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陷入黑暗,緊接著一片白光閃過,我看到樹樹梨花綻放,雪白的梨花瓣飛舞成海,而她……就在那梨花深處,一襲飄逸青衣、含著梨白般的笑靨,溫柔地遙遙相望……
“終于……見到你……了!”我勾唇合眼,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哭嚎之聲隱約遠去,那折磨我快要三年的寒癥,終于消失了……
徽音,我一定要再見到你,然后告訴你,我,懂愛了!
嘩嘩的海浪聲此起彼伏,我眺望著這片海的另一邊,那個木意追說,她就在海的那邊……
低頭看看半透明的身體,我嘆了口氣。
那木意追點了我的眉心,記憶中就出現(xiàn)了許多許多的東西……好吧,如今不能稱之為記憶了,應(yīng)該是我的識海。
據(jù)識海中名為《陰陽凝魂經(jīng)》的修煉功法說,人的元神由魂魄聚合而成,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
我檢查了自己的情況,發(fā)現(xiàn)本該常在外的天地二魂游離在周圍,命魂隨著死亡已經(jīng)消散,奇怪的是,本該隨命魂一起消散的七魄卻俱在,這大概是……我為何又一次靈魂不散的緣故了。
除此之外,兩世為帝讓我?guī)е鴿夂竦淖衔垰?,這對于修煉來說可謂是大有益處,而且我的靈魂上,似乎還帶著一股純凈而不怎么強盛的靈氣。
生前站在凡人的頂端,死后……我卻發(fā)現(xiàn),原來所知的世界,真的太小太小。
識海中除了修煉功法,還有關(guān)于修煉的世界的許多常識,比如說……我終于知道,她真的并非凡人,而那些年里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殊能力,事實上不過是九牛一毛的九牛一毛,就連去世……也不過是個假象。
可我……無法指責(zé)她棄我而去,只因為面對這長生不老之道,沒有誰會不動心,即使如我,亦是如此。
修煉的世界里分很多種,人修,魔修,妖修,魂修等等等等,而她走的自然是人修之道,且在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
收回視線,我盤膝懸浮于沙灘之上,想要見她的念頭,竟是比剛駕崩的時候更強烈了。
只是,如果想見到她,我必須得先存在到那個時候才行。
以我目前的狀況,只能按照功法所述,一點點吸收天地靈氣,補全三魂七魄,更加凝實靈魂之后,擁有足夠的靈氣方可凝魂成體,重新?lián)碛猩眢w。
然,這也不過是將將開始這條路而已。
道以心得,心以道明。心明則道降,道降則心通。
要我一個為過帝王之人求道……其實真的有點難。
海浪突然高高揚起,水花穿過我的靈魂打向了沙灘,我有點意外地睜開了眼。自從無意識地到了這里,沒多久就碰到木意追、進而守在這海邊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片海如剛才這樣。
這片海,很安靜,安靜得都讓我以為它并不是海,而是一個湖泊。
遙遠的海面上空,白色和藍紫透白的光芒交織碰撞,我猝然驚起,上浮了一丈多,瞇著眼睛盡力看去。
這是靈光,有修煉之人在斗法?還是切磋?或者……是傳說中的殺人奪寶?
修煉之人……哦,我又忘了,這應(yīng)該被統(tǒng)稱為“修士”,他們的世界里弱肉強食,以境界和力量為尊,就像她所出生的司馬家一樣。
距離慢慢近了,我能看到除了靈力的光芒外,還有飛劍在狂舞,這到底是什么人……在這里待了好久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動物以外的活物。
心中轉(zhuǎn)過各種念頭,我突然有點忍不住地顫動,該不會……該不會是她?海的那邊而來,又是修煉的……難道真的是她?
狂喜、期待,欣然還是無措?我居然判斷不出自己的感受。
斗法的靈力波動漸漸明顯起來,我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逼迫而來的氣息和壓力,這是……修士因修為而擁有的靈壓,還有斗法時不可避免產(chǎn)生的殺氣。
“喂,你下狠手啊!”是木意追?
我驚訝了,同時也確認了。
注意力轉(zhuǎn)向那閃電一般的藍紫色靈光,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先停下來的白光褪去,點點靈光之中露出一道身影,正是那僅有兩面之緣的木意追,縱然還是氣質(zhì)純圣、翩然如仙的模樣,卻明顯有些狼狽,長發(fā)略顯凌亂,衣衫上也有幾處破損。
是她,真的是她!
若非迫于那幾近要抹殺我的靈壓,我早就飄過去了!
藍紫色的靈光后飛先至,恍若魅影般截住了木意追,那光芒之中的人影也慢慢清晰可辨。
純白如雪的漢裙羅帶,布料上隱約閃爍著細碎的銀光,長發(fā)一半挽髻一半直垂背后……我僅能看到她的側(cè)面,卻已然感受到了那身飄渺出塵、超凡脫俗的清逸之氣,比之從前越發(fā)的濃郁深重,從前我常常害怕會消失的煙火氣,如今已是消失殆盡了。
她,根本已經(jīng)是個仙人了。
“切磋之時若不以命相博,你待日后對敵時,哪個會手軟留情,將殺招慢上半分?”
