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大婚之時。
本就是年關吉時,又趕上這個喜事,藥王谷周圍村子裡的百姓攜家老小,皆來谷中賀禮。平日受谷主夫婦恩惠不少,慈善的人們都想來送上一份自己誠摯的祝福。
不知是當地的習俗,還是衆人自發的意思,每一個前來參禮的人均手執一支鮮花,或蘭或菊或梅,亦有山茶,玉蘭。。。聽說是禮成之後,獻給新娘的——因漠河屬極北之地,常年冰雪覆蓋,植物不得生長,更不要提五彩斑斕的花卉了,因此當地人皆以花爲貴,視爲吉祥高貴之物,將花獻給心中祝福之人,便是最崇尚的禮節了。
儀式舉辦在藥王谷中心湖中亭。
通往亭中的廊橋上,一邊站著谷中傭人及婢女,由鶯兒領了,手託鮮花籃子,恭恭敬敬的立著。一邊擁滿了附近村子的百姓,人人手執鮮花,面上喜氣洋洋,觀之熱熱鬧鬧,一片和氣。
亭中正堂右手邊,青赤紫黃四位護法系數而立。左側尊位,聽雪樓主白衣一塵不染,身披玉色猞猁裘,白玉冠束髮,金絲編綴的流蘇自然垂下,玉樹臨風,顧盼神飛。他身旁的女子,亦是月白色錦緞衣裙,如雲長髮墜在肩頭,頭頂悉達王冠閃著冰藍色的光芒,真是蝶戀叢間舞,含羞一簇藍。
這二人,白衣勝雪,寒冷如冰,周圍散發的王者氣勢足以威震一切,倒將今日的主角給比了下去。幸而,無人在乎這些。
吉時已到,雅彌一身大紅吉服,執了新娘的手,緩緩從廊橋一端走來。沿路五彩花瓣紛紛下落,鋪成一路,觀禮的百姓們,笑著喝彩。
湖心亭中,不設天地碑,亦無高堂位。新人一不拜天地,二不敬高堂,只是夫妻二人恭敬的對拜,相約攜手一生,不離不棄,應相敬如賓,白首到老。
墨白透過珍珠流蘇遮面,看向左手邊敬立的女子,頭戴王冠,光華無限,嘴角一抹溫柔的笑意。看來,阿靖終是以她的幸福爲重的,此禮已成。
百姓們紛紛上前,將手裡的鮮花贈予新娘,一併送上的還有自己的至誠的心。
墨白微笑著一一道謝,不多時,已捧了一大捧鮮花了。
不想,就在這時,一個約莫三歲餘的小姑娘,一身粉嫩衣裙,膚如白脂,善睞明眸,繞過新娘子,一路蹦跳的竟朝那月白衫的女領主而去了。
站在阿靖身前,擡頭望她,伸手招呼她低些。
在場的所有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震住了,平復了熱鬧嘈雜,均靜靜的看著那孩子作何打算。
白衣女子也有些緩不過神,隨即伏了衣裙,便蹲在小姑娘眼前。
此舉溫馨動人,讓在座的四位護法看的目瞪口呆——要知血魔之女,令多少武林中人聞風喪膽,棄劍丟甲,又是聽雪樓的女主人,誰人敢逾越半分?可這小女孩看似窮鄉僻壤的孩子,竟有如此膽識,全然不怕那白衣女子冰雪氣勢。更讓人驚奇的是,平日寡言孤僻,性子冷然的女領主,對這看似不敬的舉動竟欣欣然的應允了,震得聽雪樓諸人著實不輕。
只見那如白雪般精靈的孩子,將手中的一朵緋色薔薇花,輕輕插在女子王冠的邊緣,還像模像樣的端詳了一番。
奶聲奶氣的說道:“姨姨,你真美。小雅喜歡你!”
對這可愛孩子的心愛之舉,阿靖眼中流出的溫情,竟是從未有過的——那是母親看孩兒的眼神吧。。。
低眉看向身旁鬢邊插著薔薇花的妻子,聽雪樓主眼神暗了暗,心中的某種東西被打翻了,五味雜陳,這轉瞬即逝的無措,卻沒能逃過不遠處站立的新娘的眼睛。
婚禮結束後,衆人移步春之庭吃喜宴。
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聽雪樓主夫婦攜了四護法坐在左手邊第一席,桌上擺著的是墨白親手釀的枇杷果酒,琥珀色的酒水在琉璃盞中流光溢彩,酒香夾雜著果香氣,四散開來,讓人垂涎欲滴。
況在座的諸人,除了黃泉年紀尚輕,不甚酒力,餘下諸人都愛這個。紫陌是風塵場中出來的花魁,飲酒的功力自不在話下,至於那劍膽琴心的青衫護法,更是嗜酒如命,此刻,又身旁紅衣護法作陪,如此良辰美景,更是開懷暢飲。。。
流水席辦到暮色已盡,村民們也三三兩兩的離淨了。
紫陌敬了新人三杯水酒,便扶著黃衫少年先回了,紅塵與碧落二人也已離了席,並肩走向月色深處走去,低頭交談著,看著也是一對璧人。
舒靖容也略微飲的多了些,雙頰微紅,些許頭痛。卻仍舊斟滿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走到新人面前,笑著說道:“如今親眼所見,也算是阿靖此生有幸了。願你二人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說來,還要多謝你,戴了王冠來觀禮,我二人也算禮成圓滿了。”墨白一身大紅色的衣裙,面含春色,真心的謝道:“若無他事,便在這谷裡多住些時日吧。”
白衣女子微微搖頭道:“已然討擾了這些時日了,明日也該回了。”
“怎是討擾呢?下了帖子害怕請不來你們的”新娘子急忙辯道,隨即將目光移至女子身旁聽雪樓主身上:“況那夏之園的熱泉,最是對血虛畏寒的。。。近日,我還親自烹製了些嫩茶,這烹茶的水皆是江南舊居梅花樹上的雪水,我攢了這幾年,總不捨得吃。你二人多住些日子,我也好拿出來分享,也算是盡了我主人的情誼。”
新娘子的言下之意,裡面隱藏了又一層意味深長。
白衣樓主微一低眉,隨即緩緩道:“既如此,盛情難卻。阿靖,在這裡多住些時日,過了上元佳節再回也不遲。”
“樓裡的事物都丟給三樓主,可妥當?”
