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對拜——”
王有龍著了一身紅彤彤的衣衫,更是襯托得臉色黑紅。他咧著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呆頭呆腦地朝著對面的新娘子一揖到底。
圍觀的衆人是一聲鬨笑。
蒙了紅蓋頭的新娘子在喜娘的攙扶下端端正正地朝王有龍拜了一拜。新娘子蒙了蓋頭,看不到模樣,只看那身段卻是柔韌結實的。
王家的廳堂本就不大,村人愛看熱鬧,將小小的廳堂擠得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彷彿是自家辦喜事一般,個個皆是喜氣洋洋。
莊善若悄悄地站在廳堂一角,看著端坐在前的王大姑打扮得齊整,不住地點頭微笑著,一邊偷偷地拿袖子擦了擦淚花。她知道乾媽是高興。
坐在另一側的王大富也是樂得酒糟鼻子通亮,看向新人的目光倒是慈祥。
“禮成!送入洞房——”
王有龍牽了大紅綢繩,憨笑著將低著頭羞答答的新娘子帶往東廂房。門口的人忽的一聲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
莊善若前邊有個相熟的村人打趣道:“阿龍你小子,倒真是豔福不淺!”
王有龍嘿嘿笑著轉過頭,恰好看到角落裡的莊善若,目光不由得一滯。
莊善若連忙衝他點點頭,王有龍這才笑著轉過身將新娘子小心翼翼地牽進了東廂房。愛熱鬧的村人們又一擁蜂似的擠到了東廂房。
原來的王家院子東西廂房各有三間房,爲了籌辦王有龍的喜事,便將東廂房的兩間打通成一間,把新房佈置得寬敞。又把王有虎的房間移到了西廂房,就在莊善若原來的房間邊上。
莊善若這才挪得動腿腳,上前將王大姑扶起來,道:“恭喜乾媽。”
“你這丫頭!”王大姑目光落到東廂房那邊,欣慰地笑了笑,攜了莊善若的手道?!袄哿税?,等下開席了多吃點?!?
莊善若搖搖頭,笑道:“不累,高興還來不及呢!”話雖這麼說,可莊善若側過臉去生生地忍住了一個哈欠。
莊善若清早天還矇矇亮的時候便坐上早就僱好了的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從連家莊來到榆樹莊。胡亂地喝了一碗稀粥後。便忙得直打轉兒。絞大紅喜字,收拾屋子,安排坐席。迎接賓客,一直忙到現在,新娘子總算是順順當當地娶進了門。
莊善若覺得腰痠背痛,整一天沒挨凳子,兩隻腳尤其吃力。
雖是到了臘月,可這日初八,天氣晴朗,月亮半圓,也沒有風。倒不覺得太冷。廚房外架了兩個大竈,請的一個大師傅正在熱火朝天地炒著菜;廚房裡面做著精細的小點心。
院子裡石榴樹的葉子早就落光了,只在樹的頂端還特意留了兩個大石榴沒捨得摘,紅彤彤的,倒像是兩隻燈籠。
王家的喜宴院子裡擺了四桌,廳堂裡擺了一桌。兩間空著的廂房裡也各擺了一桌。王家在榆樹莊人緣頗好,村人也都願意來隨個分子討杯喜酒喝喝。所以整個王家院裡是你擠我來我擠你的熱鬧非凡。
莊善若眼瞅著客人都坐下了,便準備躲到廚房隨便吃點東西,剛邁開步子,便被一人拉住了。
“善若??纱懔耍憧勺屛液谜?。”
莊善若只得強打精神回頭,原來是劉福嬸。劉福嬸依舊還是胖胖的,或者比原先還要略胖些。臉上的皮膚被肉撐得不見一絲皺紋,臉頰如塗了胭脂似的通紅。
“嬸子……”
“嫁出去的小姑子回趟孃家便是客!”劉福嬸用胳肢窩夾了莊善若的手,道,“快來,我特意給你留了座了。”
莊善若的手被夾在劉福嬸厚實的胳肢窩中動彈不得,無法,只得隨了她進了東廂房的末間。
這一桌坐的都是女客,全是和王大姑交好的婆婆媳婦們。莊善若微微低了頭含了笑朝桌子溜了一眼,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便姨啊嬸啊的叫了一圈。當中她還看到了連家莊的老根嫂,旁邊坐了她的媳婦連淑芳。
劉福嬸將莊善若按到她身旁的一個空位子上,塞給她一雙筷子,道:“這姑奶奶可不好做吧?操持了一天,快吃點東西墊吧墊吧。”
衆人聽得劉福嬸說得俏皮,都笑了。
莊善若也真是餓了,道了聲謝,便夾了塊紅燒芋頭吃了起來。農村的婚宴上沒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不過是將平日裡吃的做得更精細些,再添些雞鴨魚肉的。
有個婆婆突然道:“劉福嬸,你不吃你的,盯著姑奶奶看做什麼?”
