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他死,你自行了斷吧。”
林間,女子漠漠輕寒的聲音如冰若雪地落在地上,輕且脆地回響,生生扎痛了那兩人的心。
被鐮刀抵住脖子的天明一時怔然,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一旁的少羽同樣不語,只是干凈的眸光中一瞬沉郁傷痛難解。
他身子一動不動,似乎定住了一般。只任由淡淡的憂傷氣息一點點、一絲絲的蔓延開去。林木間陽光灑下,映著他俊美的容顏忽明忽滅。
半晌,少羽忽地收了周身悲傷的氣息,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再抬起頭時,竟是一臉淡淡的溫暖澄凈的笑意。
石蘭看著他,俏麗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
少羽直視著少女的眼,竟是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紫衣瀲滟,褐發清揚,步履隨意,沒有絲毫防備。
而看著少年一步步走近,石蘭沒有出聲喝止,手中的鋒刃卻沒有再前進分毫。只是那幽黑雙眸里的瞳色愈發深了。
停在女子一步遠的地方,少羽的眼眸中已不見方才的錯愕,不見傷痛,不見迷茫,只是如一汪清泉般的澄澈無波,透徹一切,包容一切,安靜地倒影著女子凝結清霜寒意的眉眼。
“兵家的人不做自殺的懦夫,怕是要勞煩石蘭姑娘出手。”溫和平靜地開口,他的聲音低柔綿軟。
“少、少羽,你干嗎?”看著走近的少羽,天明才突然回過神來,看著他松懈的防備和女子漠然的眼,驚惶地叫出聲,“石蘭,你……別忘了,可是我和少羽救的你,你、你不能這樣……”
“為什么?”沒有理會天明的叫喊,女子墨色幽深的瞳仁里閃爍著細小的光芒。
“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一個依稀不明的結果。”原本涼寒入骨的嗓音一點點低了,她周身凌厲的氣勢也隨著聲音一起弱下來。
“少羽并非在賭。”少年依舊平靜寧和地笑著看她,嘴角笑意愈發溫和璀璨。
終于在少年溫柔和煦的笑容中敗下陣來,臉上刻意為之的冰寒也再掛不住,一貫清寒冷漠的女子竟是難得地有了一絲不自在。“你就那么確定我不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不會。”柔軟地吐露,卻是字字堅決。少羽一臉溫軟的笑意,渾然不知已然沉溺的樣子。
天明看著兩人的模樣,滿臉的不明所以。怎么著,這就和好了?
“在現在這樣的氣氛里,還想著怎么救人的,怕也就你們兩個。”淡淡責備地開口,看著坐在地上仍愣怔的少年,石蘭將手中的鐮刀扔向一邊,向天明伸出了手。“真是,兩個笨蛋。”
天明有些愣愣地伸出手去,就著女子的力道站了起來。“石蘭,你……”
“如果沒有做好被反咬一口的打算,就不要再輕易做出這樣的事。”淡漠得有些疏離的聲線中,卻是不動聲色的提醒和關心。“若我剛剛真的那樣做,你二人該如何自處?”
在這個人人都為自己的存活謀求暗算的時候,在這個一絲大意便會要了命的關頭,無謂的善良只會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所以,她只能用這樣決絕刺痛的方式來提醒他們。
饒是遲鈍的天明此時也反應過來,大大咧咧地笑道:“不會啦,石蘭你那么好的人……”
少羽不語,只是眸中也是滿滿的信任。
其實他很明白,石蘭其實是內心很溫柔的女子。即使這個殘忍又荒謬絕倫的游戲會改變很多人,但他仍是執拗地相信這個外表冷漠的女子不會對他們下手。
這樣溫情的氣氛里,石蘭卻有些寂寥地搖了搖頭。“已經沒有人可以相信了。”
她曾經嘗過被至親至信之人背叛的傷,雖然最后關頭防住了那人刺向她的劍,卻擋不下那一劍留給她的絕望哀楚。
感受到女子悲傷的氣息,少羽也沒有作聲,只是撕下一塊布條,對著她受傷的手臂努了努嘴。
而石蘭只是自己捂著傷口,轉過身去,孤高得像一只受傷的獸。“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處理。”
“你二人好自為之吧。”最后丟下一句,石蘭提步便走,竟是不打算與兩人一路。
“石蘭!”
