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奔逃了好一段距離。
身后遠遠跟著的煞氣卻未見絲毫衰減。
西方天邊的夕陽殘暉已經看不見了,天空顯現出一片漆黑的幽暗,其中只有一輪滿月釋放著詭異的清淺光亮,將這座孤島映照得一片蒼白。
少司命(女子十一號)疾行在葳蕤的樹林之中,如簾幕的枝葉遮擋中,她姣好的容顏仍是一貫欺霜賽雪的高貴冰寒,周身氣息也是不變的淡漠清華。
花紋繁復的寬大袖袍之下,纖細的手掌微微探出,凈瓷般的手指凌空輕劃,便有靈力涌動帶起樹葉凝聚懸空,只待后來人將之引發,即會炸裂奔騰出翠影葉鏢,拖住那人腳步。
飛花摘葉的陰陽之術這一路上已不知施展了幾次,卻只能困住那人一時半刻,到如今都未曾甩脫。
剛剛設下的那陰陽陣本是一擊必殺的死招,卻不料那兩人之中,一人送死,一人生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生還者劍意凌厲的強大和滔天不絕的殺意,而她因催動陰陽陣術而靈力虧減,如今硬碰,必是不敵。
于是果斷地撤退,一路設下阻礙,企圖將那人擺脫。可她太小看了那人的毅力,如今已追了近一個時辰,那人卻未有絲毫放棄之意。
夜晚時還這樣大范圍地奔走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地勢環境的判斷不若白天,不小心闖入禁區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女子心中微微懊惱,竟惹了這樣大的麻煩,腳下步伐卻輕盈而快速,前行速度仿佛飛掠。
精致的紫靴輕踏樹枝,腳步一旋,急沖的身形,突然間頓住,紫發清揚如羽翼,隨后安靜地垂下。
極動與極靜之間,完美轉化,絲毫未讓人覺得有半分的突兀之感。
清冷涼薄的眸子望著面前不遠的白衣男子,雪紡輕紗下的傾世面容依舊是沒有絲毫表情。
她識得那人。
流沙,白鳳。
踏月而立,一襲白衣在夜色下卓然出塵。右肩的白綾羽飾翩然翻飛,在暗夜中展揚出玄幻的弧線。
白衣飄袂,藍發輕揚,一身清寒自有一種卓然天成的尊華風骨。眸似寒星,眉若清羽,清寒月色下,他眉宇間的孤高顯目異常。
想起世人對他的評價:容貌俊秀,喜穿一身白衣,輕功卓越,可踏羽而飛。
寥寥幾字,便可想象出那人白衣勝雪,清湛無比的模樣。
傲然立于云端之上,行在霜天之間,俯首而視,神情漠然。
他似乎就應是這樣清冷高遠,俯視眾生的姿態。
幾乎讓人忘卻他不到雙十的年紀。
而這個遺世高貴,幾乎被奉若神明的少年,如今居高抱臂半倚樹干,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微微狼狽的模樣,竟是一臉玩味的輕淡微笑。
白鳳(男子十一號)眉梢微挑,感受到由遠及近的那股熟悉的煞氣,澈藍的眸子里泛起一絲清寒漣漪。
“惹上麻煩了?”少年微帶笑意的嗓音清越低潤。
少司命一如既往地沉默,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靜而不動的少年,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是通徹冰寒。
不出手嗎?難不成,是要等身后那人追上來嗎?
白鳳只是很隨意地立著,很淺淡,很輕松,好像全身都是破綻,可若真要下手,卻覺他全身好像又沒有一似破綻。
兩人都不動。
月輝素淡。
一時間,夜色靜謐的美好。
時光凝止,全世界好似只剩這對望無言的兩人。
她冷顏,他輕笑,她警備異常,他慵懶松散,唯有那兩雙相對的眸子,一樣的清澈如鏡,一樣的涼寒入骨。
一樣的無心無情。
只是,她的無心無情源于天性的涼薄,而他的無心無情則源于他蔑視世間的孤高。
樹影婆娑如漂浮的鬼魅,女子薄玉般的臉上眉尖輕皺,身后接近的氣息已容不得她猶豫。
依舊無言,素手揮動,周遭樹葉頓時涌動如瀑,帶著凌厲的破風勁氣襲向白鳳周身大穴。
翠色葉鏢奔馳閃掠而去,卻只刺透一抹青白虛影。
少司命頭亦未回,反手一揮,樹葉急速回轉,向著剛剛在她身后顯露身影的男子沖去。
“聽風辨位,你還差一點。”輕笑一聲,從容躲過疾馳利葉,少年唇角一彎,指間優雅地挑出一支輕飏的白羽,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姿態送出,卻潛藏著絕對的凜寒殺機。
草枝飛葉,寒羽白芒,瞬間交錯一處,破空之聲呼嘯不停,兩人越戰越快。
翠葉流鏢,如繁花吹落,飄忽鬼魅。
