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開始(1)
姜意然第一次見到江謙是在高二那年的暑假。
那一天,是江鍔和姜雲決定讓各自的子女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事而特意選好的日子。
在母親感情歸屬的問題上姜意然沒有特殊要求,只希望她能找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能夠不再那麼辛苦,安穩平淡過完一生。
和母親一起到達餐廳後,看到餐廳的裝潢,姜意然心頭滿是問號,最後挑了個最不切實際的問道:“你別告訴我你是忍辱負重的小三轉正,一會兒我要見的人是我親爹?!?
“死孩子你胡說什麼呢,他是我男朋友,跟你沒關係!別在腦子裡亂編故事,你媽我還不至於讓自己忍氣吞聲活到那種程度!”姜雲是真有點生氣,自己的親生女兒居然懷疑起她的人品,真是白養那麼大了!
姜雲是一年之前到L市出差在聚會時認識的江鍔,本來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發覺他對自己似乎有意思後,通過一段時間的仔細觀察和了解覺得他各個方面都還不錯,是個彬彬有禮脾氣不壞的人。他家境優渥,自己經營著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妻子早年去世後和兒子相依爲命,十多年沒有再娶只是因爲再找不到感覺對的人。
各種信息整理下來,除了他不是H市的人之外,姜雲還沒發現他有什麼地方不讓自己滿意的。
姜雲一開始並沒打算再走進婚姻,但最終還是被江鍔的誠意所打動,你來我往交往了一年感情穩定之後決定讓對方的孩子見見自己交往的人,探一探孩子們的反應。
姜意然挺滿意江鍔的,至少對他第一印象確實不錯,他注視自己母親時那深情款款眼神和幫母親把牛排切小塊的貼心行爲,滿滿都是愛意。可是江鍔他兒子江謙從飯局開始後的種種表現,完全就是攪亂氣氛的。
那個江謙一直板著一張臉,像在場的其他人都欠了他錢似的。姜意然看他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樣子想跟他說幾句話改善一下氣氛,問他一句“你多大了啊”,他卻像沒聽到一樣吃著自己的食物,還是江鍔及時打圓場告訴她答案才及時避免了尷尬。
當時姜意然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是看在在場兩個大人的面子上早就朝江謙罵過去了。
心裡不滿意就大大方方說出來啊,甩臉子幹嘛,又沒人攔著不要他說話,矯情!
所以,姜意然對江謙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而且由於刻板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到了次年在姜雲和江鍔的婚禮上和他第二次見面也沒給他好臉色看。
當然,姜意然只在江謙一個人面前擺臭臉,對待其他人還是很友善禮貌的,她可不能丟了母親的臉。
整個婚禮過程中,爲了保持愉快的心態,姜意然努力讓自己不去看江謙,可有時候那人無可避免會出現在她的視線以內,她心裡有氣只能憋著。想到自己以後要和他朝夕相對她就有強烈的預感,自己早晚會被他給憋出內傷!
她就想不明白了,如果他不贊成這場婚禮,之前一年那麼長的時間難道他就找不到一個機會跟他爸說麼,就算他爸不接受他的意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即使不贊同也不要表現得如此明顯成爲一場喜事的耗子屎好麼!再者,他完全可以不出席婚禮來讓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啊,他媽的他到底在傲嬌些什麼!
那是姜意然第一次因爲江謙而抓狂。
其實早在婚禮舉行前半個月,姜意然和姜雲就搬進了江家大宅,江謙雖然每天都有回家,但姜意然始終沒能和他有任何交集,每天都只能看著他旁若無人在別墅裡進進出出。
她老覺得胸口憋了口氣咽不下去,隔三差五就會在母親面前抱怨。姜雲倒是看得很開,每次都耐心的安慰女兒:有些事情得慢慢來,要靠緣分,強求不得。
青春期還沒完全結束的姜意然是個乾脆利落的人,最討厭有人藏著掖著,江謙的這種行爲讓她非常看不慣,但就是找不到機會和他正面談一談。
婚禮那一次讓姜意然對江謙的不滿達到了最高點,她咬牙決定一定要儘快把事情問個清楚。
想是那麼想沒錯,但要真正去問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婚禮完畢緊接著就是蜜月,家裡就只剩她和江謙兩個人,可要找機會站在他面前,並且還讓他能不直接走人而是停下來聽她說話,就是個頭疼的問題。
命運似乎看不下去姜意然的猶豫不決了,在她還沒想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之前就讓問題就變得毫無意義。
第一,姜意然對江謙的怨念和不滿全不見了。
第二,江謙走了。
姜意然對江謙的怨念和不滿消失,是江鍔和姜雲出發度蜜月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飯後江鍔把江謙叫進了書房,姜意然雖然在客廳裡看電視,但她心裡卻實在好奇那對父子的臨別對話,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趁沒人注意,躡手躡腳上了樓。
走到書房門口她發現門竟然沒有關,敞開著條不寬不窄的縫,剛好能讓她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看到房內所有情形,聽到裡面的對話。
同一時間,江謙一掌用力拍在書桌上,對父親怒吼:“你答應過我媽什麼,而你現在又在做什麼?爸,你真讓我失望,我是不會承認那個女人的。而且,因爲你違背了當初的對我媽的約定,你在我心裡已經徹底失去了一個父親的地位,從今往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照我媽臨終前的叮囑,其他的,你別怪我沒個兒子該有的樣子!”