清潤肺腑的嗓音,一如往昔的悅耳動聽,熟悉得讓我只是聽聽,也似乎忍不住熱淚盈眶,盡管我現(xiàn)在已無法流淚了。
“就算你說的有理?!蹦疽庾飞裆蚤W,看著像是認同她所言,卻又苦笑了一下,“可你也……而且,好歹還有他人在,怎么跟訓(xùn)兒子似的……”
我楞了一下,緊接著就見她轉(zhuǎn)臉望來。
寧默一如從前的美目,絕勝的容顏上一片平靜,這般無情無緒……便是我不過是個靈魂,也覺得心頭狠狠一痛一緊。
為何,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竟是無動于衷,好似看到我也無絲毫我以為的那些……
“你我相伴許久,縱是說說也是為了你好,怎么,不樂意不成?”她很自然地轉(zhuǎn)回了頭,挑眉道。
相伴許久?
我苦澀地咀嚼著這四個字,瞪向了那個白衣飄飄的男人,止不住的嫉妒瘋狂燃燒起來。
明明是熟悉到刻入骨髓的人,明明是日日夜夜描繪的容顏,明明是……可為何,現(xiàn)在她待我卻……卻如斯陌生?
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jīng)……已經(jīng)忘卻了經(jīng)年過往?已經(jīng)不再如我一般執(zhí)著,那……我懂了愛,是不是再也來不及說與她聽?
“我說……難不成挨了你的訓(xùn),我還要反過來謝你不成?”壓抑著惱意的聲音,我充耳不聞。
“徽音?!蔽颐偷靥ь^望她,用了至今為止好不容易修煉來的微薄靈力喊道,“我懂愛了,我懂愛了!”
悲傷和快樂的源泉,彼此對等的惟一,是習(xí)慣,是在意,是嫉妒,是……即使每日看到也會不停地思念,男女之愛,說復(fù)雜也簡單,說簡單卻也復(fù)雜。
天地寂靜,只聞海浪起伏之聲。
良久,我看到她在空中轉(zhuǎn)正了身子,微微歪頭含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她竟然說“那又如何”?
靈魂驟然抽搐劇痛,我明顯感覺到原本的凝實正在減弱……呵,堂堂雍正皇帝,為人端方寡言,情緒向來內(nèi)斂于心,第一次這般大聲喊出心聲,卻落得這般下場,當(dāng)真是……當(dāng)真是……
那又如何?
誰又能想象得出,只此四個字,就足以將我擊潰?
空中的靈壓倏然消失,我輕飄飄墜向沙灘,既如此……既如此,我還執(zhí)著什么呢?君即無情我便休……沒想到,我竟然也會如個女子一般……
熟悉的幽谷清香漸趨濃郁,而我已失去了意識。
再一次擁有意識時……我一睜眼就看到了她。
和每一次受傷后一樣,我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壓抑,面無表情、冷淡漠然地望向了對面盤膝而坐于蒲團之中的她。
如今距離近了,雖然表面上不愿露出半分,可內(nèi)心深處……以及目光,還是下意識地仔細看著她。
容顏依舊……也不對,她的面貌觀之似二八年華,比之當(dāng)年我第一次見她時又多了些清透明澈的感覺,雪白的裙衫上繡著銀蘭暗紋,布料應(yīng)該是那種聞所未聞的冰蠶絲,因摻雜了銀線編織的緣故,較純粹的白衣多了些華貴,這大概就是她曾說過的“低調(diào)的奢華”吧?
只是頭上就素凈許多了,盤好的發(fā)髻上左右對稱地插著支玉制銜珠步搖,一根極細的鏈子墜著個青白的玉珠落在額頭上,除此之外……竟是再無一件首飾,卻也是因此讓她身上的氣韻越發(fā)飄緲出塵。
“感覺如何?”熟悉的嗓音,說話間她睜開了眼睛,似噙著笑意般望過來。
不由得挺直脊背,即使沒有身體,我也繃緊了全身上下:“任我消散,不是正合你意?”之前的情況我感覺的出來,如果不是被救,怎么也沒有重新出現(xiàn)意識的可能。
“呵~!”她輕輕笑出聲,放在膝上的手一彈,以我為中心的三尺之處蕩起一道藍紫透白的靈光,竟是浮現(xiàn)一個光球,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身下是個五角大陣,識海中的信息過濾一番,我方知道,這就是五行聚靈陣,卻在此時,聽她出聲道,“沒想到你都這把歲數(shù)了,死都死過兩次了,居然還是改不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毛?。 ?
悲傷、沉痛從心底彌漫到眼中,我握拳吼道:“是哪個以死逃離?是哪個棄我而去?你可知……你可知……”
“可知什么?可知你有多難過還是多悲傷?”她收了笑,平靜地仿如事不關(guān)己一般慢慢站起,居高臨下地道,“無論是你以為的死前死后,我始終陪伴在旁,陪你到了最后一刻,愛新覺羅胤禛,你以為你是誰,能夠主宰我的一切?”
這是說……她已經(jīng)仁至以盡了?
我咬牙瞪她,分明是她教會了我“愛”,如今她竟然……竟然不要我了?
骨子里的驕傲,使我為著此刻這種“棄夫”的感覺屈辱不已,她怎能……怎能……
波瀾不興的美目,無情無緒的臉龐,難道說曾經(jīng)的溫暖和感情,在她心里已然成了過往云煙,再激不起絲毫漣漪?
我陷入了極其的憤怒之中,這怎么可以?在我還執(zhí)著的時候,她怎么可以不當(dāng)回事?她怎么可以視我為過去,甚至于有一日出現(xiàn)另外一個男人……不,我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