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走到守衛面前的時候神色也平靜, 那二人都以為她如那位管事娘子一樣要過來說好話而已,不想她就直接動手,不, 動腳了。這一腳的力量, 可見她是習武之人。
那兩個守衛沒想到, 碧嬋等人更沒想到, 一貫說話和氣, 臉上總有笑意,就是面對那些搗亂的伙計也沒有大聲訓斥過的秦歌,這樣一個溫和樸實的娘子, 走過去,拎起裙就是一腳, 而那堅固隔音效果都極好的門, 竟然就被她這一腳給踢開了!
跟在后面的阿介也傻了, 他見識過秦歌的腳力,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秦歌在一群外人面前也敢這樣, 這要是傳出去,她的身份可就包不住了!
那扇門轟然倒下,秦歌心里有數,連一個梗也不打,直接往里走, 邊走邊大聲道:“客官勿慌, 此事自有公道!”
里面的人根本沒想到會有人這樣闖進來, 都愣在當場, 只有被當中一人捏著下巴的阿森奮力掙扎, 見了秦歌叫了一聲:“阿嬸……”
他喊了“阿嬸”卻又立刻咬住嘴,只怕會牽連她。
秦歌手一伸, 將阿森面前那人扒開,見阿森被捆住手腳,立刻替他解繩子。
被扒開的中年男子面白無須,踉蹌幾下被仆從扶住,指著秦歌不可置信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對我動手?”
秦歌一邊解繩子一邊問:“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子回應道:“我是……你有什么資格問我是誰?”他氣得聲音也格外尖利。
秦歌奇怪地看他一眼,認真道:“我是這家食鋪的掌柜,聽聞有人對客戶無禮,特來相救,怎么沒有資格問?阿介,拿把刀來,這繩子解不開!”
阿介緊跟著她進來,一聽立刻溜出去拿刀。
那人被她這么一副懵然粗魯的樣子給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她,“你”了半天,還是他身旁那個小廝道:“你是這鋪子的掌柜,你可知道這位郎君,乃是齊王的內兄!”
內兄,就是他老婆的小舅子。
秦歌“哦”了一聲,直起身道:“敢問郎君是齊王哪個內兄?到我鋪子上買點心的齊王內兄,已經有三個了。”
齊王的原配早已過世,后來娶的是世家女兒,可他還有兩個貴妾,在府上的風頭可比那位繼室大多了。
她的話一出,這位內兄臉都漲紅了,更說不出話來,秦歌等他等得不耐煩,看向他的隨從,那小廝口氣還是強硬,道:“這位乃是齊王原配的內兄胡四郎君!”
秦歌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拱手道:“恕二娘失禮,不知這里究竟是何人對何人無禮,還將我鋪子的小伙計給打傷了?”
阿森的手臂上紅腫了一大塊,衣衫也破了,還好臉上沒有傷痕。他此刻帶著屈辱的神情,不敢與秦歌對視,聽到秦歌這么說,頓時抬頭愣住。
阿介進來替阿森松開了繩子,秦歌道:“先把他扶下去搽點藥。”
“慢著!”胡四終于回過神來,不準她放人走,“你這女人休要混淆是非,就是你這個伙計對我無禮,還敢行兇傷人,這件事我可不會就這么算了!”
他的仆人都圍上來,攔住了秦歌和阿森的去路。
秦歌左右看看,笑道:“胡郎君是在說笑么?你身邊這么多護衛,任由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伙計傷了你?”
胡四一頓,道:“他欲要傷我,反被我的隨從給拿住了!你可知道奴仆傷人,罪至棄市,我今日就要把他帶走,好好算這筆賬!”
他這一說,阿森眼神一暗。
棄市,就是死刑的一種,被處死之后還要丟到街上去暴尸。
秦歌冷笑一聲,道:“誰說他是奴仆?他是我遠房侄兒,父母不在了交由我撫養,你們可以到府衙去查!”
胡四一愣,看了看阿森,卻又陰陰一笑,威脅道:“既是你撫養他,那他傷人的責任可就有你承擔了?”
秦歌道:“自然由我承擔。”
阿森急了:“阿嬸!”他的嗓子有些嘶啞,可能喉嚨那里有傷。
被碧娟抱住的秦萌大急,拼命掙扎下來,沖進來不顧一切嚷道:“阿娘,不要聽這個人胡說,他分明就是故意誣陷阿森,想要把阿森賣到南風館去!”
她一個四歲的小娘子說出這話,在場的人都驚住了。
胡四又驚訝又奇怪,自己這打算并不曾和旁人說起過,一個小娘子怎么會知道?莫非她阿娘告訴她的?
他狐疑地看著秦歌,見她平靜如常,心里越發打鼓,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
而阿森面如死灰,不論此事如何了結,他也無顏再在這里待下去。
秦歌將秦萌額頭一點,淡淡道:“你個小小孩兒,亂說什么?良民豈是可以隨便買賣的?不管南風北風還是東西風,這事都有王法為據!”
秦萌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尤其看到阿森滿面通紅,她心里不忍,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那胡四見阿森羞愧,眾人也都啞然,得意道:“怎的,此事你還要管么?”
秦歌淡淡看他一眼,轉身對著眾人道:“諸位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胡四郎要逼良民為奴,這事就是告到圣上面前,也說不過去!既然胡四郎執意如此,就到官府去評理好了!”
她喊阿介:“你去,今日我錦華食鋪歇業一日,你到外面找幾個識字先生,寫上關門的情由,莫讓客人以為我們怠慢客人。再去看看,摘星樓說書的的東方先生可有空閑,請他幫個忙寫個狀子,將事情經過好生說清楚!”
