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下過一場大雨之后的清晨,秦歌一夜未睡帶著人回到家門口,看到迎面阿翠帶著人回來。她滿懷希冀望過去, 只見阿翠也是滿身雨水, 一臉焦灼, 心頓時涼了半截。
轉頭聽到響動, 阿森也回來了, 阿森面色如死灰一般,膝蓋處破了個洞,沾著污泥和血跡。
“阿森怎么了?”秦歌看他腿上的傷勢, 估計摔在什么地方,膝蓋上擦破好大一塊皮, 這一跤摔得肯定很重, 大概他跑得太急。
阿森似乎沒聽到她的問話, 一雙眼睛巴巴看著秦歌,想問又怕問。
秦歌強笑道:“你受傷了, 先進去搽藥。”
“阿嬸……阿萌呢?”阿森啞著嗓子,還是問。
秦歌抿了抿嘴,嘆了一口氣。
“什么?阿萌失蹤了?”晉王披著衣裳,走進書房就聽到孟坦之告訴他這么一個壞消息,
一早天不亮孟坦之來找他, 他就猜著不是好事, 沒想到卻是秦二娘那邊出了問題。
他不必多想就知道此事不妙, 沉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派人保護他們嗎?”
“阿萌是在家中不見的, 和她一起不見的, 還有陳大郎!”孟坦之也是一臉不安。
秦歌他們已經找了一晚上,沒有任何消息。
秦歌忙于生意, 平常都是阿森帶著阿水和阿萌上學下學。昨傍晚下學回家都還好好的,到了家門口,看到有叫賣紅果的,阿萌說要買些等阿娘回來吃。阿森讓阿水帶著阿萌先進去,自己去買。可等他拿著紅果進了家,卻見阿水倒在地上,阿萌人已經不見了!
“是陳大郎干的?”晉王眼光一寒,袁七一時大意,竟然忽略了這么一個悶聲不做氣的奴隸。
孟坦之嘆氣:“十之八九是他。他自由出入不受人懷疑。”
因為秦歌反對,孟坦之負責保護他們的人,一向都不進門,只在家門外守衛。
等阿森發現秦萌不見了,侍衛們報信的報信,找人的找人。轉回頭,秦二娘得到消息回家,發現陳大郎就不見蹤影了。
孟坦之又將當初譚浩山替陳大郎求情的事說了。兩人心中了然,此事顯然不會是一般的劫持綁票,最大可能就是譚浩山搗的鬼!
晉王微一思忖,道:“七郎留在京城的人呢?去說一聲,此事切記不能讓七郎知道。我會派人手在途中攔截消息,這事必須瞞著他!”
孟坦之一驚:“殿下的意思是?”
這件事理所應當告訴袁湛才好,晉王卻要對他隱瞞。
如果真是譚浩山搗鬼,他的目的就是要用阿萌對付袁湛,不告訴袁湛,豈不就是要任由秦萌自生自滅了?
晉王一臉沉重,卻道:“我這是為他好。”兩相其害取其輕。
“可是……”孟坦之明白晉王是對的,卻又覺得不妥,欲言又止。
他出得晉王府,在馬上想了半天,眼見到家門口了,望著院墻內盈盈春意,隱隱聽得到妻子那邊小侍女的聲音。
他忽而下了決心,低聲對最親近的小廝道:“你去告訴安行,就說秦二娘出了事。但是記住告訴他,讓袁七不必擔心,也不要擅自行事。我孟坦之用性命擔保,必會將阿萌救出來!”
小廝應聲而去。
孟坦之召集人手,吩咐他們去打探消息。接著也顧不上換衣服,直接去了秦歌那里。
秦歌家中沒有他想象的混亂。
她人還鎮定,竟然還在替叫阿森的少年搽洗傷口。
阿森不能接受秦萌在自己眼前被抓住的事實,跪在地上,死活不起來,要秦歌責罰他。
秦歌惱道:“阿萌被人抓走了,你就是在旁邊又能如何?阿水還躺在床上呢!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你又多大,怎么可能事事想得那么周全?”
“阿嬸……”秦歌越這么說,阿森就越發難過。
“你起來。這時候大家一心把阿萌找回來要緊。你就是要請罪,等阿萌回來,你自己向她請好了!”秦歌一拍桌子,她真要發脾氣了,“阿森,我一向說你懂事,卻不想你這么沒擔當,阿萌不見了就好好想辦法,你現在這么鬧,難不成阿萌就回來了?阿嬸真是看錯你了!”
