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真的很不同!
已是七月了,徽音坐在書案后,面前放著一本書、一塊玉佩。康熙出巡塞外,估計到下個月就該啟程回來了,不過這個和她沒什么關系。
徽音伸手撫過桌上的線裝書封面,將那塊玉佩拿起來于掌中翻轉,她低垂眼簾,望著那本書輕輕笑了。《司馬徽音傳》是出自她手中的自傳,每一位司馬家的繼承人,從確定身份后都要著手寫一本自傳,可惜,這一本并未寫完。
這本自傳,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寫了,從字跡就能看出這一點,初始的稚嫩難看,后來才慢慢變得有形有韻。以前,她總認為時間久了會忘記小時候的事,擔心寫不全經歷過的種種,現在回想起來才醒悟,其實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在下意識地逃避殘酷的遭遇,所謂心魔,大約是那時就深種于心底的吧!
徽音素手抬起,將手中的玉佩迎著光置于空中,漂亮的眸子看了半晌后放下它,隨意開始翻動桌上的自傳。自三十七年她到大清后,這枚龍鳳佩就變得和普通玉佩沒什么兩樣了,里面的陣法許是在穿越時空的時候耗盡了能量,這都快十年了,也沒有半點反應。她甚至連陣法的存在痕跡都察覺不到了,不曉得還有沒有恢復的一天。
瞧著書中的內容,徽音可以很平淡地讀下去,她已經完全擺脫了心魔的影響。
上個月那幾天,胤禛連著與她共眠,每夜都會因夢魘之故被她驚醒兩三次,直到兩天后這種情況才稍微好轉,卻在第五天時,她平穩地睡了一夜,即使夢到的東西變化不大,可是始終未曾驚惶而起。
徽音不得不承認,她是有些感動的。
第六天時,她的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胤禛卻疲憊不堪,足足緩了有兩天,才恢復至從前的模樣。
合上這本自傳,徽音后靠到椅背上,閉眼探出神識,一瞬就覆蓋了整個雍郡王府,甚至還能探到隔壁的八貝勒家,經此一役,她的神識強大了很多,筑基后期大圓滿的境界也穩固了不少,心魔,已然被克服了。
破而后立,的確,正如胤禛所言,只有撕裂了那些記憶,才能直面過去,徹底跨越心中的樊籬,求得更高的心境。
求道之路,容不得絲毫迷茫怯懦,立身持正,堅定己心,經歷世間萬千,不能單純地過了就算,而是要身在其中、心也在其中,完完全全地經過或苦或悲的一切,體味人世百般滋味,徹底地從中超脫,才能窺得天道之門。
徽音清淺一笑,只覺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明,身心平和到了極點。
本以為再克服不了心魔的話,就要去小湯山的別院不停地奏樂壓制,卻沒料到能徹底將之克服,真是意外之喜了。
未曾收拾書桌上的東西,心情很好的徽音起身轉到后院,打算和黑帝增進一下感情,前段日子她自顧不暇,便沒多理會它。想來沒了兩個孩子,黑帝也是寂寞的,再加上被困于四方之地,難免郁悶不已。
“額娘額娘!”顏顏還未進院子,就已經喊了起來。她已經七歲了,平日養得精細,身量拔高了很多,比起同齡的女孩子,更像是有九歲大。
沖到臥房轉了一圈沒見到人,小丫頭奔出來直往后面跑。自她六歲起,徽音和莫璃就在胤禛安排的教育之外,開始和她說起一些應該讓她知曉的事,比如說她的額娘的來歷,比如說她身上的異能,比如說她修煉的《仙音引》。
轉過屋子時,顏顏卻頓足不前了,她看著和黑帝玩鬧的額娘,臉色倏然變得難看,須臾,小丫頭轉身離去,袖子里的手收緊了許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這邊的徽音望向女兒剛剛站著的地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最終搖搖頭嘆息了一聲。
顏顏是去年才開始正式修煉《仙音引》的,之前幾年因她年齡太小,沒有任何心境可言,為了不讓修為比心境高出許多,以至于走火入魔,所以一直只教她怎樣將靈力運轉大小周天,并未傳她功法。
水靈根的資質是極好的,顏顏的修煉速度很快,借由徽音刻錄在她房中的聚靈陣,即使從未進入過須彌境,也吸收了很多天地靈氣,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是練氣期第三層的境界了,可見她本身亦是勤奮有加的。
只是……
徽音不知該怎樣面對如今的顏顏,知曉她的來歷后,這小丫頭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變得沉默了很多,時不時還會出現方才的情況,她這個做母親的,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出了西北院的顏顏走到府里的一個亭子中坐下,伸出右手將攥著的一塊玉佩放在石桌上,鎖眉盯著它發起怔來。據說,額娘是被一塊內含陣法的玉佩帶到現在的大清的,如果她猜得不錯,應該就是這塊龍鳳佩了。
初聞額娘來歷的時候,顏顏是不信而又驚懼的,哪怕是已過了好幾個月了,她也很害怕,害怕額娘某一天會突然回去未來,撇下她、撇下阿瑪,如果毀了這塊玉佩的話……
石桌邊的小女孩抬起右手,黑亮的眼睛狠光一閃,就要運氣碎了那玉佩,然而,最后她也還是放下了手。
“三格格可是難得在府里呢!”忽聞一道女聲,嬌柔中透著股子暗諷,卻是今年入府的烏雅氏。
顏顏眸底劃過不耐和厭煩,起身拿了石桌上的玉佩就要離開。這位烏雅格格是德妃的族親,這幾年她常在宮里,慢慢的也曉得了自家阿瑪和德妃的關系不好,對那個所謂的瑪嬤實在沒有半點好感,更何況她的嫡親瑪嬤可沒少對她出手。
“三格格拿的是什么寶貝?可否借婢妾一觀?”烏雅氏眼尖,直接開口要看,一張俏臉上浮著笑容,眸子里卻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嫉妒和厭惡。
顏顏并未開口,這一刻她雖不喜這位阿瑪的女人,心里卻轉出一個陰暗的念頭。于是她伸出手,把龍鳳佩遞了出去,表示同意借出一觀。
烏雅氏拿過那塊玉佩,發現竟然是一塊難見的美玉,還雕刻了祥云龍鳳的圖案,這可是非皇家不能用的東西啊!