她這是要把事情鬧大。
“秦掌柜,此人是齊王內兄……”碧嬋想要勸阻。她如今雖聽命于秦歌,仍是是大長公主的人,不過為了一個阿森,何必讓齊王與大長公主之間鬧得不愉快?
秦歌臉一沉,道:“人家已經鬧到臉上來了,你還愣著做什么!”
碧娟立刻明白過來,京城沒人不知道這是大長公主的鋪子,知道卻還敢這么鬧,這些人沒準就是沖著大長公主來的。當下便退到了一邊。
胡四目瞪口呆,此事與他先前聽來的、預想的未免差的太遠!
他在南風館里聽一個南邊來的客商說錦華食鋪一個小伙計生得如何如何好,萬里挑一,又受了些人的鼓動,就動了心思。指望著鬧一場也不花錢就把人帶回去,養上一陣子,膩了正好賣到南風館得個好價錢。
不曾想這阿森不是奴仆。就算不是,食鋪做生意講求的也該是一團和氣,他是王爺的內兄,食鋪只能忍氣吞聲息事寧人才對。再怎么說,秦二娘也就是個女人,賣燒餅的小門小戶,得了賞識為大長公主管著鋪子,哪里敢把事情鬧大?她就不怕事情弄糟了大長公主怪罪?
來的時候想得都極好,偏偏此時都不如意。
這女人竟是這般膽大魯莽,還混不要臉面,不僅不肯退讓,竟是恨不得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他眼看秦歌扶起阿森,招呼著幾個伙計真就出門去,就有些慌了,喊道:“給我站住!快,攔著他們不許走!”
他的仆從,已經見識秦歌那一腳的厲害,要上前攔人,卻又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先過去。
那跟他來的,有幾個并不是他家隨從,而是一同廝混想跟著來沾點便宜的,一看事情不好,已經想往外溜。
好男風養孌童這等事,做了是一回事,外面的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卻也不好嚷得叫滿天下都聽到看到的。
秦歌沒說得那么清楚,可是只要把他們一伙人往街上一推,又把那被欺負的阿森帶著,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到時候臉都沒處擱了。
胡四看同伴都溜了,他自己更慌。那些人都是破落的平民混混,自己好歹還是官宦子弟,雖然家境一日差過一日,卻也是要臉面的。
胡四家中若是還有些權勢,也不會處處打齊王的旗號了。
他的姐姐胡氏與齊王青梅竹馬,感情甚篤;那齊王又不喜續娶的盧氏,因而對胡家起初還算照顧,可這也架不住胡家鬧騰。何況胡氏死了已經十多年,人走茶涼,齊王漸漸也煩了胡家一堆亂事,早就撒手不管。
胡四心里清楚,這一回若是為這樣的丑事鬧出來,他休想齊王替他說一句話,更莫說家里早有人想尋了由頭教訓他。只怪自己怎么也不好好想清楚,受了蠱惑就跑來鬧事。
他當下也把自己那點小九九拋到一邊,沖上去攔住秦歌:“你這女人……”
秦歌涼涼看他一眼。
胡四一悚,忙改口:“……秦掌柜,秦掌柜,此事只怕還有些誤會……”
秦歌甩開他,道:“我看沒什么誤會。胡郎君說自己被這小伙計傷了,要帶他走,我便與你一道帶著他去見官。這一路過去,正好也讓街市上的人都來評個理說說看,我錦華食鋪從來賓至如歸,可會做出這種讓伙計傷了你這位齊王內兄的事!”
她說了就走,力氣也比胡四郎大,那胡四郎根本攔不住,狼狽地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追,眼看秦歌帶著阿森下了樓,一腳跨出門,提高了聲音就開始嚷:“諸位路過的父老鄉親……”
胡四趴在樓梯上,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秦掌柜是我錯了!”
秦歌住了口,慢慢回過頭,胡四趕緊說:“秦掌柜,此事是我胡四弄錯了,卻并不是這位小伙計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秦歌皺眉,胡四連忙又說:“是我冤枉了小伙計,對不住對不住!”
“真是如此么?”秦歌將阿森拉過來,緊緊拽著他的手,又環視著周圍的伙計和碧嬋那些人,一個一個,慢慢道,“你可要說清楚了,到底是胡郎君想仗勢欺人呢,還是我鋪子里的伙計有什么不好。我秦二娘做事一向恩怨分明,只有一個不好,就是護短。凡我鋪子里的人,只要不是做錯事,不管是奴仆還是良民,拼著命我都要袒護到底!誰也休想欺負了去!胡郎君可想好了?”
她這話說的,卻讓幾個看著阿森有些異樣的人連忙收回了目光。
那胡四焦頭爛額,冷汗直滴,忙不迭道:“想好了想好了,是我錯了,是我冤枉了人,是我不對!”
秦歌也爽快,手一伸:“那好,既然是你不對,我們卻看在齊王面子上,也不計較了,只把打傷阿森的醫藥費和被砸壞的門賠償了就好!折算了,就五十貫吧!”
胡四傻了,只是他也不敢辯駁說那門不是我砸的。滿身上摸錢,卻只摸出零星幾百文。他若手上寬綽,也不會想著以后把阿森再賣掉了。
秦歌便當場讓胡四立個欠錢的文書,才放他走。
一群人爭著出門作鳥獸散。至始至終,阿森便與秦歌站在一處,咬緊牙關,流下臉頰的淚被他咽進肚里,他借衣領擦去了淚痕,然后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