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巨樹聳立,樹干上還帶著點點暗紅血斑,空氣中彌漫著尚未散盡的森冷肅殺之氣。
亂神看著跪立著的已逐漸冰冷的巨人般的身軀,不屑地哼了一聲。
剛剛打斗中沒有注意,這個已經死去的男人身后背負的劍竟然是真剛。那把他們所謂的領導人物的佩劍。
真好笑,自己如今拿到了兩把六劍奴成員的佩劍,卻都不是自己的。
不知是天生的警惕作祟,還是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息一掠而過,亂神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對著空無一人的樹林開口:“戲看夠了,還不出來?”
無人應答。唯有樹葉溫柔的低語。
“你該不是怕我會干掉你吧!”亂神仍是自言自語般冷笑道。
這次連樹葉都寂靜無聲。
亂神沒有再出言,但也沒有動。
一場無聲的暗斗。
終于有蒼老卻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
“老夫只是來取回自己的東西。”
果然是他。
那個老鬼,最擅長的就是隱形技能。自己也不過是因為和他相處時間長了,才能稍微感應到他的存在,卻也不能準確判斷他藏匿的方位。
眼神微瞇,亂神將真剛劍背于后背,斷水劍出鞘,寒光凜凜地握在手中。“哦?這把斷水劍可是我分到的,為何要給你?”
風的流向亂了。
有一絲透骨的寒意從后背襲來。
揮劍轉身,卻是空無一人。
眼瞳驟然一縮,亂神還未回轉身來,身后已響起一抹冷漠蒼老的聲音,一只利如鷹爪般的手無聲地鎖住了他的脖子。
“別動。”
一身灰衣的蒙眼老者,正是與亂神同為六劍奴的斷水劍的主人,斷水(男子十八號)。
黑布蒙眼,目空一切。放棄了視覺,出手卻依舊精準無比。
“果然是深不可測,取命無形。”一招被制,亂神神色不變,眼目微垂地低聲冷笑。心中卻在暗罵這個蒙起眼睛裝神弄鬼的老頭。什么已臻化境的聽覺感官,什么心眼境界。也不知是真瞎還是假瞎。
“老夫是來取自己的東西。”斷水重復著剛剛的話。古井無波的聲音,有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和一絲冷淡的殺意。
“呵呵,好啊,反正我拿著兩把劍也沒什么用處。”亂神這般說著,手中的劍也緩緩放下,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地交了過去。細長的眼中卻掠過一道隱晦的暗沉陰冷。
斷水收了手,側身伸手就要接過。而此時亂神抬手一橫,斷水劍凌空一顫,清冽光寒,劍刃忽轉,削向老者腰間命脈。
如此近距離的發難,劍身幾乎瞬間劃破衣衫。
斷水卻意外地不閃不躲,反而抬腿上前一步,任由長劍狠狠劃過柔軟致命的腹部。
亂神未曾料到斷水會如此。腹部中劍,又是那樣的力度,豈不是尋死?
斷水抓住亂神一瞬的愣怔,手中連出數招,一把奪下了斷水劍。
亂神見武器被奪,立刻抽身后退,卻驚覺老者腹部沒有絲毫鮮血流出。
明明砍中了。
陽光自枝葉縫隙中流瀉。有什么金光燦燦的東西耀了他的眼。
金絲軟甲。
那是金絲軟甲。
普通的布衣之下穿了那刀劍不侵的金絲軟甲。
該死的,斷水那家伙竟然分到了這個么!
奪過佩劍,斷水沒有絲毫停頓,冷淡陰涼的殺意一瞬蔓延而出。既然是對方先出了殺招,自己如此,也不算背叛同伴。
更何況,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同伴一說。不過是互補利用罷了。多么脆弱的關系。連自相殘殺都談不上。
右手微沉,斷水透寒的劍鋒微微一顫,劍光如流水般躥瀉,驟然化作滔天波瀾沖向亂神。
亂神反手一抽,握住真剛,就欲舉劍格擋。
漫天水波劍光之中,卻聽錚然一聲脆響,一抹凜冽白光沖破波濤而來。
斷水無痕。
斷水的得意之招。
這一招斷水無痕一出,亂神就知自己沒有了抵抗之力。
水光散盡,灰袍老者還劍入鞘,取了掉落一旁的真剛劍,翩然離去。
身后精瘦的男人胸前突然噴出一道凌厲的劍氣,夾雜著霧一般的鮮血,噴灑而出。
真是漂亮的顏色。
視線已經模糊,亂神卻仍看清了那絢爛絕美的色彩。
艷麗的紅,好像回到小時候,當年那片赤紅的天。
曾經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山村。曾經養育了他的那片淳樸自然的土地。
卻有一日無故遭到了軍隊的圍殺。
不知為何惹上的血光之災。代價卻是全村人的性命。
年少的他躲在父母的尸體之下,恐懼地看著這一場屠戮。
撕心裂肺的嚎叫響徹不絕,利刃撕裂血肉的聲音纏綿環繞。鮮血滾落塵土,蔓延成河,殘肢散落四方,堆砌成山。白骨混著皮肉,像極了村頭屠戶陳叔肉攤砧板上賣剩了的排骨和肥肉。
生命如此的貧瘠,在被屠宰的一刻,卑賤得如同馬蹄下的塵沙,在被碾壓的時候,甚至發不出任何聲響。
后來的后來,他被趙高收留。那個陰郁的男人用細長的指甲不急不緩地敲擊桌面,用一種沁骨寒涼的聲線對他說:“在這個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而最值錢的也還是人命。”
那時他問:“那我的命呢?”
