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
“秦二娘并沒有將事情推到我們身上。就是譚浩山暗示了她, 她也不肯開口。”孟坦之手指敲打著桌面,慢慢把目光移到袁湛身上,若有所思, “人命關天, 她就不怕死么?這是……為什么?”
袁湛聽他最后那么一問, 心口便如被什么重物一撞, 心跳得上上下下忽有些亂。
“那個女人……誰要她……自己都顧不得自己!”他不耐煩嘟囔著, 猛然站起來往外沖。
孟坦之急嚷:“你去哪?”
袁湛道:“我去把阿萌接回家去,總不能被那個蠢女人連累了!”
孟坦之追上去敲他一下:“阿萌肯聽你的?肯和你走?秦二娘肯定不曾告訴她你是她阿爹!還有護著她的阿翠,比狼還兇, 她會許你帶走她?她們不恨你害了秦二娘就算好的了!”
“帶不回來還罷了,叫齊王知道, 他拿得定你和阿萌的關系, 還不會下毒手?”
袁湛沮喪地轉回來。這些他不是想不到, 只是這一會兒他就是無法安然坐著。
晉王反而冷靜道:“我阿兄不會對秦二娘怎么樣,他想要的是霧峰寨的鐵礦。只要秦二娘守著秘密, 她就不會有事。只是她并不清楚這一點,也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
“你會不會怪我?”譚浩山看著監牢中的秦歌。
審訊已畢,府尹宣布退堂。
雖然譚浩山替她進言,說不能僅憑秦歌可能打造了兇器就認定她是兇手;更有可能是讓秦歌打造刀劍的人殺了人。府尹便問秦歌還曾為誰打造過這樣的刀劍。秦歌卻仍是搖頭,不發一言。
秦歌笑了一下, 道:“譚將軍為我開脫, 我謝還來不及, 何來怪你一說?”
譚浩山一默, 道:“是我來作證指認兇器, 你若怪我,也是應當。”
秦歌又笑了笑, 道:“譚將軍并沒有說謊,我無從怪起。”
譚浩山心陡然沉下去。
他要求和秦歌單獨談談,也做好了被秦歌無視或者怒斥的準備,然而此刻秦歌淡若輕風的應答與笑容,比他設想的冷言烈語更要糟糕百倍。
“為什么,你不肯說出為誰打造了武器?”譚浩山問道,額上青筋跳動著,他差一點就要問,為什么你還要袒護袁湛?
秦歌抬眼看看譚浩山,苦笑道:“我并非譚將軍這樣的正人君子,我自有我的私心。”
從譚浩山進來,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是被誰陷害的。
如果是袁湛那伙人進來,被那么糟糕的人陷害,她大概就是見怪不怪而已。
而譚浩山一向太完美,她看到是他進來,居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是那種,啊,好吧,果然一般人沒有完人,只有壞人才可能這么沒缺點——秦歌覺得,這么想的自己是不是有心理問題?
說回頭,也許譚浩山有苦衷,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想被陷害自己的人利用,來對付他們的政敵。若堅持不說,姓袁的那邊興許還會為了自保而幫她一把,當然,也可能將她滅口。
最重要的,那三把劍,其中一把在阿翠手里,她若實說了,少不得連累她進來。若自己真有不測,阿翠還能照顧三個孩子,這總是不得已的最后一步。
譚浩山聽她提到“私心”,竟說不清心頭什么滋味,繃緊下頜,竭力壓住那上下翻涌的煩躁,良久方道:“我會吩咐牢頭關照你。”
秦歌點頭致謝:“總是麻煩譚將軍。”
譚浩山再不想看她這波瀾不驚的笑容,轉身大步而去。
還未到家,便有齊王的人來請。
譚浩山壓住火氣去見齊王。
齊王早已備好了酒宴,先誠懇道歉。
又有王寬在中間安撫,把他想到的計策和盤托出,道:“只需忍耐幾日,秦氏若是識時務,自然會交出鐵礦的秘密來換取性命。到時候讓她指認袁湛,晉王殿下便也脫不了干系。如此便是一箭雙雕!”
見譚浩山仍然郁郁不快,便看了看齊王,又道:“你若實放不下那秦氏,等日后大事已成,由齊王殿下賜婚就是。那秦氏身份低微,封她個誥命婦人,她自然感激萬分。這樣豈不是三全其美?”
齊王哈哈大笑,允諾道:“王先生說得是!本王在這里便答應你,到時候成全你的好事!”
譚浩山抬頭看了齊王一眼,拱手謝過,心里卻苦澀萬分。
王寬又道:“若是秦氏不動,我聽說她有個妹子卻是個沒心眼的,何不從她下手?”
譚浩山微微沉吟。
秦歌被正式關進了監牢,有譚浩山的面子,她還是獨個一間小牢房,六七步大小,還算干凈。靠墻磚頭搭著一塊木板,上面鋪著干草。
阿介來了一趟,和她匆匆見過一面。大長公主也知道她的事,紅玉交給阿介二十六兩銀子,讓他打點牢頭,免得秦歌在監獄里受苦。然后沒下文了。
大長公主有顧慮,秦歌也理解。畢竟牽扯到了齊王,而袁湛則與晉王那邊關系甚密。說不得這就是奪嫡之爭,大長公主左右為難,又怎么好為了她這么個小人物插手呢?
