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冰山?
就是在正午驕陽的直射下還能感染得縈繞于身側(cè)的空氣清冷無比的存在。
而兩座冰山相遇,更是讓周遭氣溫涼了數(shù)度不止。
白衣輕裝的劍客執(zhí)著纖長鋒銳的水寒,淡漠地指向這劍原本的主人。
對面布衣青衫的男子不驚不語,神色是一如往常的清冷,只是明澈的黑眸漸漸幽涼起來。
淡淡森冷的殺氣凝而不發(fā),卻愈演愈重。
“出來!”
蓋聶看著高漸離身后的那片密林,終于開口。面色淡漠清涼,聲線沉穩(wěn)低寒。
高漸離眸光一斂,亦散出透骨清寒。
剛剛蓋聶不發(fā)一言地出劍,他起初雖也驚詫,但隨即便感受到那份殺意并不是針對自己。
果然此處還有旁人……
片刻肅殺的沉默之后,忽有凜凜戰(zhàn)意直沖蒼穹,一股尖銳的破風(fēng)劍罡自密林間沖出,狠辣地刺向蓋聶胸膛。劍術(shù)剛猛,精干利落。
蓋聶卻是面不動容,竟是將水寒歸鞘,脫手拋出。所拋方向正是高漸離。
幾乎同一刻,高漸離手中的淵虹也是沒有絲毫遲疑地拋向蓋聶。
兩把絕世利刃自空中交錯而過,然后穩(wěn)穩(wěn)地落回各自的主人手中。
沒有言語交流,甚至沒有手勢和眼神,原本恩怨頗深的兩人卻在那一刻有著驚人的默契。
淵虹到手,一瞬出鞘,劍起平勢,利光一指,迎面撞破凌厲的劍罡。
一擊未果,那出手之人并未停息,劍氣卷動樹葉暴馳而來,翠綠寒芒,如萬千利刃,刺向蓋聶周身死穴。
蓋聶卻是冷靜從容,淵虹銀芒閃動,劍招滴水不漏,在翠綠圍殺中開出一片燦爛白華。
漸漸彌漫而開的喧騰殺意中,蓋聶那低沉微啞的嗓音突然闖入了高漸離耳中。
“還有一人?!?
瞳孔一瞬鎖緊成線,高漸離下意識地抽劍出鞘。
身后一道銀白寒冽的劍光幾乎在同時劃過。
轉(zhuǎn)身飛旋,水寒劃破三尺寒光,隔開突襲之招。
空中人影閃爍,各自抽身而回,轉(zhuǎn)眼站成兩個站營。
“他們是……?”高漸離對著身邊的蓋聶問道。
“六劍奴。首領(lǐng)真剛,謀士斷水。”蓋聶面色淡漠,卻多了幾分凝重?!岸?,他們手中的也確實是各自的佩劍。上古利刃,威力不可小覷?!?
“六劍奴?也就是嬴政的人嘍?”高漸離眸底閃出一抹清厲的光芒,溫潤的聲音帶著一抹冰涼透骨的冷意,“既然碰上了,那便殺!”
“真剛劍術(shù)剛猛,好單刀直入,劍招霸道絕倫;斷水擅隱匿,能取人性命于無形,同樣深不可測?!鄙w聶快速地介紹著這兩人的底細(xì),一如既往的簡練而一針見血。
“一人一個。我對付斷水,真剛交給你?!备邼u離冷然道,卻見蓋聶眉頭細(xì)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坝袉栴}?”
微風(fēng)拂過,蓋聶發(fā)絲之下俊眸幽深。
六劍奴平日雖然各自為政,可一旦聯(lián)起手來,互補利用,取長補短,同進共退,絕不會被輕易地單個擊破。
蓋聶這般想著,手中的劍卻沒有遲疑。
另一邊的兩人也在同時揮劍而出。
劍芒畢露。一觸即發(fā)。
上古利刃和劍譜名器的對決。
開賽以來最為強勁的對碰。
一方是名震天下的劍客,墨家無二的高手;一方是六劍兇奴的首領(lǐng),高深莫測的死士。
風(fēng)過,勢起。
劍開十方。
*
戊四區(qū)。
青衣少年笑吟吟地隨意站立,一抹陽光傾瀉而下,勾描出他俊逸的身姿。臉龐上的淺笑亦如暖陽那般溫暖和煦,墨玉般的眸子里,卻是未含半點笑意,反而是一片漠然的冰冷。靜若深潭。
對面的男子,剛毅的面容更是繃出森冷的弧度,軍人獨有的鋼鐵冰冷之氣,縈繞周身不散。
須臾,兩者終于同時出手了。
張良手握凌虛劍,身形一動,飛身刺出,單衣下的清瘦身軀散發(fā)出清冷的殺意,與那儒雅外表不相稱的煞氣瞬間席卷而出。
蒙恬冷冷一哼,揚手舉掌,收力納勁,內(nèi)力洶涌,一股陰寒的殺意同樣散了出來。
“今日我便要看看,崇尚禮樂和仁義的儒家,如何斗得過我戰(zhàn)威赫赫的兵家!”激烈的交手之中,蒙恬諷刺不屑的話語傳來。
“文蘭幫土,毋定天下。儒家雖以學(xué)問著稱,但弟子也都是文武兼修。蒙將軍見多識廣,不會不知,這般說話,倒是落了下乘!”張良也不客氣地說道,用詞文雅卻是端的尖刻。
“哼,我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狂妄!”
