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木板上, 躺著兩個男子,一個花白頭發老人,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一個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印, 舌頭也伸出來;另一個面色蒼白, 鬢旁還有血痂。
加工廠里的大管事聽到秦歌來了, 開門和眾人迎出來, 看到面前躺著的兩個死人, 又是一陣慌亂。
人群又騷動起來。
旁邊守著尸體的一個穿麻衣的男人嚷道:“你害得我家鋪子生意做不下去,一家沒法糊口,逼死了我阿爹, 我要你償命!”他干嚎著,眼睛發紅, 卻看不到一點眼淚。
他死去的爹, 秦歌認得, 姓孫,是個勤勞賣力的老實人, 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她也見過,這最小的兒子卻還是第一次見。
就在她打量的時候,人群里就有一個蓬發皂衣的男子跳起來嚷道:“快看好慘啊,秦二娘逼死了人, 這一家人怎么過得下去啊!”
阿翠早盯著人群, 見他冒出來一個箭步上去抓住了衣領。
那人掙脫不開, 被阿翠扯到臺階上來。
秦歌問道:“你與孫三郎認識?”
那人下意識道:“不認識!”
“不認識你又嚷什么?”阿翠喝道。
“我路見不平怎么不能說了?”那人道, 又指了指沒說話的書生, “我與這讀書人一樣,就是見不慣你們仗著有錢欺負人!”
書生卻皺了皺眉, 見他那副粗俗的樣子,沒應聲。
秦歌冷冷一笑,高聲問圍觀的人,有沒有人認識這個男的。
有個餅鋪管事看不下去,應道:“他不就是常去富貴莊的李六么?”
富貴莊是西市的一個賭博會所,起的名字氣派,卻是下九流混混愛去的地方。
秦歌一笑:“知道是誰就好。既然你說我逼死了人,那就去官府做個證!”
“什么?去官府?”一旁守著另一具尸體嚶嚶哭泣地一個素衣娘子驚慌起來,也忘了哭,怔怔看著秦歌。
秦歌看著死去王掌柜的這位妻子,二十多歲,瓜子臉,秀氣的五官,臉上有幾顆白麻子,眼角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柔弱風情。
“天子腳下,光天化日,我秦二娘被人污蔑,如今有口難辯,自然要請官府來查個清楚!難不成就由你們信口雌黃?當然是去見官!”秦歌道。
那娘子頓時六神無主,往人群里看了一圈,卻說不出話來。
孫三也有些慌,看了一眼李六,勉強辯道:“……你你你仗著有靠山,到時候自然是說你無罪,不能去見官!”
“這才是怪了!我逼死了人的不怕見官,你們倒要百般推脫!只怕是心里有鬼吧?你們怕官府判案不公,這也好辦,這不是有兩位義士替你們打抱不平么,就請在場諸位一起去看著好了!”
那書生這時候回了一聲:“好!我就去看著!”他一呼喊,與他一起喝酒的文友自然也只好跟著。
叫李六的也硬著頭皮道:“去就去!”他不信秦歌真的敢去見官。卻沒想到秦歌真的讓大管事帶著幾個人,一起幫忙抬著兩具尸體去官府。
有了錦華食鋪的教訓,她在防止糾紛上特別做了準備。
做吃食生意,自然要小心訛詐。什么吃食壞了肚子,甚至吃死了人等等。
她開食品加工廠,每日將食品分發到各個食鋪。每天賣出去的東西那么多,吃食若有問題,就不可能只有一兩個人。有心陷害的人不可能將范圍擴大到那么多鋪子那么多顧客。
官府的人一見是秦歌,也有些頭大,只怕又要和兩位王爺有什么牽扯,就派了新上任的長史來處理這事。
卻沒想到這一回,秦歌很主動,率先上前道:“請長史主持公正,這二位掌柜與二娘素有交往,都是本分勤勞的好人,沒想到如今死于非命,請長史查明真兇,為他們報仇!”
她這話一說出口,堂內堂外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書生和眾人不說了,孫三跳起來就道:“你血口噴人……不不是,我阿爹怎么死于非命,不對,我我我阿爹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一再改口,話說完滿頭是汗,聲音都在發顫。
那李六也有些驚慌,卻還穩得住,道:“明明是你逼死了人,怎么反而說是別人?”
那王娘子卻是腿一軟要倒下去,卻被阿翠一把扯住了,瞪她一眼,她立刻哭起來。
長史皺眉:“這到底怎么回事?”
那孫三還在發怔,李六搶先說話,流利地告秦歌逼死人,最后又補充:“被秦二娘逼死的何止孫三一家,還有王掌柜家也是!”