柔軟鳥羽,若利兵之刃,出神入化。
即便是在交手之中,兩人也未曾沾染絲毫野蠻暴戾之氣。女子優雅,一舉一動無不尊貴清華;男子從容,一行一止無不飄逸瀟灑。
少司命先前靈力虧損,白鳳卻是實力完好,交鋒片刻,女子便是落了下風。
同時撤身退開,卻有一素雅雪紗于兩人之間輕落而下。
正是少司命遮掩容顏的面紗。
月的光華無比明亮地傾瀉而下。
長發傾灑,露出清冷淡雅的面龐。卸去了以往的飄忽神秘,她的容顏仿佛易碎無暇的薄玉,美麗得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唇色淺淡,眉目精致,姿容瑰逸,說不出的清雅卓絕。
淺衣素顏,淡雅出塵,玲瓏纖細的身姿在在月光下更顯高貴清華。
傳聞陰陽家少司命容顏絕色傾城,倒是不假。
即便白鳳沒有風月之情,也真心為之贊嘆,目光流連,也不過是純粹的欣賞。隨意一攤手,明明白白地表示“我可不是故意的”。
而失了面巾的女子沒有一絲窘迫,亦沒有半分惱怒,甚至沒有像樣一點的表情。讓白鳳有些懷疑她是否真的沒有人世間的七情六欲。
精致美好卻沒有絲毫表情的臉,像是陰陽家最精巧絕倫的木偶,令人喜愛卻無法相親。
可就是這張幾乎算得上木然的臉上,她的眸光空靈清絕,以過于安靜的姿態注視世間;同時又帶著一種滄桑萬年的寂然,如蒼茫月色繚繞環轉,竟會讓人一時無法呼吸。
前方去路被人截堵,后方追殺者轉瞬便至,可她的眸光依舊純粹淡然,無喜,無悲,不怨,不怒。
白衣少年輕聲一嘆,甩去剛剛一瞬的心悸,低潤開口:“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看那女子漠然的臉龐終于有一絲動容,白鳳嘴角彎出些許清逸而淡淡譏誚的弧度,帶了一絲狡黠的玩佞。“我從未說過要攔你吧。是你先動手的。”
少司命聽言臉上雖然依舊無波無瀾,眼神卻是極為古怪地望了白鳳一眼。
不顧女子的不解,白鳳優雅地一彎身,右臂微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飄飛的純白翎羽于月色下無聲地綻開了一片迷眩的夢幻,起身從容的姿態是與生俱來的高貴。
意味幽深地看了白鳳一眼,少司命也不猶豫,飛身離去。
擦肩的瞬間,她恍惚聽見那少年低沉溫軟的嗓音。
“你很像我以前喜歡過的一個女子。”
模糊字句縈縈繞繞,低回婉轉,消散在月色之中。
身后,少年清淡的眸光微涼,眉宇間一陣飄忽懷念。
薄涼月色下,女子的眸中,那一種太過純粹的寂然,只一眼,竟讓他一時無端的心痛。
那種微帶滄桑的淡漠眸光,讓他有一種陌生的熟悉。
*
月華沉寂。
白發黑袍,衛莊看著那一抹清冷俊朗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下淡然而立,清厲劍眉微微一皺。
“人呢?”
“走了。”
一個問得直接,一個答得干脆。
剛剛那一番交手致使此處靈力內息交錯凌亂,因此極好遮掩了那女子的氣息,自然難以判斷她撤離的方向。
簡單的說,就是,人跟丟了。
“理由。”凌寒的聲音簡潔利落,衛莊的問題直指重點。白鳳明知自己在追那女人,卻還是放她走了。流沙天王之首,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主兒。
“沒有。”白鳳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讓衛莊犯堵的事兒,他還是很樂意做的。
不過,其實理由也不是沒有,只是不愿說罷了。
如今,你追的那人已經失了蹤影,那么你是否愿意停下好好多看我一眼呢?
“她害死了蓋聶。”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衛莊刀削般的臉龐籠罩在一層動蕩的殺氣里。
“游戲規則不就是互相殘殺么?”淡然而寒涼的目光,流泄如月華,白鳳勾起唇角意味幽深地淺笑開口:“誰殺了誰都名正言順不是么?”
面色一凜,眉峰一瞬間冷凝,衛莊應道:“不錯。”
下一瞬,淵虹出鞘,清冽白光耀目劃破墨色長空。
淺笑不羈,白鳳手掌一翻,青銀羽刃映照寒月之光。
“最后一局,白鳳奉陪。”
月色流溢如蒼茫硝煙,萬際清寧之中,兩人散發出同樣淡冷森涼的氣息,令人不敢多靠近半分。
窮極一生追趕你的腳步,千百次交手只余最后一局。
勝負于我早已不再重要,只是心中還有一份最后的執念。
殘存人數2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