姜意然被江謙這一吼嚇得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整個人當時就懵了。
她不是沒見過人發火,只是沒見過身爲子女的人對自己父親發火,她有時候雖然也會說母親兩句,但都不是來真的,可江謙那副表情,非常認真。
她以爲江鍔被兒子這麼一吼至少會解釋幾句,要不也會安撫下兒子的情緒,可江鍔什麼都沒做,只是注視著盛怒的兒子,目光雖不退縮卻也不憤怒,有的只是無奈,是想要尋求理解。
“我會走,我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能給我一個讓我能夠接受的答案。”
語畢,江謙轉身離開,姜意然沒能及時做出反應過來,也就沒能躲開。
在之後分別的三年裡,姜意然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矛盾當中,一方面,她一想起江謙會臉紅心跳,可另一方面,只要又想起他拉開門發現自己站在門口時對她那個鄙夷的眼神,她就渾身難受,總覺得在他面前會因此而很長一段時間都擡不起頭來。
偷聽人講話就是不對,被鄙視也是活該,可對自己施以鄙視的人是江謙,姜意然心裡就是舒坦不起來,總有點不服氣。
他又能好到哪兒去,自己都不是什麼好貨,憑什麼還要看不起她?
姜意然會開始對江謙臉紅心跳,也是在同一天。
早過了該入睡的時間,可姜意然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江謙那個鄙夷的眼神。
姜意然自認爲自己向來都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僅僅就因爲偷聽被發現而受到鄙視,她無法接受,所以纔會覺得煩躁,以至於無法入眠。
認知失調了好久,找了好多理由藉口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最後頭都發疼了,只好從牀上爬起來,想到院子裡去吹吹風,把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吹散。
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間,樓梯下了一半,目光不經意掃到客廳,發現沙發後面的落地窗前居然站著個人,月光很亮,正打在那人的身上,讓她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是江謙,他在看窗外,看高懸於夜空的那輪月亮。
她突然就邁不了步子了,兩條腿像是被灌了鉛,沒辦法只好順勢坐在階梯上在等待腿力恢復的同時仔細觀察他。
她這才發現,江謙沒有戴眼鏡。他側臉棱角格外分明,顯得更加成熟,目光也更加銳利、有神,莫名讓她有些著迷,目光再無法移開。
她是愛對帥哥發花癡,可是注視著他,她的心境卻和以往有些不同,但具體多了什麼,她說不出來。
畫面,彷彿被誰按下了暫停。
在時間某個悄然劃過的瞬間,姜意然被來自左胸腔的一陣短暫而強有力的加速搏動震得下意識捂住了胸口,論她如何深呼吸、捶打胸口,節奏都降不下來,她的臉也迅速發紅發熱。
快速的心跳很快就超出了她的負荷,她單手抓著欄桿努力想讓讓自己站起來,逃離這失控的場景。
就算向欄桿借了力讓自己能夠勉強站起來,但擡腿的高度不夠,一個不穩,她身體就失去重心往前倒去。萬幸的是她另一隻手在緊要關頭也抓住了欄桿,及時止住了身體往前倒的趨勢。
她不怕痛,只是害怕發出太大的聲響被發現。
最終,她咬牙憑著自己強大的意志力艱難地邁著步子安全回到了臥室,小心翼翼輕聲扣上門,轉瞬之間全身的力氣就像是被抽乾了似的,整個人成了一灘爛泥,背靠著門迅速滑落到地板上。
心跳沒有任何減慢的跡象,頻率快到她先是手發抖,飛速擴散到全身發抖,腦子變得亂七八糟,一條清晰的思路都找不到,就一直不停顛簸著、忍耐著。
不知道熬過了多久異常狀態終於度過高潮逐漸趨於平緩,她這才手掌撐著門站起來,步伐艱難地回到牀上,用被子死死矇住腦袋,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她眼前浮現的再不是那雙鄙視她的眼睛,而是那張擡頭望月的側臉,她的嘴角悄然之間泛起了笑意。
只是,她此刻無法因此而安然入睡,因爲她忍不住要去想如果剛纔她沒有及時走開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要是她的窺視被江謙發現了會有多尷尬。
再想起他對自己父親發火的樣子、說的那些話她又不禁嘆氣,要他心甘情願接納她和母親進入他的家庭肯定是一件漫長並且需要做很大努力的事。
那時候,姜意然並不知道自己心跳加速是代表著對一個人產生了“喜歡”的情感,她完全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大概是因爲她心臟的反應太強烈達到了難受的程度,讓她根本無法去仔細分辨。
很久之後姜意然開始相信,喜歡上一個人只需要短暫的一瞬間,而把“喜歡”這份心意持續下去才需要莫大的決心。就如同她花癡帥哥一樣,看上一個帥哥可能只因爲一個表情、一個動作,而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對那個帥哥念念不忘,需要有足夠多值得起回憶的情節。
由於江謙的特殊性,即使他留給姜意然的瞬間並不多,但僅有的那些對姜意然來說已經足夠了,她已經把江謙用力地記在了心裡,時不時都會像翻相冊一樣拿出來看一看、想一想,即使過去了看似短暫卻很漫長的三年,那份最初的感情還被她完好無損的保存著,只是因爲少了新內容的加入,暫時顯得有些站不住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