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清溪,水聲潺湲。
溪邊楊柳婆娑,柔麗的枝條慵懶地垂向水面,蕩起清波漣漪。
河畔青蕪叢生,春草細碎連綿。遠處流鶯飛過,啼鳴裊裊婉轉。
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美麗得那樣不真實。
如畫的景色里,一儒袍典雅的男子緩緩行來,拄劍在溪邊蹲下,從容地解去自己沾滿血污的外衣,細細地清洗起肩頭的傷處。
這男子,自然便是負傷的顏路。
他的神情依舊澹泊淺淡,即便受傷染血,也擋不住那一身清雅高華的氣度。
本來無需繞道此處,只是肩頭那傷雖不重,卻也觸目驚心,直接回去,怕是要嚇壞了他家那小師弟。
血色斑駁,很快就在清溪里洇了開去。
身后卻有一股驚人的兇煞直襲而來。
迅敏地避身而過,右手凌虛同時出鞘,劍勢低轉橫掃,一舉動搖對手下盤。劍起招落,黑影閃退,凌虛劍鋒已見血光。
蒼狼王(男子二十三號)看著自己第一次交鋒就已負傷的小腿,面具下那本就陰翳的臉龐,更是悄然地陰冷許多。
對方明明看起來只是個文弱的書生,沒想到竟是這般敏銳果決,出手利落。
溫濕的舌頭舔過冷硬的鋼爪,蒼狼王目光陰寒的盯著顏路,細狹的眼眸中閃爍著宛若兇獸般的嗜血毫芒。
腳掌狠狠的踏在泥土地面上,踩出小小的凹坑,猛沖而出,利爪帶起尖銳的破風勁氣,直攻顏路命門死穴。
感受到那猶如暴風一般的狂猛攻擊,錦衣華服的男子苦笑一聲,自己還真的的麻煩不斷。這餓狼一般的人,總該不是被血腥味兒引來的吧。
這般想著,腳下卻是不慢。足尖輕點,身形閃掠,致命之招,精妙地一一避閃而過。
后退幾步,反手起劍勢,凌虛利光開。既是染過血的劍鋒,也不需再過無端計較。
無影利爪對上雪刃寒兵,鋼爪厲鋒舞出道道殘影,皓白劍影綻出絕冷霜華。
一方攻得暴雨梨花,猛烈不絕;一方守得滴水不漏,固若金湯。
來往交擊的碰撞聲響,在這柳影溪聲的柔軟世界中奏出一曲尖銳催命的絕殺之歌。
可惜美景如畫無人欣賞,可嘆潺湲溪聲無人聆聽。劍勢流影吞滅柔枝細葉,利刃破風驚起流鶯紛飛。
蒼狼王招式迅猛,利爪帶起股股凌厲鋒銳之氣,劈、撩、揮、掃,巧招變化在分寸之間,靈活而毒辣。
顏路亦是劍勢極快,凌虛開出一片銀白寒芒,劍開獨秀,勢走險奇,角度、力量都控制得出神入化的精準。
兩人以快打快,激斗不止。
不過片刻,蒼狼王出手之間已有些焦躁,爪影不若方才連綿不斷,漸漸出現漏痕。
反觀顏路,卻是神情從容,劍勢開合,攻守兼備,張弛之間自優雅。
一場較量,高低立見。
蒼狼王這才有些后悔,竟是惹上一個狠角色。
眼前一片燦爛流影,心下卻漸感不支,眼花繚亂中,蒼狼王卻一眼瞥見顏路身前的鼓起,當下心生一計,伸爪挑向他懷中。
辛苦采集又仔細包裹的數味草藥翻滾而落,顏路沉靜從容的神色有一瞬破裂。蒼狼王見顏路神情有變,便知那東西似乎有些價值,于是掌風揮去,便要將其摧毀。
顏路心中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救,劍勢停頓,竟不知覺地露出破綻。
蒼狼王冷笑一聲,掌爪猛然一轉,竟是對著顏路面門而去。
嫣紅血光擦面而過。
熾烈溫炎的艷紅,成了顏路眼中最后的色彩。
整整橫貫雙眼眼眶的爪痕。
尖刺劃破柔軟眼珠的疼痛。
黑暗來得那么措手不及。
一招得手,那人卻并未收手,利爪再襲,此番卻是心口。
顏路雖然已目不能視,但敏銳的感知還在,心中發狠,不避不退,只是在那人襲來的瞬間,將凌虛送了他的胸口。
有肉體倒地的聲音。
胸前有尖銳的刺痛,冰厲的寒鋼觸感卻也隨了那倒地之聲拔去。
凌虛扎入土壤,支撐起血流如注的身子。顏路已無力去觸摸臉上的傷痕,卻也想像得到那駭人的可怖。
卻有一個溫厚粗獷的聲音闖入這殺意剛退的戰局。
“二當家!”