阿森登時滿面羞愧,默默從地上爬起來。
秦歌扯過阿翠手中的紗布,替他包扎,發現傷口又開始流血。
秦歌只好讓阿翠帶著阿森到屋里去重新換洗。阿森這回乖乖聽話,跟這阿翠進屋去了。
孟坦之這才先說了他和晉王的猜測,又安慰秦歌,說自己已經吩咐最得力的人馬去各處想辦法了。
秦歌和他們猜測的一樣。
她回想起阿翠受刺激去找尉遲靖那一回,后來阿翠說就是陳大郎告訴她的這個消息。當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的確沒再多想,一時疏忽了。
不過猜到是譚浩山干的,她反而沒那么擔心了。至少秦萌現在的安全是可以保證的。
孟坦之又道:“此事,我已經派人給袁七傳消息。只是,你也許不知,朝廷軍紀嚴明,他又是主將,若私自回來,不只軍心不穩,只怕有殺身之禍……”
秦歌聽他小心翼翼地解釋,不禁淡淡一笑,她壓根就沒想過袁湛回來的事:“孟公子不必解釋,二娘都明白。就算他想回來,這消息傳過去,他就是快馬加鞭往京城趕,也是十天半個月之后了。只怕……阿萌等不了那么久。”
滴答,滴答,秦萌聽到窗外雨停的水滴聲,她慢慢睜開眼。
輕紗羅帳,楊妃色的褥子和被衾,透過羅帳,看到對面的梳妝臺上還掛著一幅美人圖。
秦萌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對,不對,她不是活轉過來了嗎,怎么眼前又是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她腦子里紛亂,壓抑不住尖叫起來,立刻從門外走進來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掀開帳簾:“小娘子怎么了?”
秦萌看到眼前兩張陌生的面孔,平息了一些,再看看自己手腳,還是四五歲的阿萌。
她閉了閉眼,睜開,靠著墻,靜靜問:“這是哪里?”
兩個侍女對望一眼,齊道:“這是將軍府。”
果然。
秦萌此刻已經想起來了。
她是被躲在門口的陳大郎給抓住的,當時阿水要來救她,卻被陳大郎一掌就打暈在地,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陳大郎看著一向老實木訥,卻知道耍詐。阿森進門的時候她被他捂著嘴綁在小廚房里,等眾人都去找她了,他就把她塞進一個裝鐵器的箱子背了出來。
原來他是譚浩山的人!
“讓譚浩山來見我。”秦萌開口。
侍女驚訝不已,不知道這粉嫩嫩的小娘子怎么敢直呼將軍姓名。
“你找我?”譚浩山走進門來。
兩名侍女忙不迭行禮,又極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譚浩山訝異地看著充滿仇恨的目光的秦萌。
秦萌一向對他有敵意,從在霧峰寨那時就開始,卻都沒有此刻這般毫不掩飾,赤裸裸地憤恨,仿佛他是殺親仇人一般。
他有心想問一問她,卻又覺得不知從何問起,有些可笑,還有些遺憾。
他一度真心想照顧她們母女一生一世,彌補對不起亡妻孤女的遺恨。
然而世事弄人,他也不想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譚浩山想到秦歌,心中悵然又起,看著秦萌酷似袁湛的五官,不由道:“你想見一見你阿娘,還是你阿爹?”
秦萌小小的眉頭一蹙。
譚浩山面無表情道:“我已讓人送信給你阿爹,你說,他會不會回來救你呢?”
秦萌瞪大了眼,一張小臉頓時毫無血色。
“哈哈哈,好,干得好!我倒要看看這會袁湛該怎么辦!我的好阿弟又該如何應對!”
齊王府里,齊王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譚浩山從陳大郎那里確定了袁湛就是秦萌的親生父親,便使出這一計。而袁湛的女兒,也已經落到他手上了,他才特意派人計劃告訴了自己。
其實秦二娘已經很是小心,孟坦之也是人精一個,守得嚴實,他們又怎么會料到譚浩山早在內部安了人手呢?
“妙!妙極!”他的幕客王寬也自嘆弗如。
譚浩山這一手,可謂一箭三雕。
先綁架了秦萌,將此事告訴遠在沙場的袁湛。
袁湛若不回來,秦二娘由怨生恨,則會義無反顧背棄晉王,袁湛也得不到精良的武器裝備,齊王就有扳回一局的勝算;袁湛若回來,主將臨陣脫逃,那也是死罪,晉王便少了一條臂膀。
齊王還可以參晉王舉薦不當,趁機將兵權再奪回自己手上。
而秦二娘這邊,就是袁湛肯回來,只要秦萌在自己手中,秦二娘也不得不乖乖聽話。
這一手,實在是穩贏不敗。
齊王是越想越得意,他身邊有譚浩山這樣一個好幫手,實在是天命所歸的最好印證!
王寬見齊王眉色飛舞,也陪笑道:“此刻,譚將軍應該已經走下一步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