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春日,晌午的陽光也有些熱了,透過菱花窗楣,撒在黃花梨木的軟榻上,一片溫暖明媚。
女子幽幽醒來,微微睜眼,便伸手遮住了些許刺眼的陽光。
起身坐在榻上,頓覺渾身痠痛難耐,不僅回想起昨夜的悱惻纏綿,不覺間便紅了臉。
身邊已然空了,都這個時候了,他應(yīng)該在前廳議事了。怎麼就這麼貪睡,竟忘了時辰。
舒靖容咬著脣,悔自己睡遲了,急忙起身,伸手拉過蓋著的海棠紗銀龍紋長褂,穿在身上,便要下榻。
屋外侍女聽見夫人醒了,便請安進來伺候,白衣女子洗了把臉,坐在鏡前禮妝。
侍女伺候著梳整發(fā)髻,靜靜觀察著主子的臉色,見她向來沉默冰冷的面龐竟帶著三分喜色,想來心情是大好的。
這侍女察言觀色,乖巧伶俐,便笑著說道:“夫人今日心情很好呢,這香氣聞著就讓人舒暢。”
聽她如此說,白衣女子便微微一愣,隨即細細品了周身縈繞的香氣,的確有些不同,不是日常慣用的,卻似曾相識。
驀的,臉色一沉,微微擡了右手,細細觀察袖口顏色,隨即厲聲道:“你先下去!”
突然見主子變了臉色,那侍女也嚇得不輕,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福了一福,急忙退下了。
舒靖容身穿的海棠紗銀龍紋長褂,本是聽雪樓主的貼身之物,白衣無雜,此刻袖口卻若有似無的泛著螢螢綠光,聞之一股梅香清冷凜冽,卻是江南舊居屋後那片綠萼梅花的香氣無疑。
白衣女子定定的坐在那裡,絲絲縷縷的記憶便慢慢浮起。
當年在江南養(yǎng)病之時,墨白提過這綠萼梅花的用處,說如果能得了綠鞘砂仁和天香豆蔻,將三味藥合了,便可配得良方,治癒我不能生育的病癥。然那是,這兩位奇藥世間已絕跡,我縱使再有不甘,也只能放下。樓主衣物向來是一片白淨,絕不許有絲毫暈染,而今,袖口處點點綠色,卻是藥粉所染,且那香氣如此獨特,我是絕不會認錯的。難道,墨白姑娘已然得了那兩位藥材,配得了治癒我的方子了?卻爲何不給與我,而要交給樓主呢?若樓主得了,爲何還要瞞著我?
白衣女子疑竇縱生,越發(fā)緊張,緊握袖中的血薇劍,手掌中已有冷汗浸出——蕭憶情,我,已將自己最後的信任託付於你了,你,你不要負我纔是。。。
議事大廳
此時,南楚及四位護法已然悉數(shù)到齊,與高位上白衣勝雪之人,商量著洞庭邀月居一事。
“啓稟樓主,紫陌已然查清了這邀月居的底細。”紫衣麗人,鬢邊金釵牡丹光華閃爍,微微一福,便緩緩道來:“邀月居,岳陽第一尋歡作樂之所。頭牌杜意濃,善歌舞,又懂詩詞,可謂才情。卻只有一事不能,這女子從不彈琴,每次表演,身旁定隨著一位撫琴的先生。聽聞這位琴師名喚琳瑯,眉眼俊俏,皮膚白皙,若不是一身公子打扮,常人皆以爲又是一位絕色佳人。”
“也許,他就是女扮男裝。”紅塵接下話茬,些許疑慮。
“未必!”紫陌微微擡了擡發(fā)上的金釵,絞著手中的絹帕,駁道:“聽聞岳陽百姓皆傳,這杜意濃眼光甚高,縱使你有黃金萬兩,也要入了她的眼才肯陪酒一席。而替她把關(guān)的,就是這位琳瑯琴師。於是那些個紈絝子弟,想要一見芳容的,先備下黃金一千兩,好不容易過了關(guān)的,也只不過陪酒半個時辰,便完事了,這杜意濃只賣藝不賣身。”
半晌,無人言語,忽的一身青衫的男子,俊朗的聲音響起,帶著玩味之意:“一千兩黃金,只半個時辰,那這邀月居勢力擴充如此之快便也不足爲奇了。”
紫陌接著說道:“當?shù)匕傩战詡鳎@頭牌其實已心許那個琳瑯師父了,縱使再有錢的公子,拿個金山而來,她也不放在眼裡的。”
“是男是女還未定呢,當真可笑。”紅塵不知怎地,言語中竟透著絲絲怒氣,紫衣麗人見了,掩嘴笑了,斜眼看著碧落護法,笑的頗爲有深意。
正不知如何定奪之時,弟子來報:“啓稟樓主,靖姑娘到了。”
只見白衣女子跟著弟子進來,也不失禮,貿(mào)貿(mào)然踱步高臺,落座白衣樓主身邊。
雖一句話沒有說,可是女領(lǐng)主冰雪的氣勢已然使議事廳內(nèi)的氣氛降到了冰點。輕紗遮住的面龐,暗沉的如夜空下的海,讓人摸不著頭腦。
蕭憶情早已察覺出白衣女子的不對勁,便也無心再議事了。
輕輕吩咐道:“先退下吧。”
“是,屬下告退。”
待到諸人離去,蕭憶情便輕問身旁之人,帶著三分促狹:“怎麼了?昨夜睡得不好?”
