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朕剛剛從文部那兒過來,有個問題想問一下。”康熙沒理會兒子們的反應,蹙著眉開了口,他本來就是為了解惑才上默問樓的,只不過沒想到會遇到這么多人,“你的那些學生說,在歐洲建立學院,這事朕知道是老三和老八在合計,但是其中的有些規定……朕不太理解。”
“比如?”徽音端起了茶盞,眸光微微閃了一下。
“你那些個規定是不是太苛刻了?朕雖然不喜歡外國人,但是設定四、六、八級來劃分他們學習大清文化的程度,想進入大清則還要進行另外的考試……朕問過研究這一塊的學生,恐怕并不像他們說的,為了友好往來、穩定國家邦交吧?”康熙并沒有想透這等級考試的用意,問了那些學生,說來說去都是冠冕堂皇的說辭,他可不耐煩得很。
“四、六、八級?”胤祉愣住了,在國外設置大清的學院,這事是老四提議、由他來操辦的,不過他負責的僅僅是制定學習內容和教材,以及相應的管理機制,老八這幾年在歐洲陸續傳回消息,前期準備工作正在進行,想來再過不久,這事就能開始施行了。
“四嫂。”胤祹問,“您根本不想外國人進入吧,又為何……”大清的文化何其浩繁,他們尚且學不盡,又如何要求他國之人掌握嫻熟?
胤禛瞇著眼,這件事是“罌粟”計劃里面的,不過被他拿出來做了而已,至于其中的用意,那計劃里都寫得很清楚,他全部看過了。
“不,履親王錯了。”徽音溫婉一笑,美目中一片冷清,“我不是不愿讓外國人進入大清,而是不愿讓間諜進入大清。”
“間諜?”胤祐了然,他負責大清內部的信息整理,“間諜”這個詞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卻明白其中的意思。
默默坐在椅子上,雙臂于胸前交叉,語氣冷了些:“沒錯,之前西方各國頻繁派來傳教士,這里面確實有傳教的,但漸漸地摻雜的線人就多了,相信八叔也說過,在歐洲人眼中大清是什么樣的吧?遍地黃金,百姓愚鈍,毫不費力就能得到很多財富。”
“說起來我也很納悶。”徽音伸手點點額頭,“你們在自己國內玩‘間諜’玩得爐火純青,在宮里、園子里你安排個人我安排個人,卻從未想過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愛心覺羅家的男人們,從老到少全部冷下了臉,這話中的諷刺意味,他們都聽出來了。
“徽音!”胤禛皺眉,就算他們兄弟以前爭斗得厲害,可也不能這樣明擺地說出來啊!
“老四,你媳婦說得對。”康熙眉心成川,卻并未惱怒,“這幾年朕在此處了解了很多,以前……是短視了。”他停頓了良久,嚴肅地問道,“徽音,你在歐洲安插了間諜?若不然為何那些學生手中關于歐洲的資料會那般詳實?”
聞聽此言,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個女子,只見她笑意未變地頷首:“嗯,自康熙四十八年就開始了,這些年過去,已經能得到些機密性的消息了。”
“為何不將這些人交給八哥?”胤祥生出懷疑,八哥去歐洲并不順利,若有這樣的人馬,斷不至于此。
“為何要交?”徽音施施然反問,繼而淡淡笑了,“你們兄弟中,我只信胤禛,即便出手幫了幾個,那也是因胤禛之故,莫璃曾與我一手建立起來的間諜組織,憑什么要交給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默默點頭,這些都是要交給冕兒的,其他人……干他和額娘何事?
弘冕發現叔伯們詭異地齊齊看向皇阿瑪,暗地里嘆氣不已,他的額娘也太彪悍了,瞧瞧,阿瑪都不好意思了!
胤祉兄弟幾人齊齊看向康熙,卻見他們的皇阿瑪面色都沒變一下,看來這樣的言辭不是第一次聽了。如果他們清楚自康熙四十八年他們的皇阿瑪與這個女子交鋒的情形,想來此刻就不會如此反應強烈了。
“默默,帶你阿瑪和叔伯們參觀一下‘學海無涯’,能解釋明白的就說給他們聽聽。”徽音沖著胤禛含笑點頭,繼而道,“冕兒,到我身邊來,以后這里是屬于你的,不用這么急著了解。”
胤禛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康熙,明白這是有話要說了,他率先起身,示意兄弟們同行,即使他們都很好奇要說什么,卻沒人敢表示出來,畢竟……積威甚重的老爹在場呢!
屋內人走光了,康熙沉聲道:“說吧!”估計是為了繼承人的事吧?
徽音起身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俯視著下面的建筑和景色:“我的身子最多還能支撐三年,你不用擔心這天下會落入我的手中,冕兒是我的選擇、默默的選擇,只要那個位子上的是他,我們手中的一切都會為他所用。”
“額娘!”弘冕驚起,他不愿相信,可是理智卻告訴他,額娘能這么說出來,就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可……他怎么能接受這個事實?
