 周旭他們也有各自的方言, 還經(jīng)常互相拿別人方言里的話開玩笑。”
顏鐸想了想, 問道:“楊初是本地人吧?”
黃文軒點頭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聽她口音有點像, 其實本地方言我也聽不懂,盡管我都在這里待十幾年了,沒辦法,天生沒有語言天賦。”
黃文軒又把話題拉回去,“你剛才說阿姨想讓你回洛城。”
顏鐸輕輕點了下頭,“對啊,其實我對洛城的感情很復(fù)雜,最幸福最痛苦的時光都在那里,十六歲考上大學(xué)后我就很少回去了。”
“那阿姨知道嗎?”
顏鐸努力想了想,“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我想如果她不是實在沒辦法,應(yīng)該不會叫我回去的。”他輕輕地嘆息一聲,接著說道:“再說現(xiàn)在有了你,我更不想離開桐城了。”
黃文軒心里也有點舍不得,卻還是安慰他道:“你可以過來看我,我也可以過去看你的。”
顏鐸翻了個身,躺平了,“等我們感情再穩(wěn)定點吧,學(xué)校那邊也要提前遞交辭職申請。”
黃文軒默默點了下頭,話語在心頭徘徊來回,到底沒有問出期限是多久。
兩人偎在一起,鼻息可聞,沉默了一會,顏鐸忽然笑了,輕聲說道:“安得促席,說彼平生①,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聲音異常輕軟溫柔。
黃文軒沉默了片刻,有些緊張的低聲躊躇道:“其實我一直挺擔(dān)心的。”
“擔(dān)心什么?”顏鐸側(cè)過身子,借著窗簾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注視著他。
“文化差異,就好比你剛才說那八個字,我就不懂是什么意思。我怕時間久了,你會覺得跟我沒有辦法溝通。”
顏鐸有些好笑地打趣他道:“同學(xué),你想多了,我是物理老師,那種文縐縐的東西你讓我偶爾說一句還成,多的我還真不會,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真的不介意嗎?”黃文軒底氣仍然不足,“有時候那種會心一笑的默契挺重要的。”
顏鐸誠懇地說道:“當(dāng)然是真的。”他轉(zhuǎn)過身,支起胳膊,“你還睡嗎?如果現(xiàn)在起來的話,我不光能送你去上班,還來得及陪你吃頓早飯,早高峰前還能趕回來給學(xué)生上課。”
送上班、吃早餐對黃文軒來說自然比黑燈瞎火地躺在一張什么都不能干的床上有吸引力,想也不想就答應(yīng)了。兩人麻利地起床洗漱,三十分鐘后已迎著東邊天際的魚肚白開上了外環(huán)線。
對于黃文軒能夠按時出現(xiàn)在俱樂部訓(xùn)練,楊初表示很震驚,忍不住跟上來八卦,“夠早的啊。”
黃文軒一邊走一邊活動著手腳,“你想說什么直接說吧。”
“我以為你今天該起不來床呢,小伙子,看不出來哈。”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琢磨點別的?”黃文軒很無語。
楊初剛要回嘴,就聽見俱樂部一個工作人員站在走廊盡頭說道:“文軒,經(jīng)理找你有點事。”
黃文軒答應(yīng)了一聲,撇下楊初兀自去了。
黃文軒到了經(jīng)理的小會議室,發(fā)現(xiàn)屋子里還有兩個生面孔,經(jīng)理劉軍笑著起身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隊的外援黃文軒,文軒,這兩位是市局的同志,過來找你了解一點情況。”
(轉(zhuǎn))
顏鐸回家的路上收到章?lián)P的電話,“你中午在家吧?我去給你送東西。”
“我過去吧,反正我在家也沒事,正好請叔叔阿姨吃頓飯。”
章?lián)P看了看不遠(yuǎn)處坐著候診的爸媽,“我媽要做檢查,醫(yī)生不讓亂吃東西,你過來也行,就我們兩個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跟你說。”
顏鐸尋思他大概是要討論病情,不好當(dāng)著老家的面兒說,就不再勉強,“那行,我這邊下課就過去。”
(轉(zhuǎn))
俱樂部新一期的隊內(nèi)期刊需要拍一組宣傳照片,楊初一早就收到了行政部門的郵件通知,上午她從室外訓(xùn)練場回來,隊內(nèi)攝影師伍巖扛著器材隨后而至。
今天室外溫度有點高,楊初出了不少汗,她一邊招呼伍巖坐下,一邊走去倒水,“怎么你一個人啊?你那兩個小助手呢?”