唉,千算萬算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攪進這樣的麻煩里來。
戚鳳崖也沒有消息,阿介平時總是笑嘻嘻的,此時也愁眉不展。
秦歌反過來寬慰他幾句,讓他不用管自己,只多留意阿翠。阿翠心思簡單,又易沖動,她實在不太放心。
阿介答應了,在武侯催促下出去了。
秦歌將那堆干草挪到太陽照進來的地方曬曬,窗戶只有人頭那么大一點,只好曬一點算一點。
秦歌正忙著抖干草,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停在了她的正后面。
她轉過頭,仰起臉,看到袁湛站在外面,一臉匪夷所思看著她,過一會道:“你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弄這個……”
秦歌覺得他才奇怪,快入冬了,還好沒虱子蚊蟲,可夜里很涼,她不趕緊曬一下,到晚上怎么睡?
他的意思就是自己這時候應該嚶嚶嚶哭是吧?
看他沒下雪就披著豪華大氅,站著說話不腰疼,秦歌回頭繼續忙自己的。
昨晚上在府衙那邊,當時府尹還好心讓武侯給她拿了一塊薄氈。到今早上譚浩山一來指認,自己就沒這好運氣了。這時候她可千萬不能生病。
“拿過來。”袁湛這話不是對她說的。
秦歌轉頭,他的小廝端了一盤飯菜過來,將幾個碗從柵欄間遞進來。飯菜還冒著熱氣,香味四溢。
阿介給她的幾個點心早消化光了,秦歌聞著香氣,只差沒流口水。
然而她還沒喪失理智。袁湛來找她不奇怪,這么細心地送來熱騰騰的飯菜就有點不尋常了。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秦歌抬頭看了袁湛幾眼,袁湛見她不動筷子,哼了一聲:“怎么不吃?”還挑三揀四啊?
秦歌琢磨了一下,問他:“你……想不想知道霧峰寨的鐵礦在哪兒?”
袁湛先一愣,緊接著下意識往前一步:“在哪里?”
看他掩飾不住的急切樣兒,秦歌放心了,大概這就是糖衣炮彈而已,她立刻端起碗來吃飯。
一吃她就知道這菜是摘星樓的,幾碗菜都很合自己口味。看來這家伙也很用心思啊,為了鐵礦。
這就好,只要這些人對鐵礦不死心,自己暫時就不會有性命危險。
秦歌沒有了顧慮,肚子又餓,埋頭大吃。
袁湛聽她問了一句,然后就沒下文了,等了半天,秦歌只顧吃飯,根本不在理他。
袁湛待要發作,看她陷在窄小陰暗的的牢房里,盤腿坐在地上,身影一半在陰暗里,一半在光亮處,顯得比平時嬌小單薄。低著頭,那后頸處露出一小節細白的肌膚,就像是她野蠻之下一直掩藏著的軟弱。
袁湛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慢慢蹲下來。
蹲下,和秦歌離得近了,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就連去看她的臉,心里都好像有一點不自在,心也跳起來,他又站起來。站起來了,想不過又蹲下,這么來回幾次。
他一起來就帶起一陣風,秦歌微微皺眉,吃人嘴短,她也不說話,背過身,防止臟東西進了碗里。
袁湛見她身子縮了一縮,背過身去擋風,想也不想把披風解下來丟在她身上。這本來就是帶給她的,一時卻忘了。
秦歌覺得背上一重一暖,手一摸,哇塞,裘皮大氅啊。她也分不清這是什么毛,按照袁湛的奢華習慣,有可能是狐皮,這樣在現代,也要好十幾萬了。
秦歌也不推辭,糖衣都收下,不用擔心感冒什么的了,轉身仰頭笑了一笑:“多謝袁長史。”
袁湛看她換了一副笑臉,自己也多了那么些勇氣,又蹲下來,瞧她也快吃完了,才輕道:“……你便說出替我打造了寶劍的事無妨。”
秦歌一怔,慢慢咽下食物,問:“為什么?”
是他們想出什么對策了,還是又給自己挖了個坑?她卻不能再像先前思慮不周了。
袁湛見她微微蹙眉,滿眼疑慮,以為她還是在擔心,道:“你用不著多想。”
見秦歌依然鎖著眉,頓了頓,又加了幾句:“咳,此事我自有安排,你放心便是……咳,只是還要委屈你在這里幾日,我會讓安行給你送飯,就是方才那名小廝。還有,此時不如讓阿萌住到我……”
他最后一句卻被急促的腳步聲淹沒了,安平進來,與他附耳說了幾句。袁湛臉色微微一變,很快看了秦歌一眼。
“出了什么事?”秦歌馬上問。
安平退到一邊。袁湛道:“沒什么,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他說完就走了,秦歌想叫住他,武侯卻過來不許她高聲喧嘩。
秦歌直覺不好。阿萌還罷了,她最擔心的是阿翠會沖動做出什么傻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