康熙斂目道:“朕要是不答應呢?”在聽到這女子最多活三年的時候,他心底大松了口氣,這些年他的弦一直緊繃著,就算他明白,這女子無心天下,就算他知道,有老四便能穩住這女子,但懷疑卻始終未曾消褪。
“那么,咱們就來角逐一下,究竟老天是向著你還是幫著我!”徽音轉身,絕勝的容顏一半在陽光中,一半在陰影里,唇邊的笑容富有深意而冰冷殘忍。
康熙面色難看了一瞬,抬眼時清楚地讀懂了那雙美目中的含義,他們彼此合作這么多年了,這女子的行事風格他還是了解的,遇到實力相當的對手時,她才肯陰謀陽謀地算計,如果實力不如她……壓根就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只會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
康熙回想起這幾年在“學海無涯”的所見所聞,弘昈處理事務、下達命令的時候,從來沒有避過他,看到的越多、了解的越多,就能深深感到這女子手中掌握的勢力遠非他所知的那么多,每天飛進飛出的那么多海東青、來來往往送信傳令的許多人,都是從何處而來的,他一無所知。
康熙猜,一旦他另擇繼承人……那前一刻他選好了,用不了幾天也絕對會死于非命,這……是徽音給他的逼迫!
“即使朕認同了,你以為憑他一個十歲小兒,能在消息外傳后活到那個時候嗎?”康熙冷哼道,衡量一番,這個結果他不答應也得答應,只是被人逼著作決定,如何能輕易甘心?
“這個不用你操心,如果你有意摻和,并站到與我對立的那邊,那就盡管放馬過來吧,冕兒是我和默默精心培養出來的,若連這些都應對不了,也不值得我作出這樣的選擇。”
弘冕看著額娘自豪的神情,心中頓時溫暖如春,他已經可以做額娘的驕傲了,而未來,他將讓額娘更加驕傲、更加自豪!
康熙僵了一下,聽懂了這話里的意思,他要是連同別人一起算計弘冕,那徽音也會插手其中,屆時大清只會亂,愛新覺羅家還不知要有多少人成為這場爭斗中的犧牲品,除了老四和她的兒女,她可是根本不在乎愛新覺羅家的任何人啊!
“好!”康熙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一個字,表情略微有些扭曲,眸中既有帝王的威懾,又含著凜冽的殺氣。
徽音滿意地點頭,目光移向弘冕時已化作慈母般的溫柔:“冕兒,你皇瑪法很高興由你繼承你阿瑪的帝位,還不快拜謝你皇瑪法?”
高興?
弘冕嘴角抽了抽,恕他眼拙,還真是半點沒看出哪里高興了?不過母命得從,拿出這些年養出的氣度,他恭敬地行禮叩拜:“多謝皇瑪法垂青,弘冕定當以阿瑪為榜樣,勵精圖治,安民天下!”
“嗯,平身。”康熙臉頰哆嗦了幾下,努力克制住洶涌的情緒,艱難地讓語氣盡量如常。
弘冕在自家皇瑪法僵硬的聲音中起身,退到了一邊。
“冕兒,現在我們來說下一件事。”徽音幾步走到椅子邊坐下,笑容可掬地問,“關于你未來的皇后,有何要求和看法?”
“額娘。”弘冕并沒有什么害羞的表現,只是很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性情溫柔但不軟弱,相貌中上,才情有些就夠了,至于家世……依兒子的意思,最好是現在沒落的世家之女。”
康熙聞言微愣,略微一想就明白這孩子的意思了,以沒落世家之女為后,相當于在扶持他們,這……是在平衡滿八旗各個家族的勢力?想到這里,他看向弘冕的眼神就不太一樣了。
“嗯,我記下了。”徽音聽完這些條件寬慰地笑了笑,“冕兒放心,我會用剩下的時間,為你教出一個優秀的妻子,真正母儀天下的皇后。”
“額娘。”弘冕顫聲問道,“您真的會……您騙兒子的是不是?”
徽音起身走到小兒子旁邊,摸著他的頭道:“雛鷹之所以振翅高飛,在于他們的父母敢于放它們獨立于世,我司馬徽音的兒子,必然能直面人生的種種艱難悲喜,不會逃避退縮、原地悲傷。”
“額娘……”弘冕雙眼發熱,卻努力地不曾讓淚水掉下。
“好孩子,不管遲或早,這世上又有哪個父母能夠永遠地陪著兒女呢?”徽音微微嘆息,心頭愁緒萬千。
康熙看著那對母子,不由得想起了他自己的皇額娘孝康皇后,當年皇額娘離開的時候,他也和弘冕一般大而已,可這其中的差別卻太大太大。
徽音是個好額娘,她從未將子女庇護到極致,而是用著獨特的方法教導他們,該明白的道理、該面對的爭斗、該學會的手段、該了解的世間黑暗,她從來不曾隱瞞,反而一樣樣坦陳于子女面前,仔細地解釋清楚。
康熙說不清心底是在感慨還是羨慕,這樣的額娘,不會為子女們鋪平前路,而是為他們創造合適的環境,讓他們學會本事,自己去奮斗收獲。
徽音,是個好額娘!
香山風景極美,大清皇家是在這里建了行宮的,后世人知道這里卻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乾隆年間栽種的黃櫨樹。當然,雍正七年的時候,這里僅僅是處行宮,并沒有栽種許多的黃櫨,當朝帝后卻在九月時來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