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啊,聽說你給十三的兩個妹妹送了虎皮?下次莫要再如此行事了,說出去還以為本宮沒教好晚輩,連個長幼之分都沒有,送個禮還送的沒點子思慮!”德妃照例和宜妃說了好久的話,以此晾著徽音,好半晌才開口,卻是用柔和的語氣說了句較為嚴重的教訓。
聽到上首的那婦人裝模作樣和宜妃說了今年選秀的事,而后又對五夫人表達了長輩的關切之意,方想起她來,徽音對這種每次都有的忽視戲碼萬分鄙視,當聽到傳來的是罪名嚴重的教訓,她徹底在心里笑了。這半截入土的女人是腦殘了吧,居然敢用這事來找她的茬?當時送虎皮,她給了太后一份,兩位格格三份,其中多出來的那份是指明了給十三阿哥的,今兒還是宮里面第一次有人拿這事來說道,皇上都沒說什么,這老女人自以為是個什么東西?
宜妃端茶不語,打量著那邊婆媳倆的表情。德妃嘴角含笑,眼帶快意,似是為能扣下這等罪名感到得意,而下面站著的年輕丫頭,低垂著頭看不出情緒,只是唇邊似是勾起,仿佛有幾分輕視,顯然心中自有打算。宜妃輕輕一笑,她總覺得今日深受帝寵的德妃怕是又有得難受了,那送皮子給十三、十五丫頭的事她也聽說了,可是想到皇上斷言的“鐵公雞”三個字,她就知道這事就算再怎么不合規矩,在太后和皇上尚未出聲的情況下,誰都過問不得。宜妃暗地里其實有些納悶,這德妃是不是腦子不好使了,她能想到的東西,德妃必能想到吧,難道以為憑著婆婆的身份,就能把太后和皇上都看重的人怎么樣?
五夫人充當著小透明,她家婆婆擺明了打算看戲,她又能如何?而且,據她觀察,徽音……可不是一般人能怎樣的!
“娘娘也想要張皮子?”徽音抬頭,狀似天真地問,把德妃一番教訓下的心態直接給戳出來了。一旁聽著的宜妃和五夫人一驚,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說話的女子,實在有些不知該如何作想,女子爭斗幾時會將話里的潛意思宣之于口?這徽音……簡直是個奇葩!徽音此時靦腆一笑,頗為不好意思地看看永和宮四處的擺設,卻半分不讓人覺得有失規矩,“娘娘誤會了,奴婢不是沒想著娘娘,只是……”她頓了頓,似自卑又似難以啟齒道,“娘娘深得皇阿瑪愛重,您這里什么好東西沒有?奴婢那點山野之物,哪敢拿來污了您的眼?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是四阿哥的妹妹,乃是平輩,便是奴婢送的東西入不得眼,兩位格格看在四阿哥的份上,也會收下的。”
宜妃樂了,高啊!這一番話,冠冕堂皇地說明了,不是她沒送的意思,而是擔心德妃不收,畢竟德妃對她的不滿是顯而易見的,傻子都能感覺的出來。同時最后那一句提前就杜絕了后患,以防有人說她敢送“山野之物”給皇家公主,居心不良之說。
五夫人也是開眼了,她還從來沒見過把虎皮說的一文不值的,偏還能讓人信了這話。
德妃笑容不在,臉頰上莫名抽搐了幾下,這丫頭什么意思?諷刺她眼界高,連虎皮那樣的東西都入不得眼?她剛想斥責,卻被站著的徽音堵了回來,一口氣就這么憋在胸口,更可惡的是竟讓別人看不出半點搶白的痕跡。
“娘娘是尊貴主子,四阿哥又是個誠孝的,奴婢本想送些什么討好討好您,也好讓四阿哥多看奴婢幾眼。”徽音仿佛羞怯地低頭,一旁的宜妃心里都樂翻了,這丫頭竟然這么直接說出討好婆婆博寵的意圖,倒顯得她沒點子心機,只聽她繼續道,“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的不妥,且不說您見多識廣,好東西不知瞧過多少,若是拿些山野之物來污了您的眼,回頭四阿哥哪能饒了奴婢?奴婢是個晚輩,又是妾室,但好歹也是四阿哥府里的,給您送東西送那些個粗淺的,看在旁人眼里未嘗不是矮了您的臉面,奴婢給您和四阿哥爭不了光也就算了,可萬沒有反抹了您和四阿哥面子的道理啊,所以思前想后,奴婢就沒敢拿那些個東西到您跟前了,要是您不嫌棄,奴婢回府后拾掇拾掇給您送來?”
德妃看著眼前期待而感動地等她回答的女子,胸口有些發疼,肺腑內的郁氣徘徊難散,抖了抖唇,咬牙僵笑道:“罷了,本宮不作那貪眼的,你且留著給日后的小阿哥、小格格吧!”她能說什么,她還能說什么,人家都說了,她是尊貴主子,是受寵皇妃,作小輩的處處為她考慮,連送東西都怕抹了她的面子,若是舔著臉說想要虎皮,豈不是自降身份,連山野之物都貪求,傳出去只能是她沒有半點規矩體統,這么多年來她在宮中人眼里的樣子,可就全部功虧一簣了!
“娘娘說什么呢,奴婢才成婚不到兩個月,哪能那么快呀!”徽音自己都惡心了,這含羞帶怯的,可真不好裝啊!