“議事要回避我?樓主,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是瞞著阿靖的?”白衣女子言辭犀利,冰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白衣公子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卻仍舊掩飾著:“見你累極,睡得香甜,便沒有叫醒你。不過,這個邀月居卻有些意思的,費些心思收拾了,也不算浪費時間。”
白衣女子垂下眼簾,嘴角微擡,冷冷的說道:“那樓主可有人選了?”
“方纔議事之時,那二人的反應(yīng),讓碧落和紅塵同去,也許可事半功倍。”蕭憶情看事通透深遠,絕不是凡人可及的。
“樓主果真思慮周全,滴水不漏。阿靖自愧不如。”
見她如此,白衣樓主也斂了笑容,正聲問道:“阿靖,你到底要說什麼?”
“碧痕散!”從來都不是拖沓的性子,三個字便生硬的從口中蹦了出來。
“你知道了?”白衣樓主微微一愣。
“不然呢?你還要瞞我多久?”阿靖難掩心中的情緒,不依不饒,步步逼問:“碧痕散現(xiàn)在哪裡?”
“若我說我已毀了呢?”此時的蕭憶情,幾分女氣的眼睛裡竟帶了幾分怒氣。
“蕭憶情!”阿靖已然氣的也不輕了,眼眸紫色上漫,隱隱泛著淚光。
“爲何如此殘忍,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扼殺了?誰要你來替我做決定?”血魔之女竟有了殺氣。
“你本就是我的,決斷自是要我來做!”白衣樓主逆天的霸氣,此刻便也顯露無疑。
“哈!又要提醒我下屬自當有下屬的擡舉,更不可忤逆爲夫之意,亂了章法綱紀,是嗎?”白衣女子笑的蒼涼而悲傷:“我將最後的信任都交付與你,可你,爲何要負我?”
白衣樓主聽聞如此,眼神直直的看著面前女子,緊咬朱脣,淚水凝結(jié),不僅心中一軟,嘆息道:“阿靖,我不可以允許你有一絲閃失。。。”
“所以,你要替我決定一切?阿靖斷不是任你擺佈的玩偶!”
言畢,大踏步的離去,袖中緊握著血薇劍,流水已然劃過略微蒼白的臉龐。
“洞庭的事,就交由阿靖來辦吧。明日要動身,今日還要很多準備,晚間我便歇息緋衣樓了。。。”女子微微駐足,聲音冷冷的傳來,隨即回身,恭恭敬敬的單膝跪地道:“屬下告退。”
沒有出言勸阻,蕭憶情定定的站在那裡,良久未動。初春的風燥熱的舞動著,可心中冰雪寂寞的心事何時纔會融化。
覆手而立,掌中緊握的,赫然是那隻藏著熒綠色藥粉的月光石小瓶——阿靖,你的信任,我終究未負,可我的信任,你爲何終不肯相信呢?
於是,第二日,聽雪樓的靖姑娘便離了樓,一身緋衣如鮮血般殷虹,袖中的血薇劍更是在晨光中隱隱幻光無限。隻身前往洞庭,僅領(lǐng)了吹花小築玄字號十名殺手,其餘人等皆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