伍巖遲疑一下,笑著說:“一個在修圖,一個有事剛才請假了。”
楊初本來就是隨口問問,也沒往心里去,端了杯水給伍巖,“喝水。”
“謝謝。”伍巖接過杯子,盯著杯子里波動的水紋看了一瞬,忽然抬頭含笑問道:“聽說你在荷甲的時候,就跟咱們現(xiàn)在的門將認(rèn)識?”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楊初喝了口水,隨意點頭道:“是啊。”
伍巖道:“剛才路過訓(xùn)練場,我沒看見他。”
楊初道:“他一早就來了,被經(jīng)理叫過去了。”
伍巖點了下頭,又笑道:“他在荷甲發(fā)展挺好的,都說過兩年就可以坐穩(wěn)國家隊首發(fā)了,我是感覺吧,他轉(zhuǎn)會到咱們這里有點可惜了,你看看韓國那幾個后衛(wèi)就知道了,現(xiàn)在他們國家隊的比賽,基本都不招他們了。”
僅從這幾句話,楊初摸不透伍巖到底想說什么,大概是覺得她跟黃文軒老交情,想向她八卦一句黃文軒為什么轉(zhuǎn)會來這里?還就是隨便感慨一句?
這個伍巖楊初不太了解,平時接觸也不多,只是聽說已經(jīng)在俱樂部待好幾年,人緣還不錯。
楊初也不好說什么,假笑道:“也不一定吧,只要他狀態(tài)保持的好,應(yīng)該還是有機會的,不能總拿反面教材出來說項,我們要多看看好的方面啊,不是還有在中A表現(xiàn)突出,直接轉(zhuǎn)會去巴薩的嗎?再說那些南美、西亞的外援踢他們國家隊比賽,進球的也不少啊。”
伍巖點頭道:“你說的是,是我太片面了。那咱們開始吧?”
楊初道:“你稍等,我叫一下其他幾位。”
“沒事。”伍巖客氣道。
楊初掏出手機在微信群里給他們隊醫(yī)組成員發(fā)消息,她在屏幕上敲敲點點,因為指甲有點長了,敲屏幕的時候有些受干擾,選錯了字,她只好刪除重新選擇,寫完檢查了一遍剛要發(fā)送,忽然覺得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從對面射來,她帶著點疑惑悄悄朝對面瞄了一眼,只見伍巖好好地坐在沙發(fā)上,低著頭,手里拿著一本冊子很隨意地翻著。
沒有任何異常,楊初卻莫名有些心驚,覺得身上的汗都涼了一半。
她忍不住又看了伍巖一眼,伍巖抬頭沖她笑了笑,又低下了頭。楊初一邊點了發(fā)送,一邊尋思,自己最近是怎么了?總是疑神疑鬼。
(轉(zhuǎn))
市醫(yī)院附近寸土寸金,飯店不少,但多數(shù)都屬于快餐式的,桌椅還都擺得特別擁擠,屁大點的地方,也要塞十幾張桌子,夾菜時胳膊幅度大一點,都能碰到身后的人,大熱天,店里都開著空調(diào),店門緊緊關(guān)著,唯恐漏出一點涼風(fēng),里面的空氣質(zhì)量自然可想而知,但到這里吃飯的多數(shù)都是外地來看病的,一般也顧不上講究這些了,不光不講究這個,也不會講究飯菜的味道,只要價格實惠能填飽肚子就行。人流量那么大,回頭客什么的店家根本不在意,走量都忙不過來。
顏鐸以前讀書的時候過來看病,在這里吃過一次,店家就跟鹽不要錢似的,吃完喝了一天的水還渴,從此他就對這里的飯店敬而遠(yuǎn)之了,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這種情況是否有改善。
站在醫(yī)院對門那家飯店門口的樹蔭下面等章?lián)P,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被推門而出的客人帶出來的飯菜油煙氣味弄得一陣干嘔。
章?lián)P恰好在遠(yuǎn)處看見顏鐸低頭忍吐的表情,顧不上走斑馬線,很沒素質(zhì)地在喇叭聲中快步穿過醫(yī)院門口的馬路,三兩步跑到路這邊,手在人行道外側(cè)的欄桿上撐了一下,翻身跳了過來,“你怎么了?”
顏鐸也不知道是熱得還是嘔得,臉色漲紅,還都是汗,搖頭道:“咽炎,沒事。”
章?lián)P道:“你還是戒煙吧。”
顏鐸道:“我也想啊,沒那么容易。”
章?lián)P左右看了看,道:“這里太熱了,找個地方坐一下。”
顏鐸道:“我剛才研究了一下,這邊走到頭右拐,有家星巴克,最近的了。”
最近的不會可著鹽使勁撒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