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傷, 從左肩斜深入骨,劃過胸口兩寸多長,傷口紅腫潰爛;腰腹也有一刀, 險些傷及內臟。手腳上還有無數傷痕, 整個人慘不忍睹。
醫師是曾從軍多年的老醫師, 經驗老到, 給戚鳳崖吃了兩粒回生丸, 又用止血藥膏裹住了傷口,接著開方讓人熬藥,兩個時辰灌一次。說是熬過了今夜, 人能醒過來,就還有希望。
阿介得到消息, 也飛快跑來了, 蹲在戚鳳崖床頭就哭起來, 他還從沒見過戚鳳崖受過這樣重的傷。
秦歌讓他好好照顧戚鳳崖,食鋪那邊的事暫時不用管。
阿介擦了淚, 認真應下了。
秦歌出來,回頭看著猶如驚弓之鳥一直緊緊跟著自己的蘇婉月,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站在院子里和孟坦之等人說話的袁湛。
袁湛見她出來,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到她身后的蘇婉月, 哼了一聲。
那群胡人也還杵在院子里不肯走, 不時伸頭往內院看去。陳大郎沉默地在一旁守著, 不許他們亂走。那胡人見著這個絡腮胡子的瘸腿漢子, 沒來由有幾分忌憚, 竟也不曾亂動。
秦歌上前道:“如今我家中有事,煩請各位先離開。”
“那比武招親呢?你們既然不敢比, 那就是我贏了?我贏了這里就是我的家。為什么要離開?”示羅一句一句說得理直氣壯。
秦歌這時候沒心情和他們打嘴巴官司,道:“比武招親只是延期,待我家事情解決完了,再請各位來比就是。”
示羅想了想,看了看德昌,對方點點頭,他便道:“那好,我們在京城就多呆幾日,等著你來找我!若是不來,我也會到這里找你們!”他這意思,那就是不比不罷休了。
“等一下。”袁湛開口喊住他們,走到示羅面前,忽然一笑,慢悠悠用胡語問道,“閣下是胡商?聽聞且怛單于英明神勇,而烏韓單于睿智仁慈,你們是忠于哪個單于?”
示羅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站他身后的阿拿大怒跳起來,用胡語罵了一句,立刻被德昌喝住了,轉頭看著袁湛,神色便有些古怪:“郎君勿怪,他性情魯莽,不知禮節——想不到這位郎君竟會胡語,可是曾去過胡地?”
袁湛用漢語道:“五六年前去過一兩次,胡語只會那么一點,方才那位兄弟說的,卻不太懂。”
他故意挑釁地看著阿拿,目光輕蔑。阿拿被他激得大怒,額頭青筋畢露,卻迫于示羅神色,不敢動手。
示羅也收了先前漫不經心的笑,用胡語道:“無論哪個單于,只有能讓胡人部落安寧團結,牛羊遍地的單于,才是好單于。”
他說完,轉身要走,袁湛又將他叫住,道:“下一次你若要比,不用來找她,我和你比!”
示羅猶疑,看向秦歌。
袁湛道:“你不用管她,這是男人的事!”他先瞪了秦歌一眼。
示羅看了看并不理他的秦歌,若有所思,忽而開口一笑:“好,這是男人的事,我就找你!”
胡人嘩啦啦走了。
孟坦之走過來,道:“如此看來,他們是莫獨那邊的人?”
阿拿罵的只是一句粗話,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他所忠于的不是上面袁湛所提到的兩個單于,而是最不被看好的另外一個,老單于的小兒子莫獨單于。
胡人那邊老單于死了,兩個兒子和他們的叔叔爭王位,各自自立為單于,忙著內斗。要不是這樣,如今皇帝身體不好,又正值冬天,照他們的習慣,今年冬天必然蠢蠢欲動,再來侵犯。
但是晉王那邊得到了消息,老單于的弟弟,和老單于的小兒子,兵力都沒有老單于的大兒子且怛單于的強大,因此都悄悄派了人來京城,想與齊王合作,請他助自己穩固王位。
他們當然會開出有利于齊王的條件,是什么暫時不得而知。
他們不向朝廷開口,是因為皇帝的意思很明確,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后坐收漁利。
“齊王的不安和野心,連他們都看得出來,想加以利用,真是……”孟坦之搖頭一嘆,也不知道是為齊王嘆息,還是為晉王完全被他們忽視而不滿。
尉遲靖趕走胡人撤回來以后,鎮守西北的主將就是齊王的人。晉王一直被皇帝安排在一些與兵戎軍備無關的職務上,只能隱忍不發。
袁湛想的卻是另一樣,他看著示羅離開的方向,道:“莫獨的人是通過譚浩山和齊王聯系上的吧?”
孟坦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若我們猜得沒錯,這個叫示羅的會出現在比武招親會上,是因為譚浩山的指使?我看這人不簡單!”