莊善若忙停了筷子轉過臉來。
可不是,劉福嬸正舉著筷子也顧不上吃,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呢。
“他嫂子,你是不知道,姑奶奶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自小便是個好模樣?!眲⒏鹦Φ溃白源蛞怀鲩w我便沒見著,剛纔院子裡碰上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嘖嘖,原先是花苞兒,現在盛開了,喜得我呦!”
莊善若不喜成爲衆人的焦點,又聽劉福嬸說得誇張,只低了頭淺淺一笑道:“劉福嬸慣愛說笑?!?
劉福嬸直了腰朝院子裡張望了一下,道:“怎麼姑爺沒過來?”
滿桌子吃飯的人都停了筷子,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去。王家的侄女風風光光嫁了縣城裡的秀才,榆樹莊裡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有人心裡拈著酸,有人是純粹好奇,都想看看那姑爺是個什麼人物。
莊善若心裡卻直道劉福嬸多事,當著衆人的面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道:“大郎前幾日得了風寒,還沒大好,正在家裡養著呢?!?
這藉口冠冕堂皇,用來瞞一瞞榆樹莊的人自是無妨,只是老根嫂婆媳是連家莊過來的,那日許家安落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們哪裡會不知道。不過莊善若篤定以王大姑和老根嫂的交情,必然不會當場塌她的臺。
“那可真不巧,可惜了,可惜了!”劉福嬸將信將疑地看了莊善若一眼,見她穩穩的不爲所動,只得罷了。
莊善若暗自吁了口氣,擡頭卻看到對面連淑芳偷偷遞過來的一個眼色。連淑芳懷了有六個月的身子,她懷相好,只長肚子,自己身上倒沒怎麼長。大概是家裡湯湯水水滋補得好,一張鵝蛋臉是又光又滑,兩頰那幾點細細的白麻子倒平添了幾分俏麗——哪裡像是快要做孃的人。
劉福嬸拿了筷子在一鍋鴨子湯中挑挑揀揀選了一塊規整的肉,塞到嘴裡,嚼了幾嚼,卻是皺起了眉頭,道:“這個廚子請得不夠地道,這肉煮柴了,嵌牙!”這一桌子喜宴看著豐盛,雞鴨魚肉俱全,可劉福嬸就是提不起什麼食慾,說話的*倒是很強烈。
有人道:“劉福嬸,你這張嘴可是被你城裡女婿養刁了?”
這話她愛聽,劉福嬸擱了筷子,故意做出愁容道:“可不是,你看我,又胖了幾斤,再胖下去,那衣裳可都穿不進去了?!?
老根嫂自是從王大姑口中聽說過劉福嬸,知道她是愛出風頭的人物,便道:“劉福嬸,你怕什麼,有恁個好女婿,大不了再重新做幾套四季衣裳得了。”
衆人皆附和著。
莊善若不說話,只低了頭吃菜,想著快快吃飽,好去院子裡招呼,別讓乾媽一個人太累了。
劉福嬸喜得那張胖臉大放紅光,嘻笑著道:“說起來我那女婿真是不壞,城裡的得月閣都帶我這個老婆子去了幾趟。得月閣知道吧?城裡最好的館子,這哪裡是吃飯,簡直就是吃銀子?!?
衆人豔羨,又有人問:“咋不把你姑娘姑爺帶過來熱鬧熱鬧?”
老根嫂道:“我老姐姐這喜宴,人家哪裡看得上眼,快別說笑了?!?
劉福嬸正色道:“我本早和他們說定了的,他們也說了要來。”
“那咋沒來呢?”
劉福嬸的臉突然笑成了花,甜得都像是要滴下蜜來了:“可不是?你說巧不巧,剛剛前天姑爺託人給我捎了個信……”
“啥事啊?”
“嘿,春嬌有喜了,剛好滿一個月呢?!?
莊善若聽得心裡一動,嘴角慢慢綻開了笑容。春嬌真是個有福氣的,只盼著她能頭胎得男,好一了夙願。她尋思著回去得先做些小衣裳一肚兜什麼的,抽了空進城去道個喜。
有人道:“那怕啥,才一個月的身子,也不顯懷。你沒見老根嫂的媳婦六個月的身子也還穩健?!?
“可不是這話?”劉福嬸故意做出鄙夷的神色,道,“我那姑爺偏生說春嬌身子弱,要好好養著,每日裡燕窩人蔘不斷給她補著。這縣城到榆樹莊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就生怕路上磕著碰著?!?
“嘖嘖,你家春嬌倒成了寶貝了?”有人含著酸打趣道。
劉福嬸煩惱地道:“唉,他們家三代行醫,別的不聽也就罷了,這話可是不得不聽的。”
衆人附和了一陣,恭維了一陣,也就轉到別的話題上了。
劉福嬸好不容易盼到春嬌懷上了,還有一肚子的話沒說呢,這生生地憋住,可是抓心掏肺般的難受,恨不得重新將話題轉回到懷孕生子上。
她轉過頭正好看到莊善若低著頭安靜地吃菜,不由笑了笑,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呦,我倒是忘了。善若啊,你比春嬌嫁得早,可別是也有了自己還不知道吧?”
衆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落到了莊善若的身上。
莊善若心裡叫了一聲苦,臉慢騰騰地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