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蜷在一顆樹上近三個時辰了。自出發后,接頭高月無果,他便遠遠尋了一顆大樹,屏息隱藏在繁茂的枝葉之中。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
天亮了。
曾經那樣清冷陰暗的寒夜,黑得讓他以為不會再有天亮。
少羽抬起頭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一夜的高度緊張在他的俊顏之上抹上疲憊之色,全身的警戒卻未有絲毫懈怠。
炸雷般的聲音突然在頭頂憑空響起。
他的身子瞬間緊繃,嚴陣以待,警惕的像一只可以隨時出擊的豹。
“諸位早安?!?
輕輕巧巧的聲音,卻帶著詭異的笑意。
這是……是全島傳音。
他的身子緩緩放松下來。
“昨夜過得如何呢?”
輕松的口氣,像是詢問早飯吃了什么般隨意自在。
“現在宣布到目前為止的死亡人員名單。男子八號項梁,女子六號公孫玲瓏。誒,竟然只有兩個人,看來大家完全沒有認真嘛……”
輕巧的聲音,還帶著淺淺的責備。
殺戮,是這樣自然而然。死亡如同空氣一樣時刻不離。
少年漂亮的眸子倏忽睜大。滿滿傷痛的不可置信。
梁叔?
梁叔死了?
心中有著鈍鈍的疼痛,一絲絲絕望從心底深處蔓延出來,纏繞整個心臟,幾欲令人窒息。
“那么接下來是禁區位置,等一下我會說出禁區和生效時間。請大家把地圖拿出來確認一下?!?
空中的聲音還未停止??缮儆鹩X得自己什么也聽不到了。僵著身子呆呆地怔住。
即使知道這個游戲有著泯滅人性的殘忍,即使做好了自己下一刻也將死于他人之手的覺悟,可是如今真正聽到身邊相熟相伴的人在短短三個時辰內便喪了命,他還是感覺到那一瞬的苦痛若死。
那是他最親最近的人,那是陪伴他十載的叔父,那是項家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的漢子!如今,卻只是死亡名單中短短的幾個字。
四周仿佛都縈繞著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那是當年他曾感受到的,祖父和父親身上的,明知有去無回卻不能后退的死亡的感覺……
“首先是辰時(七點),庚一區。辰時之前請離開庚一區。明白了嗎?”
全島傳音仍在通報著禁區的位置與時間。而少羽仍一動未動。地圖在包袱里安靜地沉默。
“接下來,巳時(九點)開始,甲三?!?
“再來,午時(十一點)開始,丙四。”
“諸位,繼續努力吧!希望下一次的死亡名單會加長哦……”
尾音帶著淺淺的愉悅,蕩漾在樹林上空。
隨著樹林的再度岑寂,少羽陡然間泄了氣息。僵直的身子不自主地一動,立刻惹得周圍樹枝顫動,發出響亮的聲響。
還未從得知項梁死訊的悲傷中走出,多年的經驗卻讓少羽下意識地明白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錯誤。
沉眉,斂息,周遭依舊一片寂然。
剛想要放松,耳邊卻突然傳來凌厲的破風之聲,一條灰白色的影子呼嘯著襲來,快若閃電般的從樹影間暴掠而出,直擊少年面門。
少羽沒有絲毫遲疑,隨時警戒的身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動作。后仰、倒勾、落地,干凈利落,行云流水。
轉身回看,發現襲擊自己的竟是一塊巨石,以結實的藤蔓系住,生生轟爆了自己剛剛藏身的粗壯的樹干。
“好強的力道……”
少羽還未回神,呼嘯之聲又起,灰白巨石裹挾千鈞之力襲來,剛猛暴戾的威壓,竟是無從躲避。
避之不及,只能硬抗,少羽眼神凝重,雙手伸出,內力涌動而出,與那巨石轟然相撞。
巨石上的狂猛力量頓時順著少羽的手臂暴涌而進,紫色衣袖瞬間被震成粉末。
身形狼狽的后退了數十步,方才穩住身形,腳掌在地面上踏出深深的痕跡。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少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發出襲擊的方向。
“項家少羽?”
塵霧散盡,卻見一魁梧壯碩的男子走出,聲音頗為詫異。
“鐵頭領?”少羽亦是驚訝。
大鐵錘(男子二十六號)看著對面微微狼狽的少年,剛毅的臉上難得有些窘迫之色?!拔覜]想到是你。沒事吧?”
少羽甩了甩被震得發麻的手臂,搖搖頭表示無礙,又苦笑一聲:“若是換了真正的鐵錘就難說了?!?
看著大鐵錘手上拿著的剛剛襲擊自己的武器,一條粗實的藤蔓兩端系了兩枚巨石,原來是大鐵錘的山寨版啊。還好是山寨,若是真正的鐵錘,就憑剛剛那剛猛勁爆的力量,自己就絕非輕傷這么簡單了。
雖然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少羽的防備仍舊沒有絲毫放松。
在這個只能存活一人的變態規則下,信任幾乎變得脆弱得不堪一擊。從并肩作戰到揮刀相向,也許只是一個念頭的事。
殘忍的規則,足以將理性拉扯撕碎,把人逼瘋。
畢竟,只能活一個不是么?