那王娘子低著頭,卻一直哭,不肯抬起臉。
秦歌對李六道:“我方才問你,你說你與孫家不認識,現在你如何就對此事這么清楚,一口斷定是我害人?”
李六道:“我路過時早就聽得明明白白,不信你問孫三!”
秦歌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孫三真的就不認識?”
李六毫不猶豫點頭:“不認識!”
“那這又如何說?”秦歌一揚手,從大管事手里拿過來一張文書,是孫三賭輸了錢,還錢之后李六按了手印的一張收據。
孫三瞪大了細小的綠豆眼,不知道這張收在他阿爹手里的文書怎么到了秦歌手里。
“天理昭昭,你也想不到吧?”秦歌也沒想到事情就是這么巧。
她知道就是做生意,競爭之外也不能把別人逼急了,不然會造成其他麻煩。最好的發展是雙贏。她早就命人和周圍餅鋪聯系,互幫互助,就是有餅鋪不愿改旗號,她也善意交流經驗。因此才和孫掌柜熟悉。于是知道了孫家的難處。
孫三被家人從小嬌慣,等孫掌柜想要管教的時候已經管不住了。
孫三吃喝嫖賭,鋪子又不景氣,孫掌柜自覺對不住兩個遲遲未嫁的女兒,早就有心想加盟秦歌的食鋪。這樣可以降低成本,也少些辛苦。
正巧孫三欠了錢,有人來逼債,秦歌替他還了錢,他當時將這張收據給了秦歌,說日后必會將這筆錢還給秦歌。
“你……你胡說……”孫三汗如雨下。
秦歌冷冷看著這個狼心狗肺的兒子,又拿出一張紙來,這就是孫掌柜加盟的合約文書。
她對長史道:“孫掌柜一心想打理好鋪子,又如何會突然想不開尋短見?孫三常年不歸家,在外廝混,此事周圍鄰居皆可作證,為何他一回家孫掌柜就自縊而死?請長史明查!”
長史看著孫三和李六,心中已有計較。
再看向王娘子,那女人全身癱軟靠著阿翠,面色發白。
秦歌緩緩又拿出一張文書來,道:“王掌柜說他與娘子要離京返鄉,主動要把鋪子賣給我,這是字據。他還托我與錢大郎聯系,要一同走,此事長史可找錢大郎來作證。卻不知,他又如何會因為生意清淡一氣之下撞墻而死?”
“啊!”王娘子叫了一聲,雙眼一翻,暈了過去,阿翠無奈地托著她。
人群里就有一個男子轉身要走。卻被大管事手下的幾個伙計給攔下了,一起扯到長史面前。
王娘子被阿翠掐著人中醒轉過來,一看那個男子,立刻顫抖著道:“是他說……是他說只有他死了,奴才好與他雙宿雙飛……”她話沒說完又暈了過去。
阿翠嫌惡地松手,干脆讓她倒在地上去。
圍觀眾人一片嘩然,頓時議論紛紛。
秦歌看自己該說的已經說了,剩下的事情自然交給官府就夠了。
食品加工廠的生意照常,只是等留在府衙里看情況的伙計回來,說孫三什么都招了,他向老爹要錢不得,失手掐死了人,是李六給他出的主意。而李六見大勢已去,為了減輕罪責,說自己是魯管事的人。
“魯管事?魯達海?”秦歌立刻想到這個人。
此人一早就揚言要報復秦歌,除了在錦華食鋪開業大典上搗亂之外,不見其他舉動。
她多少知道這是忌憚著晉王,可現在他又動手,是齊王指使還是晉王那邊出了什么事?
齊王府中,又是一片狼藉,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如今齊王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自從他的兵權被晉王分走以后,他由摔東西發展到鞭打仆人。
譚浩山目不斜視走過去。
那王寬追出來,道:“譚將軍要如何行事?”
譚浩山得知魯達海竟私自讓人誣陷秦歌,來找齊王,卻又得知這件事輕而易舉就被秦歌解決了,惹得齊王更是大怒。
譚浩山曾警告魯達海不得擅自行事,敢如此違抗他的意思,顯然是得到齊王默許的了。
他心里很沉重。
王寬見他不語,又道:“如今晉王那邊可謂是春風得意。袁湛又打了勝仗,陛下高興,道是他回京師要大加獎賞。如此下去,晉王豈不是沒有損傷一絲一毫,反而更增加了勢力?那秦氏執迷不悟,沒有她在軍備上相助,袁湛也不會如此順利。利弊得失,譚將軍要三思啊!”
譚浩山下巴繃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