宜妃和五夫人配合的笑出聲來,殿里氣氛總算是好轉了。宜妃鳳眼一轉,看看德妃和徽音的表情,心情無比的舒暢,今天這門子串得太值了!
五夫人思量到這會子,才弄明白之前那場交鋒里的關節,徽音真是不簡單,一番話說下來,自言膽小怕事,又讓人覺得沒心機,還強調了四阿哥孝順額娘的名聲,試想一下,為了額娘能把皇阿瑪看重的側妻撇到一邊,還不是個孝順額娘的?至于最后那句聽著真誠的詢問,就更是高明了!表面上是坦率地表示“只要您想要,我立馬就給您送來。”實際上卻是在挑釁,“堂堂皇妃之尊,您好意思迫我一個晚輩送東西嗎?”是啊,眾人皆知的德妃,溫雅柔順、和善可親,做的出這等事?也不怕臭了名聲!
德妃氣悶,沒再多說就借口累了,命丫頭送了宜妃三人離開,自個兒調節情緒去了。
“徽音丫頭,有空來翎坤宮陪我說說話,雅茹常進宮,和你也是閨密了,便是成親了,情份還是在的嘛!”宜妃邊走邊說,艷麗的容顏上帶著笑容,即使已屆中年,看起來仍是十分動人。
“宜額娘不嫌奴婢煩,奴婢日后就常常叨擾了,您是滿洲貴族出身,常拜見您也能沾些貴氣,奴婢可歡喜著呢!”徽音淺笑如梨白一般,其實她是有些喜歡宜妃這個人的,爽利大方,修養良好,縱然心機、城府不少,可宮里生存,沒這些怎么站在妃位上?說到底,她喜歡的是宜妃的心性,這樣的女人敢于面對,心胸開闊,而且有一種家族積淀的底蘊,絕不是普通人能比擬的。
宜妃此時確定了,這丫頭既然言及出身,就是看不起德妃,敢在永和宮門前說這話,可真是膽子肥得很啊!不過她喜歡,這丫頭對她的胃口,況且能把德妃氣到的人,她怎么會不喜歡?
“你這丫頭,嘴上功夫太好,得了,回去吧,下次進宮別忘了我就是!”宜妃嬌笑著開口,任由五夫人扶著,腳步輕快地回宮了。
徽音回頭瞥了眼永和宮的門,嗤之以鼻地自語:“小家子氣,丟人!”
……
轉眼已是三月底,距上次在永和宮的虎皮風波后,德妃再也沒有在徽音請安的時候出言為難過,只是晾人倒成習慣了,仿佛不這樣干,就不是規矩了似的。徽音對此十萬分的不介意,其實她倒愿意德妃來找茬,那總好過暗地里打些什么鬼主意,不過,康熙的態度她倒是很滿意,好像完全不曉得他的愛妃和她杠上的事,正是因為這個,德妃心里再恨,也不敢在明面上真的太過。
據說,下個月四阿哥又要跟著康熙去巡視永定河了,府里的女人小算計挺多,卻不是大問題,四夫人似乎沉寂下來了,不再針對矮她一點點的側妻,徽音總覺得這是下一場陰謀前的平靜,然而想想自己院子里已經相對地控制住了,便不再擔心什么了。
此時節桃花正好,四夫人忽然說要賞花,給各個院子里都送了信。徽音琢磨琢磨,打算去轉轉,畢竟筵席什么的不參加,可以減少除侍寢日見四阿哥的次數,讓府里的眾女人慶幸安心,像這種女人間的活動不去,只怕背地里就要被說成高傲、不識好歹了。
“側夫人可來了,姐妹們都等了好久了!”說話的是宋氏,容貌看著平淡,但身材極好,即使穿著不顯曲線的旗裝,也看得出來。此時她面上一派柔和,神態舉止看著都很規矩守禮,只是話嘛……聽著像在暗指側夫人比夫人還擺架子。
“夫人到了嗎?”徽音淺笑。
“夫人傳話說片刻就到。”李氏摸著顯懷的肚子,答了話后看了宋氏一眼。
點點頭表示知道,徽音落座后瞥過李氏:“李格格的丫頭不得用嗎?如今雖是回暖了,可仍是有寒氣的,你有孕在身,不墊個墊子只怕對孩子不好呢!”
李氏聞言道謝,連忙命丫頭去取墊子來。其實她原就想放個墊子的,可是宋氏直接那么坐著了,她也不好再特殊,兩人同樣是格格,若是早就放了墊子,恐怕她就變成仗著肚子侍寵生嬌的了。本來是等著夫人來了好松口的,沒成想居然是除了請安再看不見的側夫人幫了她一把。李氏有些犯嘀咕,側夫人回門那一遭,她是擔心的,防了這么些天,肚子都顯懷了也沒見動靜,她摸不準是側夫人不計較還是在等時機,至少她心里是忐忑的,擱誰都不會原諒失了體面這回事的吧?
“妹妹們都來了?倒是我遲了呢!”惠心在一眾奴婢的簇擁下,轉過花園小路到了亭子這里,幾簇伸出來的桃枝,著花粉嫩鮮艷,倒似為她作了背景。
徽音隨大流,站起來和其他女人請安。這四夫人……看來是盛裝打扮過了,難道今日有什么用意?
“坐吧,難得天氣好,我想著妹妹們難得一聚,便置辦了些茶點,瞧瞧春色也不錯。”惠心免禮落座,有奴仆撤了石桌上的果品,自取了食盒中的點心一一擺好,都是各色的精致樣式,看著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