“明日命碧落領了他們先回就是了,無須擔心。”
“這。。。”
“客隨主便,阿靖,你也喝了不少,快回去歇息吧。”墨白適時的接了話頭,竟催促其、起她二人起來了。
“是怕我們去鬧洞房麼?”白衣女子促狹的逗她。
“你二人可別來了,不然就這冰冷的氣勢,誰人還敢來鬧啊?”新娘子說道:“一會兒我讓鶯兒送一盞醒酒茶去。”
言畢,蕭憶情便便不再多言,挽了妻子的手,踱步離去了。
夏之園 蘅蕪苑
舒靖容面頰紅透,頭暈暈的,的確吃多了些酒。此時歪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聽雪樓主輕輕替其蓋了紗被,獨自一人立於窗邊,欣賞銀月當空,流雲萬里。
不多時,忽聽有人來報:“啓稟蕭樓主,我家小姐命婢子送來醒酒茶,囑咐請靖姑娘趁熱喝了。”
一身鵝黃衣衫的少女,細細辨認下卻是墨白身邊的貼身侍女鶯兒。
伸手接了那紅木匣子,一股血腥氣息便再也掩藏不住的鋪散開來。打開一看,一碗漿紅色的藥茶猶自還冒著熱氣。
蕭憶情微顰了顰眉,冷聲說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轉身踱步軟榻邊,白衣樓主輕喚,榻上假寐之人便輕輕睜開雙眸,接了那茶碗,也沒多說什麼,一口飲下。
“這茶,的確味道重了些,似飲了一碗鮮血一般,腥氣著實沖人。”白衣女子復又躺下,擡手揉著太陽穴,似乎那碗醒酒茶沒有起到一點緩解的作用。
“可還有不適?阿靖?”白衣樓主見其狀,擔憂的問道。
“無事。”月白衫女子微微笑道:“只是頭有些暈,原本以爲這醒酒的茶會清心舒透,似咱們樓裡的薄荷冰片湯那般清涼呢。不過。。。”
聽他如此說,白衣樓主眼神瞬間光華閃過,微瞇了雙眸,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問道:“這味道似曾相識?”
“嗯。”白衣女子微笑點頭,果然事事都瞞不過他:“同九葉冥芝的味道同出一轍。”
“九葉冥芝?是我們帶來的那一棵?”
“阿靖不知。墨白姑娘只是命人收了,餘下便不知所以。料想如果是爲我醫病所用,斷沒有如此大費周章的道理。以墨白姑娘的性子,直說便是,何必繞這個彎子?”白衣女子坐在軟榻上,緩緩說道,一提正事,頭似乎也沒有先前的那般暈了。
“別去想了,她醫者的本事放心就是。醫理藥理的那些個勞什子也不是你我能明瞭的。倒是我已然應允了他們的邀請,在這谷裡多住些日子。明日便命碧落他們回了。”白衣樓主換了話題。
“也罷了。。。隨你便是。。。”應了話,翻了個身,月白衫子的女子便也無心再去想這些,陣陣睡意襲來,再也抵擋不住,昏昏睡去了。
定定望著榻上猶自安穩睡著的人兒,頭上的龍血碧玉簪散發著溫柔的光澤。聽雪樓主眼神充滿柔情,卻又絲絲情緒,說不清道不明。掌中把玩著那裝著螢綠色藥粉的瓶子,手抵在微微抿起的脣上,心中默默唸道:
阿靖,我該如何決斷?從未有過這樣躊躇的時候,可是因爲你,我不允許自己有一絲閃失。今日那孩子的舉動和你眼中的光輝,我是看在眼中的,這藥粉,雖能改變一切,可我,卻不能將它給你。。。
我,可以贏來一切,卻斷斷不能輸掉你——讓爲夫替你做決斷吧。。。
驀的,白衣樓主手掌微一用力,那月光石的藥瓶子便碎成粉末,和那螢綠色藥粉混在一起,和最後一點希望混在一起,隨風散盡,不留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