循聲轉身,卻兀地想起自己已然看不見了。只是憑嗓音判斷出來人。
“丁掌柜。”依舊是以往禮數周道的稱呼,溫文爾雅得不像是重傷的人。
剛從林間冒出頭的庖丁看著顏路的模樣,狠狠地一驚。妍麗的血色在他的肩頭胸口浸漬開去,原本溫雅舒文臉龐上如今卻貫穿著猙獰險惡的傷痕,殷殷鮮血流淌而下,美艷卻觸目驚心。
“無繇這般模樣,讓丁掌柜見笑了。”傷得幾乎要站不住,可他的氣息依舊寧靜高遠。
沒有答話,庖丁以往憨厚的眸子里卻閃過一絲鋒利華芒。
溪邊飽含水氣的涼風緩緩地流轉,吹拂走空氣中郁結的血味甜腥。
短暫的沉默中,卻是涼意不絕。
顏路終是剔透的人兒,于這詭異靜謐的氛圍下,倦然地淺笑開口。
“無繇已無還手之力,丁掌柜請便吧。”
那樣斯文的笑容忽然出現在他尚且年輕的臉上,仿若一朵暗花在清明的夜色里怦然盛放。
讓得庖丁心中又是一悸。
剛剛不是沒有殺掉顏路的念頭。
他畢竟不是什么大善人。
狂妄嘶喊的或是怯懦哭泣的,傲然赴死的或是低聲求饒的,他或許都能咬咬牙下去這個手。可唯有這樣平靜安然的姿態,讓他狠不下心。
往日也常常聽聞儒家這個低調處事的二當家的種種事跡,加上小圣賢莊這么多年的相處交道,那人成熟透徹卻與世無爭的澹泊性子,他還是很敬佩的。
“二當家誤會了。丁胖子沒這個意思。”誠懇地道出這兩句話,卻見那人含著未褪去的笑容緩緩倒了下去。
“二當家!”庖丁奔上前去接過他血跡斑斑的身子。
顏路的氣息極微弱,宛若游絲。脈象低微,但卻萬幸沒有斷絕。
簡單查看了他的傷口,面部、肩頭的傷都只傷到皮肉,唯有胸前的傷很狠,但也好在不深。不然,傷及心臟,就無論如何都沒救了。
“我知道丁掌柜是可以信任的人……”身子已傷成這般,那人卻仍是強撐著開了口,將手中剛剛舍命護著的包裹塞到了庖丁懷里。
“這是我采給子房的藥……麻煩,丁掌柜跑一趟……”
“咳咳……子房在己三區和庚三區交界處的茅屋里……這藥,勞煩您交到他手上……”
“子房愛干凈,這柄劍還請擦干凈后帶回去……”
一句一句的托付,說的卻盡是子房;一字一字的請求,想的卻并非自己。
他甚至沒有說讓他救他!
