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他們問了半天才弄清楚。
霧峰山一帶, 因為霧峰寨被滅就荒了,官府張榜,說這里還是霧峰寨秦家的地盤。
可秦家少當家下落不明。有的說和大當家一起被害了, 有的說上京受朝廷封賞去了, 也有說是心灰意懶嫁人不做土匪了。
曾有白虎寨的人來想占為己有, 卻因不識地形和機關, 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又偃旗息鼓草草收場。
于是鎮上一些游手好閑慣了的混混,就想來沾點便宜。正好黃毛不知在哪撿了一把刀,于是一伙人冒充霧峰寨秦家的土匪, 干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秦家的旗號太響, 還是村民都很軟弱, 這里竟然真成了他們的天下, 最后拉成了三十多人的隊伍。
但是本來就艱險的山路沒人走了,他們撈不到生意, 就時不時下山搶劫,村民也多有搬走的,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今天忽然看到兩輛馬車過來,他們喜出望外,還思謀著好好撈一場, 哪知李鬼就遇到了李逵。
秦歌并沒有說破身份, 又問:“你們就住在霧峰寨里?”
上次救阿萌, 后來又不知道袁湛會如何受發落, 秦歌根本來不及上霧峰寨看一看。她和阿翠擔心的就是霧峰寨這么久沒人住, 也不知道荒成什么樣了,好不好修理。
那幾個人相視一眼, 立刻搖頭道:“那里是秦大當家守著的地方,無人敢上去,山下還有附近村子里的人給她上香祭奠。”
秦歌和阿翠意外地對視一眼。她們本來想到了霧峰寨,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去祭奠,祭品也早已是準備好從京城帶回來的。既然這些人提及,就讓他們帶路。
還真如他們所說,秦大當家的墳上擺著幾盤祭品,有采來的果子,還有面餅,還有一小碗油膏。
墳前的祭臺和四周都打掃得干干凈凈。
阿翠眼中蓄著淚,磕了三個頭起來,默默看著墳頭。
秦歌帶著阿萌也磕了頭,她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如果世上真有魂靈,秦二娘的魂魄在不在這里,只能在心里對秦大當家還有眾人默默承諾,會好好照顧秦萌,撫養她長大成人。
旁邊的林子里出現一個人影,是一個年邁的老人,蒼老的手哆哆嗦嗦指著阿翠:“你……你是……霧峰寨的阿翠?”
阿翠先是一怔,接著驚喜道:“阿伯,是我!”
接著又有一個少年從老人身后伸出頭來,阿翠一見,喜道:“你是阿巖?長這么大了!”
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阿翠,又縮了回去。
老人緊接著問:“阿翠,少當家呢?她可還好?可還活著?”
阿翠眼淚流出來,又笑了,看一眼秦歌,道:“阿姐你看,阿伯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阿伯,你看看,這不就是少當家么!”
她過去扶著老伯走近一點。
秦歌不認得他,卻還是笑了一下:“老伯。”
那老伯遠遠看見秦歌,沒認出來,聽阿翠說了,瞇縫起眼睛辨認著,慢慢激動起來,喃喃道:“是少當家,是少當家!”
他轉頭沖著林子里喊了一聲:“你們出來,快,去告訴大家,少當家回來了!”
說著搖搖晃晃就要跪下來。
秦歌嚇了一跳,趕緊扶。又讓從林子里出來的人也都起來。
老伯再抬起臉,已是老淚縱橫:“可盼到了,少當家回來了,霧峰寨有救了!我就說……少當家怎么會……我還以為是哪里來的官員夫人,想不到是少當家,少當家回來了!”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不停地向眾人念叨著。
阿翠也很激動,看到人群里有霧峰寨以前的一些兄弟姐妹,還有不少村民。
那時候大當家疏散眾人,讓大家各謀生路。他們并不愿意離開霧峰寨,于是躲在附近山村里,還想著可以解救大當家,卻沒想到山上遭遇了殘忍的屠寨。
再等到得知朝廷的消息,想找少當家,秦歌他們已經離開這里到京城去了。
于是他們苦苦等著,隱姓藏名,就是看到有人冒充霧峰寨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終于讓他們等到了。
秦歌面上鎮靜,暗里心潮起伏。
她不追星,也從沒覺得有什么人真會有讓人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的明星魅力或者領袖效應,讓人們在艱難的環境里堅守信念。
可是眼前的一幕又讓她不能不相信這一點。雖然,他們相信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秦二娘,或者是秦大當家的威望。
秦歌低頭看秦萌,她應該是霧峰寨的下一代繼承人。秦歌進京城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回到霧峰寨來看看,更沒想到,霧峰寨和秦家會有這么重要的意義。
旁邊起了喧鬧。
秦歌轉頭一看,是幾個霧峰寨的人和村民在踢打那幾個“李鬼”。他們一直隱瞞身份,也就只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壞秦大當家的名聲,現在終于可以發泄了,無不爭著動手。
那幾個“李鬼”被打得鬼哭狼嚎。
秦萌臉上有些不忍之色。秦歌以為她覺得被打的人可憐,結果秦萌指指站在樹下幾個小孩,衣不蔽體,面黃肌瘦。
一問,他們是村民的孩子。還有霧峰寨的人和村民成親生的孩子則抱在懷里,也有些瘦弱。
“阿娘,我們幫幫他們吧。”秦萌更有霧峰寨當家的責任感,秦歌還沒想到,她就直接提出來了。
秦歌點頭:“好!”
