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日好,陽光溫柔。
樹枝分割了陽光成為細碎的斑駁,素色衣衫上層疊的皺褶宛如精致花紋。
張良(男子五號)仰面躺在草叢里一動不動,嚼著草根的動作和他以往儒雅淡然的形象有些不符。
無所謂啦,反正如今沒有那個古板教條的大師兄和溫潤守禮的二師兄在旁邊一直提醒他必須要時刻注意舉止。
還是不受束縛的感覺好啊……
不知道二師兄現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呢……
只要一面就好。只要再見一面那個清淡溫和的人兒,就算是上天對子房的眷顧。
開始的時候他是第九個出發的,同顏路之間有超過半個時辰的時差,想來就是匯合不了的。所以他索性挑了個方向一直向前走,找到一處比較隱蔽的地形,對過地圖大概是在戊四區,便一直停在這里。
初夏的風輕柔拂過,衣袍中便灌滿了夏季溫暖的風。
正午的陽光斜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懷念起在小圣賢莊時,常常午后偷懶的逃掉功課去曬太陽,不知讓二師兄給他找過多少借口。
不過那時,他是不用時刻握著劍的。
值得慶幸的是,他如今握著的是正他的凌虛劍。能分到原屬于自己的武器的,這四十個人里,怕也就張良一人。
草叢里土腥味很濃,草莖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混雜著,隱隱發出引人疲倦欲睡的香氣。
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啊。
正午的那次全島傳音剛剛過去,又死了四個。新的禁區將他所在的這片區域囊括,所以說,他不得不換個地方享受日光浴了。
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動作輕巧地起身,還不忘整理好儀容。儒家這些年的習慣早已刻在骨子里了。
青絲如瀑,隨風輕揚,青緞錦袍,玉帶腰束,禮節端正,行止端容。
端的是溫潤公子,意態翩躚。
張良從未想過參加這場無謂的游戲,可偏偏在這個陽光暖軟的午后撞見了那個以往從來都是一身戎裝的男人。
蒙恬(男子十九號)冷眼看著與自己隔著最多五六米的距離的儒家男子,眼中盡是危險的毫芒。
退去冷重鎧甲,換上平淡布衣,蒙恬身上獨屬于軍人的殺伐之氣卻未減分毫。
“真巧啊,張先生。”
“的確,蒙將軍。”
微微一愣,張良慵懶地含笑施禮,不變的高貴盈然,只是眸中警惕之色大盛。
“張先生真是好運氣。”蒙恬看著張良手中的凌虛劍,面上閃過一絲忌憚。
“子房若真是好運便不會撞見將軍了。”張良如此說著,卻沒有分毫畏怯。聲線中分明是年少得志而傲然自持的男子氣度。
清俊恬淡的臉上笑意只及唇角,再無上揚,眼神里清冷如初。
近距離的對峙,如今的情形,又不可能打過招呼就真的揮揮手走人,兩不相侵。
二師兄,怎么辦,子房遇到麻煩了呢……
腰間的凌虛劍低低鳴吟,蓄勢待發。劍柄之上余溫還很足。
淡云。暖陽。
無語無言。
兩人都在謀算,能夠成功殺掉對方的機率。
絕對沉默的對峙,絕對緊繃的專注,只為等待剎那間的風起。
*
所有參賽者中,心態最好的應屬機關無雙(男子十七號)了。
本就是一塊行尸走肉,沒有思想,沒有痛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諸如是否要對同伴下手之類的頭疼顧慮。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或者已經不能夠稱作是人了,潛意識里還是會有敬畏抑或是有所牽絆的人吧。
就如衛莊。就如赤練。
不然,當年機關城外的月夜小路,為何身體都已殘破不堪,哪怕只剩爬行的力氣,也要不顧一切跟隨著伸出那只顫抖的手。
那是一種骨子里忘不掉的東西。
是一種即便身死也不改追隨的執念。
這也是為什么當他殺氣猙獰地轉身就欲砍殺來人,卻在看到那一抹嫵媚的火紅倩影后瞬間收斂殺意,變得猶如一個憨厚的大巨人模樣的原因。
赤練(女子九號)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巨人般的身軀,笑意盈盈地喚了一聲“無雙”。溫柔得緊。
午時的陽光傾灑下來,在她的緊身紅袍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華,襯著那成熟的容顏更顯得風情媚骨,妖嬈無限。
“無雙真的是越來越招人喜歡了……”走上前去,纖手輕輕撫過無雙壯實的肌肉,赤練兀自笑得曖昧。
