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陳大郎抓住的秦萌驚叫了一聲, 她驚訝的是袁湛的出現。他蓬頭垢面,下巴上都是胡茬,若不是譚浩山叫出名字, 她根本沒認出來。
袁湛出征的時間比上一世早了好幾年, 讓她對現在的局面已有了心理準備。
在她所有的計算里, 都壓根沒有袁湛的事。她沒想到袁湛會出現, 會來救她!
比她更想不到的是譚浩山。
玉門關距離京城, 快馬加鞭日夜不停也要十日,他們又折到了霧峰山。若單算路程,霧峰山離玉門關要近, 可是袁湛怎么料事如神,會知道他們在這里?
但更讓他震驚甚至是疑懼的, 是袁湛會來。
不論他如何得到消息, 他都不應該擅離守城, 難道他為了這個女兒,竟連命也不要了?
譚浩山壓下心頭疑懼, 看了一眼被陳大郎抓住的秦萌。
還好,一切還在控制之中。他既然如此看重這個女兒,也不是壞事。
他怕陳大郎壞事,喝道:“將人看好了,不得擅自行動!”
陳大郎聽他命令, 便抓著秦萌不動。
秦萌被陳大郎扭住, 掙扎不得, 恨不得咬他一口, 她看向袁湛, 動了動嘴,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袁湛見譚浩山攔住了他沖向陳大郎的去路, 而秦萌被陳大郎限制在懸崖邊上。
他便緩了步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一口氣,道:“這沒日沒夜地趕路,我快要累死了!”
譚浩山還提防他要如何,卻見他真就坐在地上歇息了,眼里雖有倦意,臉上還是一貫無賴憊懶得神情,他眼神一沉。
從何時開始,他就嫉恨這個世家紈绔子弟。他需要如何謹小慎微,如何步步為營,才能維持京城中的好名聲;而袁湛,放蕩不羈,不學無術,卻只因有個好出身,一張好面孔,在京城可以為所欲為,不損名聲。
或者,這種人根本不在意什么名聲,只是任意所為,而秦二娘竟然還如此不死心!
“袁湛,你想救你的女兒?那就乖乖按照我說的去做!”譚浩山不會給他機會休整。
袁湛果然站了起來:“你要怎樣?”
“很簡單,你從這里跳下去,我就放了她。”譚浩山指著懸崖道。
他不想等皇帝下令,他要他現在就死。
袁湛按著他指的地方走去,站在懸崖邊上,看到譚浩山擋住的另一邊,就是秦萌所在的位置,他對著秦萌一笑,問譚浩山:“你說我從這里跳下去,你就放了阿萌。”
譚浩山冷冷看著他。
袁湛仰頭笑了一聲,道:“你怎知我會聽你的?”
“你不聽,就眼睜睜看著秦萌被丟下去吧。”譚浩山淡淡道,“如果秦二娘問起,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你舍不得自己的命,便只有用你女兒交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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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湛慢慢點頭:“譚浩山,你果然陰毒。若我死了,留著阿萌還可以要挾秦二娘是不是?”
他摸了摸下巴,嘆道:“那我也只好跳了,不然白跑回來一趟,也是個死。”
他屈膝作勢欲跳。
秦萌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喊道:“不要!”
袁湛動作又頓住了,轉頭看看秦萌,見她已是淚流滿面,他忽然嘻嘻一笑,道:“對啊,我不能就這樣死了!阿萌,我還不曾聽你叫我一聲阿爹,這么死了,我豈不是死不瞑目?你先叫我一聲好不好?”
秦萌又氣又急又擔心,哽咽道:“你……你若跳下去,我就……不認你這個阿爹!”
袁湛為難了,看著譚浩山:“喂,我這么做,就是想讓阿萌認我,可我跳下去,她就不認我了,我到底怎么辦?”
譚浩山眼神一沉,喝道:“陳大郎,把秦萌丟下去!”
“哎,等等!還是我跳吧!”袁湛急忙制止,說著一縱身。
“阿爹!”秦萌撕心裂肺喊了一聲,對著陳大郎狠狠撕打,想沖過去阻攔。
袁湛那一跳落下來往回退了一步,哈哈大樂:“哎呀阿萌喊我了!我死也瞑目了!”
譚浩山已覺察袁湛是戲弄自己,惱羞成怒,下令道:“陳大郎,將人丟下去!”說著自己抽出了刀,沖向袁湛。
單論武藝,他自知不是袁湛的對手,但是袁湛眼睜睜看著女兒落崖,必然分心,這就是他的機會。
但是他的身后沒有任何動靜。
譚浩山轉頭,卻見陳大郎愣怔怔還是抱著秦萌,沒有行動。
譚浩山一沉臉,沒有人在他馴術之下還敢背叛的:“陳大郎,還不動手!”
陳大郎動了,卻是抱著秦萌往離他更遠的地方走。那秦萌也愣住,停止掙扎。
冰涼涼的劍擱在譚浩山頸下。
譚浩山轉頭,迎上袁湛戲謔的目光。
袁湛道:“你以為終南山第一忍士陳鐘離會被你給馴服嗎?我可是費了老大力氣才讓他幫我的忙吶!還好二娘肯買了他,不然我還不知道怎么讓他接近你。”
陳鐘離?譚浩山心頭微微一震。這個名字他聽過。
但是這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切竟然都在袁湛的掌控之下。
他也才明白,并不是袁湛料事如神,星夜兼程,而是他讓陳大郎替自己擄走秦萌的事實施之前,袁湛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秦萌帶他到霧峰山來,也是他傳遞的情報。
他不甘心,下頜緊繃著,冷笑道:“就算你贏了又如何?你擅離職守,放下十多萬將士偷回京城,你以為你還能活得了?”