兩道身影紛飛旋舞,凌虛寶劍光華萬丈,剛猛掌風(fēng)熾熱致狠。
兩道強大的殺氣相迎交擊,轉(zhuǎn)瞬之間,便彌漫了滿山的殺意。
張良憑借凌虛之利,一時穩(wěn)壓蒙恬,而蒙恬雖是空手接招,萬分兇險,但本身內(nèi)力強勁,加上長年征戰(zhàn)四方,作戰(zhàn)經(jīng)驗遠非張良可比,雖被壓制,卻也不會輕易落敗。
“哼,一介書生,也妄想欺我嗎!”一直被制,蒙恬突然殺意暴增,一股尖銳的破風(fēng)勁氣,在半空中低沉地響起,手掌如刀,對著張良面門削落而去。
狂烈掌風(fēng)竟然帶起了一股強猛的風(fēng)壓。
風(fēng)壓吹起張良額前的發(fā)絲,露出一雙清冷的墨色眸子。眸色沉靜,光華點點。
“那就試試!”
凌虛劃出秋水寒光,倒勾而上,抵下剛烈掌刀。修長發(fā)亮的利刃在少年手中輕盈地騰躍身影,逼得來人節(jié)節(jié)敗退。
如今的張良,身法輕靈,劍勢大氣,哪有半分弱書生的模樣。
“儒家子房,倒是小瞧了你!”蒙恬手無寸鐵,內(nèi)力再強,也只能暫避凌虛鋒芒。
而張良越戰(zhàn)越勇,欺身而上,劍氣回蕩,流水行云。蒙恬一退再退,出招也慢了下來。
張良見此,嘴角揚起一抹得意之色,先前極度緊繃的精神竟有一霎那不自覺的放松。
那種放松微不可察,可對于久經(jīng)沙場的蒙恬卻已足夠。
蒙恬目光一厲,腰間一物猛甩而出,銀鏈閃過一道寒光割裂正午驕陽,精巧的飛刀隨之飛出,快若閃電,襲向張良。
事出突然,且先前未有所防備,張良只來得及橫劍格檔,金屬碰撞之聲刺耳非常。
蒙恬反應(yīng)極快,一招不成,手腕猛然一抖,銀鏈劃起一個奇異的弧度,帶著飛刀刺向張良下盤。
張良只覺小腿一麻,劇痛隨之而來。利刃劃破血肉翻卷,空氣里瞬間流動出一絲甜腥的血氣。
“張良,你的確厲害,可惜,太過自傲!”飛刀收手,蒙恬冷笑出聲。
張良低頭看著右小腿滲出的血漬,劍眉微蹙。這般流血的程度,想必傷口很深啊。
這個蒙恬,先是隱藏自己的武器不發(fā),再假裝落入下風(fēng),等待自己片刻警惕的放松,出其不意,造成傷害。
倒是像極了當(dāng)初韓國紅蓮殿下養(yǎng)的那些赤練毒蛇,平素里安靜蟄服,只待獵物一刻的放松,然后一舉擊殺。
“兵法詭詐,是子房大意了?!?
片刻的皺眉,凌虛再度握緊,張良的面色鄭重了許多。
“那可要小心,不要大意得丟了性命!”
蒙恬不給張良絲毫喘息的機會,飛刀輕甩,銀芒漫射,剛剛?cè)跸氯サ臍鈩菀凰脖┯慷觥?