他們本來只打算住上十天半個月,現在臨時改變了計劃,要多呆一段時間。
於霞客得知秦歌的打算,也不走了,說留下來幫她。
他笑道:“於某不才,也有過建功立業的大志,想中了武舉赴邊關殺敵報國。如今做不到殺敵報國,能有助于一方百姓也是好的。大漠風光,以后再去領略不遲!”
秦歌婉然一笑:“好。二娘代霧峰寨和這里的村民多謝於先生俠義熱腸!”
三年后,新帝繼位,改元圣德。大赫天下,封戍守邊關的袁湛為護國大將軍。這已是袁湛征戰四年之內的第三次封賞。
又一年。
黃沙茫茫,狂風呼嘯,一支騎兵在荒漠中艱難跋涉。袁湛看著彌漫的風沙,心內焦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里有危險,卻又不甘就此放棄。
前方的沙丘忽然潰塌,無數胡兵揮舞著兵器從沙中躍出,亂箭四射。
有伏兵!
袁湛心知不好,轉身喊了一句,提醒大家小心。
然而他們已經在沙漠中苦苦搜尋追蹤了十數天,疲憊不堪,又怎么能和埋伏在此以逸待勞的胡兵相比,很快就顯出弱勢。
袁湛讓三名騎兵去找援兵,自己當先抵擋胡兵攻擊。
不知從何處射來一箭,穿透了鎧甲,正中他前胸,袁湛吐了一口血。
“郎君快走!”身后安平殺退幾名圍追的胡兵,扶住他逃跑。
袁湛跌跌撞撞。
鋪滿黃沙的地上,一滴滴鮮血落下,如一朵朵鮮艷欲滴的榴花。
而榴花繡滿了床上的枕頭和被衾。
秦歌穿著大紅的新嫁衣,福娘喜氣洋洋給她梳頭,戴上百寶花髻。
窗外鞭炮聲聲,鑼鼓樂聲震天。
秦歌看了看窗外燦爛的花樹,輕輕一笑,拿起一張艷麗的胭脂,輕輕抿了一口。
“郎君!”安平一聲驚叫。
只見袁湛咬緊牙關,猛地將那枝箭拔了出來,血花四濺。
袁湛體力不支,倒在了沙丘上,大口大口喘氣。
他心痛欲裂,卻不是因為箭傷,而是因為他出發前收到的孟坦之傳來的消息。
秦二娘還是沒有等他。
他明明對她說過,等他回來。
那一晚,月光的清影下,她明明靠在他的懷里,少有的安靜和溫順。
然而他一離開,她轉身就找了別人。
這個女人,怎么這么狠心,這么無情!
他都可以把心挖給她了,她卻等他也不等!
袁湛看著陰沉昏暗的天空,風沙呼嘯。
……是了,她不要什么心,她要的也不是做妾,她要的是名分,她要的是做他的妻子!
她要穿大紅的嫁衣,三媒六聘,坐八抬大轎,而不是一個被限制在四方小院子里的沒有身份的女人!
袁湛一瞬間明白了。他就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蠢,就是不明白呢?
現在他明白了,后悔了,可是一切也晚了。
他眼前開始一片模糊,安平的聲音也漸漸聽不到……
而此時的秦二娘,被扶進了洞房。
一雙穩重的手掀起她綴著百寶流蘇的蓋頭。
秦歌抬頭,與身穿大紅新衣的於霞客相視一笑。
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