袁湛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秦萌,見她滿眼擔憂,輕松一笑:“我袁湛吉人自有天相,此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待到得山下,緊隨而來的,是晉王的人馬。譚浩山的手下也已被他拿著旨令控制了。
晉王一臉肅然,緊皺著眉看著談笑自若的袁湛,冷冷道:“罪將袁湛,擅離職守,給我拿下!”
圣上得到袁湛偷跑回京的消息,大發雷霆,命他火速將他押解回京。
從好處想,父皇將此事交給他,就是還是對他信任有加;往不利處想,這事如今雖然瞞住了其他人,但齊王那邊是瞞不住的,少不得要大做文章,袁湛的命只怕難以保全。
袁湛把阿萌交給陳鐘離,安撫了兩句,然后乖乖由士兵套上枷鎖。
他這一路下山,是把阿萌抱下來的。
阿萌還神魂未定,看著旁邊突然像換了一個人的陳大郎,又驚又奇。
袁湛見她不解,悄悄道:“他啊,是一位隱修士,換個說法,就是個愛給自己找苦吃來提高修行的人。所以你不用不安心啦,他巴不得你對他再壞一點,哈哈哈!”
秦萌自然知道阿爹是開玩笑,對陳鐘離有愧,此時便讓陳鐘離抱著。滿是擔憂看著阿爹,轉頭看譚浩山卻安然無恙,她心中便有怒火。
晉王見她如此神情,若有所思。稍后讓阿萌上了馬車,還是由陳大郎趕車,卻讓受管束的譚浩山就走在馬車前面。
秦萌往后看著被關在囚籠里的袁湛,轉頭看到跟著士兵在側前方走路的譚浩山,見馬車里放著從譚浩山手下那里繳獲的刀劍,不由惡向膽邊生。
秦萌輕輕抽出一把劍,從馬車里出來,舉起劍向前面的譚浩山刺去。
“阿萌!”一聲大喊阻止了她的行為,眾人都看過來。譚浩山也回頭,恰好看到秦萌手上的劍,心里一寒,卻是看著不動聲色的晉王。
秦萌被陳鐘離抱住,看到秦歌和阿翠騎著馬從岔路上趕過來,一時也忘了其他,丟下劍喊道:“阿娘!”
她這一次出來,以為就此與阿娘永訣,現在看到,熱淚盈眶。
秦歌老遠就看見秦萌小小的身影,手上卻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劍,她當下也顧不上別的,急忙喊住了她。
她也很不得把譚浩山千刀萬剮,但是想要殺人和真殺人是兩回事,無論對方怎么該死,自己手上沾了鮮血都會是可怕的記憶。如果一定要這么做,秦歌也寧愿自己來,而不想讓秦萌心里留下陰影。
秦歌到了面前下馬,她已從安行那里知道了事情全部經過,看到后面的袁湛,見袁湛對著她粲然一笑,心中更是復雜,只匆匆點了個頭便轉過臉去,先去見晉王。
晉王如今再見秦二娘,想到袁湛竟然為了她而丟下大事,陳大郎的事也是瞞著他,心中便有幾分不悅,簡單問了幾句,讓她跟秦萌一輛馬車。
母女相見,自然欣喜萬分,然而想到袁湛不知會被怎么處置,又都有些心不在焉。
外面各人也有心事。
這一路走得格外寂靜。
秦萌不時回頭看后面的囚車,竟然發現袁湛在車里呼呼大睡。就算他提前得到消息,一路趕回來休息也少。
秦歌拿了條披毯,跳下車去給袁湛蓋上,他睜開眼睛看是秦歌,笑了一下,要說話,卻閉上眼又睡著了。
秦歌回到車上,看阿萌還在發呆。
等秦歌上了車,她趴到秦歌身上,過了好久,道:“阿娘,我做過一個夢。”
“什么夢?”秦歌理理她的頭發。
“一個噩夢。夢是從我們逃出霧峰寨開始的。翠姨死在了河邊,我和阿娘被抓到京城,譚浩山想得到鐵礦,所以求情收留了我們。阿娘為譚浩山做事。譚浩山總是哄騙阿娘,說等到齊王繼位,就娶阿娘,也會好好照顧我。”秦萌低低說著,靠在秦歌懷里,現在說出來很是平靜。
“后來阿娘死了,我也得了重病,沒有人看顧,也死了。阿爹從來沒有找過我,也沒有陳大郎。”秦萌眼角滑下一顆淚珠,她抬眼看著秦歌,“然后我就醒了,原來是夢。”
秦歌笑了笑,輕輕替她拭去淚:“是啊,就是個夢。你看,你阿爹來救你了,阿娘也沒死,翠姨也沒有死,大家都好好的,是不是?”
“嗯。”秦萌也笑了,如釋重負,趴在秦歌懷里,慢慢睡著了。
秦歌嘆了一口氣。
孟坦之也率人來接應,晉王讓他領秦歌母女先回去,他帶著袁湛回宮復命。
秦歌和秦萌一直看著押送袁湛的囚車遠去,看不到了。
秦歌轉頭對孟坦之說:“孟公子,可否勞煩你帶一樣東西入宮面圣?”
孟坦之一怔,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