袁湛沒有回答,摸著下巴苦苦思索:“示羅?示羅?你覺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袁湛當年曾有一次是隨著孟坦之家的商隊去胡地,而孟坦之背著家人混在商隊里遠游,兩人就此成了損友。
孟坦之想不到什么線索,卻悄悄推推他,袁湛皺眉,正要罵他,轉頭卻見秦歌冷冷盯著自己。她身后阿翠拔出了刀,陳大郎也沉默地站在旁邊,還有阿森和阿萌等人站了一排。
至于那個蘇婉月,依舊躲在秦歌身后,又怕又恨地看著他。袁湛不耐煩地看那女人一眼,問秦歌:“你這是什么意思?”
秦歌平靜道:“蘇娘子說是你害了戚大哥,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說著轉頭看了看阿萌。
阿萌的眼神很復雜。
秦歌本來想單獨問他,可是秦萌也聽到了蘇婉月的話。秦歌想著,與其讓秦萌胡思亂想,還不如當面問清楚了好。
秦歌雖然討厭袁湛,卻不知怎么的,并不太相信他會殺人。何況,戚風崖武藝高強,受的傷卻很重,秦歌不認為袁湛有這么厲害。
然而蘇婉月也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他。
“蘇娘子,你能不能把事情經過再說一遍?”秦歌把蘇婉月拉到面前,讓她當著大家,把她告訴她的事說出來。
蘇婉月咬了咬嘴唇,環視周圍,鼓起勇氣道:“師兄帶著我從霧峰寨回來,一路上不斷有人追殺,好在師兄都能應付得了。可是后來來了一群蒙面殺手……”
蘇婉月跟著戚鳳崖先回了一趟西北,然后又跟著他到霧峰山,一路上逢兇化吉,卻被這群蒙面殺手纏住了。戚鳳崖想讓蘇婉月跟著鏢局的人先回京城,蘇婉月偏不肯。她就是不想離開戚鳳崖才跟他輾轉奔波的。
戚鳳崖只好護著她一起拼命往京城趕。本想送信回來,又怕半路被截。離京城越近城郊,殺手越多。此時戚鳳崖已受了一些傷,本來也無大礙,可是那些殺手掌握了他的弱點,每次下手都以蘇婉月為目標。戚鳳崖應付不暇。
蘇婉月見故,不想再拖累戚鳳崖,就偷了一匹馬想離開,卻被那伙人抓住了。
戚鳳崖為了救她,生受了一刀。
“照你如此說,與我什么相干?”袁湛沒好氣打斷她道。說來說去,明明是她自己連累她師兄。
和這個女人比,秦二娘粗蠻是粗蠻了點,卻肯定不會這么蠢。
蘇婉月憤然瞪著他,道:“可是我被抓的時候,偷聽到那些人說話,他們說是受你指使所以才追殺我師兄!”
袁湛瞇起了眼睛。
孟坦之一皺眉。這個離間計有點拙劣,但是,常常很管用。孟坦之看著本來就對袁湛沒有好感的秦歌,有些遲疑。
“更何況,是我親眼看見你,你拿著刀殺我師兄……”蘇婉月的眼淚奪眶而出。
戚鳳崖受了重傷,仍然堅持護送她到了城郊。結果又出現一伙殺手,戚鳳崖勉強支持著,讓她快逃,她跌跌撞撞跑了一段,終不放心,又折了回去。
恰好看到袁湛也穿著一身青衣站在那里,只是摘下了面布。
在他身邊還有幾名青衣殺手,正照著他的吩咐處理周圍的尸體。
她聽到師兄說了一聲:“……你動手吧。”
她撥開樹縫看時,袁湛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刀已抽了出來,戚鳳崖頹然倒下。
她當時一慌發出響動,便被發現了。
那袁湛口口聲聲說是來救她師兄,會帶她們來找秦歌。她便假裝什么也不知道,跟著他回來了。
“……袁湛,我說的是不是實話?”蘇婉月說著,哆嗦著嘴,指著袁湛,又問秦歌,“秦二娘,我師兄幫過你很多次,你肯不肯替他報這個仇?”
孟坦之哈一聲笑,道:“蘇娘子,就算這事是袁七所為,你要找人替你師兄報仇,只怕也找錯了吧?難道你以為秦娘子的武功,能對付得了他?”
她這么沉不住氣,也不弄清楚狀況,不僅報不了仇,還害人害己。
袁湛卻只看著秦歌,不發一言。
蘇婉月卻很堅定,道:“師兄說,假如這事真是袁湛所為,只要秦二娘在,就能對付他!師兄把我從殺手那里救出來之后就這樣說過!”
秦歌看了一眼袁湛。蘇婉月講述到現在,那袁湛一句實質性的反駁都沒有。
看了太多陰謀陽謀小說,她倒不會這么簡單就相信那種偷聽到的消息,可是袁湛的反應讓她沒法不懷疑這事真是他干的。
至于原因,他當初在家門口就險些和戚鳳崖打了一架,后來也多次冷嘲熱諷。這人做事時時抽風,氣量狹窄,所以挾私報復?
又可能,他懷恨自己不肯讓秦萌認他,又知道戚鳳崖此行目的,為了打亂她的計劃,才一路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