“二當家,你撐住!我帶你去找他!”庖丁背起顏路,認了方向,疾行而去。呼嘯風聲中,卻聽到身上那人兒低微的嗓音。
“把、把我丟在這里吧……回去……咳……會嚇到他……”
*
不得不說,星魂(男子二十號)從早上到現在心情都很好。
不僅見證了陰陽家高深莫測的月神大人和冷冷清清的少司命的兩敗俱傷,而且輕輕松松地就偷襲成功了存活下來的流沙白鳳。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沒人不愿意做黃雀。
正想著下一步該去往何處,卻覺藏身的大樹之上,翠葉凝霜,枝椏結雪,氣溫悄然驟降,周身血脈也正無聲無息地凍結。
冷哼一聲,星魂閃掠而出,腳尖剛剛沾地,霜雪已蔓延而來,精致藍靴瞬間封結成冰。
還未來得及催動內力破去凝冰,卻已有冽冽寒意鋪卷天地,冰刃萬盞穿空而來。
星魂眉峰驟冷,靈力洶涌而出,卷動滿樹葉華,紛飛聚散成無數利刃,與那冰刃撞擊在一起。
撲撲簌簌的撞擊聲不絕于耳,飛馳的寒華翠刃紛紛折落。
“墨家的高漸離么……”星魂勾起邪佞的眉眼,冷冷地盯著面前站定的青衫男子。
“陰陽家,星魂。”高漸離同樣瞇起眼,眸光陰暗森涼地看著對面的少年。
藍袍加身,金冠寶帶,星圖華芒,封金紋邊。也許基于他身份的原因,自小就高高在上,一身華服,憑地多了三分尊貴。
“你我也無須廢話,出手吧。我倒要看看你的易水寒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那么厲害!”星魂邪氣一笑,年輕的眼中閃過強烈的嗜戰之意。
“你想找死,我自然奉陪。”青衫鼓動,發絲清揚,高漸離周身也彌散起森寒凜冽的殺氣。
剛剛出手還只為試探,如今出招卻已是生死之分。
一者是根基深厚的劍客,一者得天獨厚的奇才。
高漸離劍勢平起,凝水成冰,易水招式引動雪寒之意,清俊之姿若江上煙柳。
星魂手聚靈力,化虛為實,藍華寶劍舞出十里光華,桀驁之態似宇內辰星。
光華傾灑,周遭云氣變色;內力相擊,真氣撼動穹宇。
地動山搖之中,卻有輕巧的聲音在頭頂炸響。
“呦,轉眼已經過去一半的時間了,大家是否依舊在很努力地殘殺呢?”
這是,第二日正午的全島傳音。
“……前三個時辰的死亡名單:男子十二號范增,女子三號端木蓉,女子七號雪女,女子八號大司命……”
并不長的死亡名單里,有一個刻骨熟悉的名字尤為刺耳。
阿雪。
阿雪,死了……
女子清麗的容顏就突然百轉千回地襲來。
她盈盈一舞的模樣,她笑傲王侯的模樣,她冷若冰清的模樣,她斂眉低愁的模樣,她淺笑婉轉的模樣,她發狠斗氣的模樣……
曾經的耳鬢廝磨,曾經的兩情依依,曾經承諾的天長地久,曾經許下的生死不離……
陰陽相隔,黃泉碧落,破碎了往昔斑斕的夢幻。
倉惶一瞬,有淚如傾。
高漸離那一刻的愣神太過明顯,甚至當星魂的靈力長劍洞穿胸口時,都沒有回神。
鮮血飛濺宛若柔美焰火剎那綻放的芳華,又如浴血之鳳凌空揚起絕塵的羽毛。
北林有燕,雨落雪兮;朔風哀哀,比翼難飛;欲折雨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阿雪,等我。
“這就死了?”斂盡靈力的星魂看著倒地的尸體,不屑地撇了撇嘴,“沒意思。”
這般說著,嘴角卻張揚起得意的笑容。
可惜笑意正濃,卻忽然就被身后那潛伏已久的暗涌吞沒。
一柄修長蒼涼的長劍自他胸口穿透而出,血色蜿蜒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身后有誰霸道森冷的嗓音。
“確實沒意思。”
小小的身軀跌落塵埃。視線的最后也只捕捉到一縷皓白發絲。
這一次,誰是黃雀?
男子九號:高漸離 死亡
男子二十號:星魂 死亡
男子二十三號:蒼狼王 死亡
殘存人數13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