更何況,他們兩人并不很熟。
剛剛那充斥整個山林的殺意也不是假的。
“本來分到了這個,但我實在用不慣?!贝箬F錘看少羽在打量自己臨時制作的武器,指了指背后背著的一柄劍道?!皩α?,你分到了什么?”
少羽只是不語。緊握的拳也沒有放開。
繁茂的林木遮擋了淺淡的霞光,在少年身上投下一片暗影,清秀的面龐上看不清表情。
大鐵錘明白這沉默的含義。
不再多問,話鋒一轉,低聲道:“剛剛的聲響太大,我們先離開這里?!?
“嗯。”
*
山林寂寂,不遠處有濃郁的肉香飄來。
庖?。凶尤枺┛粗鸲焉霞苤纳珴杉t潤的烤野兔,神情專注而認真,好像這小島不是殺戮的游戲場,倒是他家后院的廚房。
沒有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躲藏,也沒有主動出擊去殺掉他人的打算,庖丁只是隨意找了個地方歇腳、吃東西,真真把隨遇而安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而他怕是在這種情況下,所有人中唯一還想著怎么吃的人。
其實庖丁想得很明白,反正大家最后都是死,只不過死前得空賞賞風景,會會老朋友,挑挑風水,最后選個死法而已。
他活了大半輩子了,沒什么遺憾也沒什么牽念,既然注定要死,不如享受現在的分分秒秒。他庖丁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是最通透的人了。
他做了一輩子廚子,臨死前自然不能虧待了自己。
嗅了嗅空氣中醇厚的芳香,看那皮層光亮油滑,庖丁憨厚的臉上咧開一抹笑容。
“好嘍……”最后撒上些許白色粉末,庖丁滿意地拍拍手。
“庖丁牌烤野兔,皮酥肉嫩,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多年的習慣使然,每每做成一道菜總忍不住吆喝幾聲。只可惜,此處無人應答啊。
庖丁剛捧了捧肚皮,準備開動,前方叢枝繁茂的灌木葉子卻細微地抖動起來。
“誰在哪里?!”聲線立馬緊繃,庖丁細小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大聲喝道:“出來,別跟你庖丁爺爺耍花樣!”
微微沉寂了片刻,又是一陣窸窣之聲,一道略顯枯瘦的身影,終于是緩緩的出現在庖丁視線之中。
“庖丁師傅,真是巧啊?!?
來人雖是打著招呼,聲音卻是陰鷙毒狠。
暗紫色的衣袍,花白陰冷的眉,冰冷鐵色的機關手,來人正是公輸家的公輸仇(男子十三號)。
“公輸仇?”庖丁突然間怪叫一聲,連散落一旁的包袱都未來得及撿,轉身向密林深處飛奔而去,跑得那叫一個利索,矯健的身姿與那肥壯的體形明顯的不相符。
庖丁毫不遲疑的逃跑也讓公輸仇一愣,隨即蒼老的面容上再次浮起冷狠的表情?!肮唬贿^就是個廚子……跑得倒是夠快。”
本欲離開,聞著空氣中馥郁的濃香,公輸仇卻止了步。
心驚膽戰地熬了一夜,包袱里的干糧又干澀得難以下咽,如今這肥美的烤野兔就在眼前,自然要犒賞自己一番。
“嘿嘿,這么好的東西,怎能暴殄天物?”
毫不遲疑地拿起咬了一口,皮層酥脆,外焦里嫩,肉質肥而不膩,柔軟濃香。
“不愧是庖丁。”公輸仇忍不住一句贊嘆。
畢竟,庖丁可是舉世難尋的好廚子,廚藝自是沒得說。即便在這荒郊野嶺,一只烤野兔也做出豪華酒店亦難及的水平。
“呃……”
滿嘴的醇厚濃香還未散盡,喉口卻突然有什么腥辣的東西瘋狂地涌上來。公輸仇本一臉享受的神情忽然間變得驚駭,詭異得像個博人一笑的小丑。
只可惜這里的觀眾少得可憐。
“有毒……”
公輸仇壓著喉嚨,一陣劇烈的嘔吐。黑紅色的鮮血混著還未嚼爛的肉屑一同噴涌出口。
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卻不能緩解絲毫的疼痛。
睜大的眼幾乎要暴跳而出,毒血自七竅流淌而出,描摹出駭人的軌跡。不斷地在地上翻滾,不斷地扭曲著身體,瀕臨死亡的嗚咽,在這靜寂的山林中,令人毛骨悚然。
終于,歸于平靜。
不遠處,庖丁冷眼看著公輸仇毒發、掙扎、死亡,以往憨厚的臉上是濃濃的譏誚。
“你庖丁爺爺的東西也是那么容易白吃的么?”
冰冷的聲音打破山間的靜寂,帶起回音陣陣。
男子十三號:公輸仇 死亡
殘存人數3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