wWW? TTκan? ℃o “一起走吧。”知道無雙不會拒絕,赤練轉身便走,幽幽地加了句:“去找大人。”
無雙便默默地跟上。
“無雙分到的武器是什么?我分到了一根破繩子,用來勒死人都怕會斷了。”赤練從腰間取出一段普通的灰繩,眼中盡是鄙夷之色。
大巨人依舊不語,只是從腰間抽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輕輕地遞給了赤練。
小小的匕首與那寬厚的手掌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赤練毫不扭捏地拿過,心安理得的那叫一個自然。
狹長水眸中卻閃過一道凌厲的寒光。
然而還不待她有所行動,無雙突然上前一步將她護住,隨后便聽得幾道尖銳的破風之聲,數只削得鋒利的竹箭自茂密枝葉中飛射而來。
竹箭射出的方向極其刁鉆,加上樹葉的掩映,倒是精妙而隱蔽的機關。若是尋常人遇到了,怕是不會好過。
不過,有無雙在,自然沒問題。
被改造過的機關手上輪斧轉動,一一擋掉來自四面八方的竹箭。
還算有用。
那便讓你多活一會兒。
竹箭漸盡,赤練剛要走出,卻又見幾道竹排,從隱藏的大樹后蕩了下來,上面盡是削尖了的竹劍。前后包抄,若是對撞在了一起,讓那尖尖的利齒交叉咬合,定能將人扎得血肉模糊。
“無雙!”赤練清聲一喝。
話音未落,無雙銀斧再揮,寒光凌烈,霸道地將竹排削得七零八落。
擺脫機關,赤練飛掠而出,毫不費力地將躲藏在樹林間的,這一切精巧機關的制造者捉了出來。
“機關城一別,您老還是這么喜歡機關術。”赤練看著眉須皆白的老頭,不禁笑道。“這荒郊野嶺的器材有限,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布置出這機關陣,倒是為難班大師了。”
班老頭(男子二十四號)看著眼前嬌嬈萬千的女子和身后壯碩如巨人的機關無雙,一張老臉上盡是坦然赴死的神色。死在他們手上,總比死在自己人手上好過得多。
這次下去碰到那公輸仇,看來又能比試一番了……
又淺笑低嘲了幾句,看那老頭都沒什么反應,赤練也覺得無聊,一個眼神示意無雙動手。
“一介機關大師,最后死在機關人偶的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呢……”
斧起頭落。
血色沖天。
赤練看著身首分離的尸體,笑容嗜血燦爛。
“干得漂亮,無雙!”
搖擺著柔軟的腰肢走近,赤練伸出手撫向無雙左胸口安裝在心臟部位的機關齒輪,像是要給他一個獎勵。眼神卻驟然一凜,剛剛到手的精巧匕首奮力前送,全數沒入仍緩緩轉動的齒輪之中。
利刃旋轉攪動,內力同時順著匕首注入,片刻便將內部制動的齒輪生生震碎。
龐大的身軀頹然倒下。揚起一陣塵沙。
沒有絲毫情緒的眼中甚至不會質問一句:為什么?
“這樣就算完了?”冰冷的聲線不若剛剛妖嬈,赤練微微皺眉地看著倒地不動的身軀。
天知道這個死過一次的人還要怎么再死。
“應該完了吧。”眉頭舒展,女子低低淺笑。“怪只怪你太相信赤練。哦不,是你誓死效忠的紅、蓮、殿、下……”
妖媚的聲音再度響起,赤練轉身離去,紅衣黑發,整個人風情嫵媚,嬌柔婉轉,白皙的手臂上卻隱隱顯現出青色的鱗片。
“你說,我能不能……騙得過衛莊大人呢?”
*
蓋聶(男子十六號)沒想到自己分到的會是水寒劍。正如高漸離(男子九號)沒想到自己分到的是淵虹。
而兩個人同樣沒想到的是,會這么快狹路相逢。
天下的巧都讓這兩個人碰到了。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一如當初的機關城回廊,他白衣輕裝,他布衣青衫。
他以淵虹抵住他的胸膛,靜靜地開口道“劍已經變了”。那種男人特有的清冷傷痛的聲線,有著孤寂破敗的憂傷。
而他只道“你還認得出這把劍”,再無半句解釋。眉梢間是讓人無法參透的寂寞無奈。
血債負身。
十年糾葛。
一場恩怨。
三個男人。
蓋聶與高漸離之間,從來都不是朋友。
今日再度對上,氣氛凜冽,殺意清涼,較之以往更深更厚更沉重。
蓋聶眼眸幽深,若古井深潭,任人看不清其間任何神色。
高漸離清淡的眸光同樣微涼,冰顏俊美,亦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正午的陽光斜灑在兩人的身上,卻感染不出絲毫暖意,相反的,卻擴散出一種曠世的清冷冰寒。
冰山撞冰山的威力,果然無與倫比的強大。
先拔劍的,竟然是蓋聶。
手中的水寒劍緩緩揚起,清寒的氣息緩緩地蔓延開來。
狹路相逢,誰勝誰亡?
男子十七號:機關無雙 死亡
男子二十四號:班老頭 死亡
殘存人數3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