飛刀銀鏈,遠程攻擊,攻守兼?zhèn)洌棺審埩家粫r不得近身。
書生劍俠,年少意氣,素衣染血,凌虛寒華;年輕武將,根基深厚,布衣凌寒,飛刀奪命。
光華迷離漫天,轉(zhuǎn)眼又是百招。
兵刃交錯之間,蒙恬卻突然幽幽出聲:“聽說在小圣賢莊,你和顏二當(dāng)家關(guān)系不錯……”
“你想說什么?”張良如水眸光一厲,劍勢不停。
“顏路已經(jīng)死了,你不下去陪他?”蒙恬嘴角微勾,笑得殘忍。
明知是詐,張良卻不自主地有一瞬的失神。
回神之刻,張良心中頓時驚嘆不好,他清楚在這種時刻出現(xiàn)失神,將會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
果然,銀光閃掠,帶起血色焰華。小腿疼痛更甚,竟是傷在同一處。
本就極深的傷口幾乎被割裂得可以看見蒼蒼白骨,筋肉崩裂,血流如注,早已染紅青衫下擺。
此痛跗骨,張良腳步一時有所遲疑。然而蒙恬飛刀毒辣,凌厲奪命,竟是逼得張良處處受制。
“說胡話也要有個限度!”張良心中怒意沖天,周身寒意凝結(jié)成冰。他清楚自己行動受制,久戰(zhàn)必是不利,寶劍揚起寒光萬丈,四面八方朝蒙恬襲去。
“哼,反正,你們都要死!”飛刀回旋形成障壁,呼嘯間擋掉凌虛劍芒。蒙恬銀鏈再出,飛刀刁鉆,就欲一舉動搖對手下盤。
飛刀來襲,張良如水的眸子流轉(zhuǎn),閃過一絲森涼決絕之色,
利刃寒刀已近在咫尺,張良不但不避,反而急沖而上。
飛刀瞬間刺穿小腿。
腥甜的血味濃郁得無以復(fù)加。
張良清然的面龐之上卻閃過一抹冷瀲清絕的笑意。
抓住蒙恬一瞬的錯愕,張良不顧刻骨疼痛,小腿抬起狠勾,扣住飛刀,銀鏈纏繞而上,拉扯著那一端的蒙恬一個趔趄,猛然向前數(shù)步,頓時進入了凌虛的攻擊范圍之內(nèi)。
“找死!”蒙恬一喝,欲將飛刀拉扯而回。
而那飛刀早已勾住了張良的血肉,嵌入了張良的骨。
張良不給他反擊的機會,往日清潤的眸光中一片陰暗森涼,寒可透骨。
犀利的氣息席卷而出,凌虛帶著凜冽森寒的殺氣,直刺蒙恬眉心。
三丈之內(nèi),皆是他幽深荒寒的威壓。
蒙恬已是避無可避。
寒光凜凜,一擊必殺。
腦袋被利刃刺穿,有紅黑色的血液,緩慢又溫柔地流下來。
仰面倒下,仍插在頭上的凌虛,光澤瀲滟的,直挺挺的,像是一座無言的墓碑。
眼睛沒有閉上,真真是死不瞑目。
張開的嘴凝聚著最后的疑問:為什么死的會是我?
因為張良夠狠。超過蒙恬想象的狠。
張良的狠,張良的厲,這些年隱忍在小圣賢莊中溫文如玉的三師公的外表下,別人都看不見。
尋常弟子只知三師公爾雅俊逸、溫潤風(fēng)流,伏念顏路也只道他灑脫不羈、詭招百出,卻無人知曉他會有這樣的狠厲決絕。
張良看著這位叱咤風(fēng)云數(shù)載的帝國將軍,漸漸冷卻成一具尸體,一雙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清冷涼薄。
跌坐下來,卸去纏繞小腿的鎖鏈和穿透而過的刀刃。極度的痛楚已經(jīng)讓他有些麻木。
這條腿,怕是要廢了。
頹然地想著,張良嘴邊卻重新掛起不以為意的淺笑。
咬著牙,利落地包扎傷口,錐心蝕骨般的疼痛,他卻偏偏忍著沒有痛呼一聲。
即便身邊沒有旁人,也不肯顯現(xiàn)自己的狼狽。
不過,若身邊是顏路,他此刻定是會倒在他懷里哭得死活都不出來了……
“二師兄,你……不會死吧?!钡偷烷_口,斂去了才剛剛浮起的笑意,張良的語聲里終于有了隱隱的疼痛。
“二師兄,你就是死,也要死在子房身邊?!?
“子房不能忍受,從旁人的口中聽聞你的死訊。”
“子房做不到。”
“二師兄,等我。”
“子房這就來找你。”
凌虛支撐起脆弱的身軀,不顧迸裂的傷口,一路遠行。
長長的血跡帶著暖暖的溫度沾染了干裂的土地。
男子十九號:蒙恬 死亡
殘存人數(shù)3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