“三格格,婢妾沒聽說皇上賜過這么一樣物什啊,敢問三格格何來此物?”烏雅氏意有所指地開口,神色變得有些嚴肅,眼中卻已經定下了“逾制”的罪名。
“烏雅格格,皇瑪法賞給我的東西不知凡幾,你如何清楚我那兒的賞賜都是些什么?”顏顏扯了扯嘴角,極像胤禛的眸子盯著面前的人,表情有些傲慢,看似十分不屑烏雅氏一樣。
不過一個格格,再受寵不還是個女兒身?過幾年照樣是嫁出去伺候男人的命!
被那看不起的眼神刺激了,烏雅氏怒火中燒,她是德妃娘娘的族親,雖是包衣出身,可到底是皇妃親戚,何時被如此相待過?入雍郡王府前,德妃娘娘更是給過承諾,若是生下兒子,定要扶她做側福晉的,到時候西北院一個病秧子算得了什么?
顏顏對他人的情緒變化有天生的敏銳,她不著痕跡地將視線移向那塊玉佩,略帶些急切地道:“烏雅格格,看了這么久,該看夠了吧?”
烏雅氏憋著口氣,此時察覺到三格格很緊張這玉,不由得生出了壞心,她笑顏如花地遞回手中的玉佩道:“既然是御賜之物,三格格可要收好啊,不然……皇上可是要降罪的!”
顏顏伸手去接,就在兩人交遞的時候,玉佩擦過她的手落了地,耳畔傳來烏雅氏的驚呼:“這……三格格,婢妾遞給您了啊,這可怎么是好?”
這般假惺惺的腔調作態,站在那里的小女孩無暇理會,只是低頭看著龍鳳佩墜地、摔碎,心里忽然大松了口氣。
烏雅氏暗地里高興不已,打碎御賜之物啊,這罪名即使是深受隆寵的三格格,恐怕也好過不了,說不定還能拉了西北院的那個下水,到時候看爺還不厭棄這母女倆?
顏顏本要彎腰撿起碎成數塊的玉佩,卻猝然抬頭望向側前方,頓時一陣心虛,似不安似愧疚地喚了一聲:“額娘……”
徽音也是剛來,她掃過地上碎了的龍鳳佩,寧默的眸子流露出幾分深沉和惱怒,神色難看地走了過去,不顧在場的人,蹲下后親手一點點撿起碎玉,盡力克制著不讓人看出她身上的顫意。
龍鳳佩碎了?
“妹妹給姐姐請安,姐姐吉祥!”烏雅氏草草行了個禮,萬分不甘心向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低頭,就算是個側福晉又如何,說不定出身還不如她呢!
徽音抽出隨身的帕子,把玉佩的碎片包好,起身就要離去。
“姐姐,雖說是在府里,但是總穿漢裙到底不妥,姐姐還是……”烏雅氏幸災樂禍地瞅著因為玉佩碎了而臉色不好的母女倆,好聲好氣地規勸道,暗指某人身為皇家女眷,卻如此大大咧咧穿著漢裙晃悠,簡直不成體統。
其實烏雅氏更想好好的奚落一番,卻終究顧慮著身份的不同,側福晉到底不是她一個上不了玉碟的格格能比的。
徽音猛地頓足轉身,傲氣凌人地冷哼,斜睨一眼敢挑釁她的人:“烏雅格格,記清楚你自個兒的身份,我的事輪得到你一介格格來指手劃腳嗎?下次再想算計別人,也冷冷腦子,免得反被人算計了還暗自高興,真是不知所謂!”
顏顏聞此,面色立時白了,她知道這說的是誰。的確,玉佩碎了,是她故意激怒烏雅氏,借其之手做的,落地的剎那,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接住,卻始終沒有動手,或者說她壓根沒有要接的那個想法。
額娘知道了,額娘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顏顏抬眼四顧,后悔不迭地想要道歉認錯,可哪里還有自家額娘的影子?她頓時慌了,趕忙往西北院跑,生怕慢上一點兒就會發生什么難以挽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