少羽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未受傷的手臂。
石蘭斂眉轉身。他一直守禮地不曾這樣叫過她。
“還有人可以相信。至少,還有我們兩個。”他的目光灼灼,嗓音輕柔卻堅定,就給人以信服的力量。
她低黯的眸光還盈著一絲欲斷未燼的哀婉,那是經年的獨來獨往,深入骨髓的寂寞徘徊。她早已習慣一人去面對,一人去承受,幾乎沒有想過,還有再與人并肩的一刻。
又想起剛剛少年的作為,看似輕率賭氣,卻是在拿性命交換她的信任。
“我們一起吧。”少羽再度出聲,他的聲線執著而溫暖。
那沉穩安寧的澄凈氣息就成了她逃不脫的劫數。
“我保證我和我小弟絕不拖你的后腿。”一旁的天明也一臉的信誓旦旦,少羽好脾氣地沒有反駁他。
女子薄薄的唇角終于微微地彎起,一絲暖暖淺淺的笑溢了出來,若春風化雨,似冰融花開。一瞬間,給那黑衣冷肅的人兒披上了一層璀璨的光華,泛起柔柔暖意。
“好。”
看著那高貴清冷的女子此刻笑得意外柔軟,少羽心頭溫軟得猶如連綿不斷的三月芳草。
握著剛剛撕下的布條,又看向自己包裹著的左手,少羽粲然一笑,對著身旁的天明道:“又是顯示你高超的包扎技藝的時候了,天明大哥!”
“沒問題,放著我來!”
“我們先換處地方吧。”
一同離去,輕盈的腳步溢滿溫馨的韻律。
陽光下少年們的笑臉純粹溫暖,成了那年夏天最動人的風景。
*
山林,湖邊,一紅一藍兩道倩影相對而立。
藍衣女子長身玉立,素雅清新的衣衫流露出脫俗的淡然,容顏冰清玉潤好似無暇美玉不染凡塵,一行一止盡占千般清雅。
紅衣女子嬌軀修長,在紅艷宮袍的包裹下更顯窈窕有致,容顏妖治艷麗宛若春日桃花風華絕代,一眉一眼皆染萬種風情。
一人傾城絕色,清華無雙。
一人風情媚骨,絕美妖嬈。
兩人只是這樣默默站著,就讓身后的湖光山色都成了陪襯。
這兩位絕世佳人,便是雪女和赤練。
赤練(女子九號)狹長的桃花眼眸水吟吟地望過去,婉轉開口的聲線中自有著一分成熟的嫵媚。“雪女妹妹,我們還真是有緣……”
“確實緣分不淺。”雪女精致玉顏上凝起一片寒霜,亦是想起當初機關城的交手,嗓音清寒薄涼。
無需多說,既然對上,就沒有不動手的理由。
靜藍素雪幻術迷離,紅蓮赤焰媚魄攝魂。
一方是六月清寒,皚皚霜雪凋碧樹,長裙流轉如波,凌波飛燕舞出絕美殺招。
一方是白日烈炎,脈脈紅霞染霜天,赤袍勾描婀娜,火媚之術燃起致命死意。
涌動的內力撩撥起一湖絢爛的漣漪,水花飛濺,如夢似幻。
其實,在這紅塵萬丈的人世間,她與她的傷痛原本就如出一轍。
她原是一舞傾城、慣看風月的舞娘,小小年紀看遍虛情假意,后來跳脫紅塵之外,往事無痕,嫣然出塵。
她本是待字春閨、妍然無邪的公主,家國亂世嘗盡人間冷暖,后來沾染凡塵之中,無心媚笑,顛倒眾生。
相反的人生,相似的心境,換一個時間,換一個立場,她們或許就不必彼此相向為岸。
“你確定我們還要打下去?”眉目清雅如畫的女子終于忍不住地開口。“兩敗俱傷,就是你要的結局?”