“你的命不值錢,卻能為我換回值錢的命。”那人緩慢地冷笑。
“這把劍叫亂神。你的名字,從此也是亂神。”
“你的生命僅剩下一個目的,那就是,去殺人。”
“好啊!”那時,他眼角清冷,半似含笑,笑容輕蔑地這樣答道。
從那日起,他便真的不再記得自己的名字。
從那日起,他成了劍的奴隸。
揮劍斷喉,舔舐濺在唇邊的溫熱鮮血,甜腥的美味。揚起的嘴角,徒留對人生的嘲笑諷刺。
唯有殺戮的快感,給他仍存活于世的真實。他才懂得,自己仍然活著,而非一粒被歲月碾過的無聲的塵埃。
既然這個世界容不下仁慈,那我所做的又何謂邪惡?既然這個世道不辨正邪,那我犯下的可是罪孽?
殺戮一世,屠刀下的人終于換成了自己。
*
日頭中升。
林間空地,一道曼妙倩影卓然而立,正午的驕陽都未能給她染上溫度,依舊清冷猶如月宮寒女。
只是靜靜站著,就散發出常人難及的清華尊貴。
一張清秀冷然的臉,被薄薄的面紗遮住,只露出一雙婉約清亮的明眸,安靜的過分。
女子一號,姬如千瀧。
空曠的場地沒有什么遮掩,女子就這樣暴露在毒辣辣的陽光之下。沒有遮蔽物,周身又幾乎沒有絲毫防備。微微低著頭,懷里不知抱著什么。
這種松懈的戒備,簡直是等著別人來下殺手。
至少躲在樹上的隱蝠(男子二號)是這樣想的。
看著少女瘦弱纖小的背影,隱蝠不再猶豫,腳掌狠狠踏在樹干之上,猛沖而出,泛著森冷寒芒的鋼爪,帶著一股尖銳的破風勁氣,閃電般地劃向少女雪白的脖頸。
眼看就要得手,少女卻突然間轉過身來,淡漠的目光中劃過一抹戲謔。手中圓盤樣的物事翻轉,光滑的鏡面,陡然反射出強烈刺目的光。
本就因長期生活在黑暗之中而對光線異常敏感,如今被這樣的強光晃眼,隱蝠只覺頭暈目眩,眼部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感,瞬間就失了視覺,再看不見任何事物。
空中的身形詭異地被迫停下,隱蝠倒地捂住刺痛萬分的眼。
千瀧依舊是靜靜而立,眼神淡漠,陰陽咒語輕念,纖指輕彈,一根實質的金色火焰利刺,瞬間在指尖凝聚成形。
沒有絲毫遲疑,火焰尖刺脫手而出,如一抹金色閃電,飛速射向隱蝠眉間。
一股瀕臨死亡的陰冷感覺讓隱蝠本能地倒飛而出,那一簇火焰雖是偏離了致命之處,卻仍是洞穿了隱蝠的肩膀,留下一個血洞。血洞邊緣,一片焦黑之色,肉體燒焦之味隨之傳出。
劇烈的疼痛讓隱蝠被晃瞎的眼狠狠睜開,眼角有著兩條血線流出來,猶如兩道血淚,觸目驚心。
“你找死!”殺意暴涌,隱蝠再次撲向少女。
千瀧不避不慌,手掌一翻,又是一團火焰涌出,咒訣變幻,雙手輕扯,金色火焰竟是凝結成一張火網!
“去!”手指輕點,火網便向隱蝠籠罩而去。即便在交手之中,女子一舉手一投足仍然無不顯出高貴出塵。
前撲的身形受阻,周身一片炙熱的灼烤,隱蝠痛苦地抽搐掙扎,卻無法逃離,不停地發出瘋狂的野獸般的嚎叫。
千瀧手印再度變幻,火網縮小成一圈,緊緊套在隱蝠的脖子之上,焦糊之味更重。
半盞茶后,掙扎的身體終于停下,隱蝠全身幾乎已經沒有一處好皮,尤其是脖間焦黑的皮肉被掙扎時爪撓得翻卷而出,破爛不堪,面目猙獰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凸出的眼球,看上去極為的恐怖。
千瀧淡漠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清雅的容顏卻一瞬間呈現不正常的瑩白之色,心口一疼,黛眉緊蹙,受不住地吐了一口鮮血。
面巾之上立刻開出灼艷的花。
“果然,還是太勉強么……”清潤的聲音,與剛剛下手的狠辣利落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間全是令人作嘔的炙烤焦糊的味道。
唯有那藍衣清華的人兒,依舊清冷淡雅,翩然似仙。
正午,陽光正好。
男子十四號:亂神 死亡
男子二號:隱蝠 死亡
殘存人數3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