“那妹妹想如何呢?”狹長水眸一瞇,赤練反問道。
“我們或許都活不過明天,為什么還要用這不多的時間來互相殘殺?”攻勢減緩,雪女的聲音平靜淡然,娓娓而訴。“我不相信,你現在就毫無牽絆。”
“牽絆?”勾唇一笑,赤練手中動作同樣緩了下來。
“不錯。牽絆。支撐你走到現在的牽絆。總之,我還有想要再見一面的人……”秀眉一斂,雪女收手不動,水潤眼波流轉出訴不盡的情意。“還想與他好好道一句再見。”
赤練聞言,同樣收了手,妍麗的唇角微微揚起,不再是那種魅惑人心的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純粹安然的笑。“我也是。”
同為女子的她們,都清楚地明白,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總還是有一個放不下的人。
傷痛可以忘記,世界可以丟下,唯有刻骨相思,有著勾人心魄的力量。
想要再見一眼那個人,只要一眼,哪怕一眼過后就放手人世,哪怕一眼過后就只能期待下一個輪回。
兩兩相望,流轉出一種無意的默契。然后同時轉過身去,將背后交給了對方。
一步,兩步,散步……緩緩離去。
雪女剛剛松下一口氣,胸口卻忽然一燙。焰紅色的火焰從她心臟的部位噴涌而出,一瞬間在胸前蔓延成血,宛若心口最溫柔的朱砂。
火魅殺心。
凄然一笑。她還是賭錯了嗎?
身后,灼色衣裙包裹著女子玲瓏曼妙的身姿,看著那倒地的倩影,她的容顏溫涼滄桑。“這么多年風雨飄搖,你竟還是這般天真么,雪女妹妹?”
目光流瀉著宛若無邊的蒼茫熒焰,低斂的眉睫,幻覺般地展開一片蒼涼寂寞。“姐姐我何曾是手軟的人?”
那明艷的神情里分明有著一絲掩飾不去的凄楚,那是經年風霜刻入骨血的無人可懂的傷痛難耐。
半晌,她妖艷的眸光恢復成了荒蕪的微笑弧度,落在那倒地的女子身上,又開始了無所謂的淺笑。
“沒法讓你完成最后的心愿了,真是可惜……不過,我要見的人,一定會見到的。”
她手中握緊的是分配到的武器,那分明是衛莊的佩劍——妖劍鯊齒!
“既然讓我得到了他的佩劍,老天又如何忍心不讓我見到他呢?”
*
雪女感受到死亡來臨前的瞬間,腦中閃過的還是那男子青衫布履的模樣。
曾經幻想著與他琴簫相諧,執手偕老,在這蝴蝶一夢的浮生里長相廝守。
曾經幻想著也他泛舟湖上,清樽對月,在那秋水入畫的塵世外朝朝暮暮。
如今卻是,兩處鴛鴦各自涼。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
如花美眷,終作塵土。
再不見飛雪玉花上的羅衫起舞,再不見燈火笙歌里的眸光流轉。浮生如夢,短暫而薄涼。
不過,既然曾在九重云霄的凜冽朔風里如此痛烈地投身以入,既然曾在繁華絕倫的萬丈紅塵中如此傾心地愛過一回,那么又何必傷心,更何必后悔。
曾經被清澈湖水洗練過的心,終于化成清淡蓮花,怒放在水面
昔日的妃雪閣中,燈火散盡,笙歌停息,人去樓空之后,卻總有一個身影默默地守候。
不急,不緩,不離,不棄,無言地許了她天長地久。
那么……
漸離,這一次,換我等你。
女子七號:雪女 死亡
殘存人數1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