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詡當場就笑了起來:“那依先生所見,我家主公是否欺世盜名,名不符實呢?”
“軍師何必戲我?”耶律言辰十分的淡然,撫髯微笑道,“老朽的決定,就已是答案,又何必多說?”
“似先生這樣的大才,的確是需要謹慎從事。不然明珠暗投,那就真的是可惜了。”楚天涯微笑道,“完顏宗翰不識先生大才,纔會讓先生屈就於記室參軍一職。”
“哼!那老賊,就算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也不會替他打造一把刀、一枚箭,更不用說火器了!”耶律言辰憤然道,“難道老朽還嫌他殺我的族人不夠多、犯下的罪惡還不夠深重嗎?”
“先生真是深明大義,小生佩服!”白詡拱手而拜,說道,“但小生很好奇。爲何先生只看了主公一眼,就欣然應允了?”
“哈哈!”耶律言辰大笑起來,“老朽不才,不敢誇口。老朽在作坊裡呆了大半輩子,興許是這雙眼睛盯著細緻入微的東西看多了,從而看人也就有了幾分自己的見解。一言以概之,上將軍,就是值得老朽窮盡畢生所學去效忠的明主!天可憐見,老朽已經虛活了六十有餘年載,卻到了風燭殘年之時方纔得遇明主!——主公在上,請受老朽一拜!”
耶律言辰還真就一下拜倒在地。
楚天涯急忙將他扶住,“先生言重了!此等大禮,豈非是要折煞晚輩?快快請起!”
“主臣有格,天壤之別。老朽這是應該的!”耶律言辰起身後,正色拜道,“今後,老朽就把餘生完全交託給主公了!希望上天賜福能讓老朽多活幾年,用以侍奉明主!”
“好,好,太好了。”楚天涯握住耶律言辰的手,心中的確是十分的激動,轉頭對白詡道,“敬謙,你又立了一大功!舉薦耶律先生,遠比拿下十座城池的功勞都要巨大!我該如何獎賞於你呢?”
耶律言辰和白詡都大笑起來,白詡道;“主公,小生得蒙主公不棄委以心腹、交負軍機重任,舉賢任能也是我的份內之事。更何況,主公是明主,先生是賢才,就如同當年的周文王與姜太公。就算是沒有小生的舉薦,你們遲早也是能夠相逢的。小生,就不貪這份功了。”
“哈哈!”楚天涯心情上佳的大笑,“廢話就不說了,趕緊替先生擺宴接風!”
“不,主公。”耶律言辰急忙擺手,那情形活像是要大姑娘上花轎了一樣,還有些難爲情,他道,“老朽向來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酒宴就真的不必了。老朽現在只想要一間安靜的斗室,一兩個伺候起居的童兒,然後再有足夠的材料與器械能讓老朽繼續鑽研我畢生熱衷的東西,那就是對我最好的獎賞與鼓勵了!”
“好,這不難。”楚天涯點頭微笑道,“今後,整個天璣宮都是你的了。那裡曾是七星寨祿存星君、醉刀王薛玉的居所,現在他移居到青雲堡了。那裡就被我改造成了一個火藥制坊局。從此,先生就是七星寨裡的大首領之一,天璣宮就是先生的地盤。沒有我的允許和先生的召喚,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擾你。另外,我會給你足夠的人手與材料,爲你提供一切儘可能的方便,讓先生有生之年,盡享屬於先生的快樂!”
“謝主公!”耶律言辰感激涕零的再又拜倒下來。
楚天涯第三次將他扶起,微笑道:“先生,早晚有時間,我還會去天璣宮與先生討教火藥方面的心德。先生可能不知道,敝人雖然不學無術,但早年得蒙異人傳授,曾經學了一些關於火藥方面的皮毛。而且對這方面,我也有著濃厚的興趣。先生如若不棄,就把我當作是你的學生好了!”
“老朽豈敢!”耶律言辰急忙後退兩步拱手拜道,“主公若有興趣,可隨時前來賜教,老朽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楚天涯哈哈的大笑,“敬謙,耶律先生的一切,我就交給你安排了。總之一個原則,只要是我們能給的,就是想盡千方百計,也要統統給他!”
“主公放心。小生也想耶律先生收下我這個劣徒呢!徒兒,又哪敢對老師不敬?”白詡笑道,“先生,今後但凡有何需要,儘管對小生講。千萬不要有任何顧慮和客氣。不然,主公可饒不了我。”
“哈哈,好啊!”耶律言辰爽朗的大笑,而且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頗有一點壯志得酬與揚眉吐氣的感慨,他道,“能夠在晚年得蒙軍師的提攜之恩與主公的知遇之恩,便就是老朽幾世修來的福份,福份哪!”
稍後,楚天涯與白詡就親自送耶律言辰去了天璣宮。那裡的匠人雖然被趕走了,但還是有一些僕人與丫環的,就全都交給了耶律言辰。此外,楚天涯還特意從自己的虎賁近衛當中挑出四個能幹又心腹的契丹勇士,派給耶律言辰做貼身護衛與跟班。耶律言辰也對天璣宮十分的滿意。雖然之前的匠人們出工不出力,但是“面子工程”還是做足了的,這裡幾乎已經有了耶律言辰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剩下的事情,就是楚天涯與之討教切磋,如何在儘可能短的時間之內,改良火藥增強威力,並研發出新式的火器了!
當天,楚天涯與白詡就在天璣宮與耶律言辰暢談了一番,直到深夜子時仍舊意猶未盡。到這時,楚天涯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耶律言辰這位隱士高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但是光有這樣一位“總工程師”還是遠遠不夠的,畢竟現在楚天涯需要的不是一兩個殺傷力強大的火器,而是一座真正的兵工廠!
於是,招納匠手、學徒和工人的工作,就落到了白詡的肩膀上。楚天涯讓他暫時將一切手頭的工作交予他人去處理,全力督辦此事,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從民間與軍隊裡招募出一支靠得住的隊伍,圍繞到耶律言辰的身邊來爲他服務,向他學習。
晚上回去七星堂住所時,楚天涯都覺得身輕如燕,全無半點倦意。今天這份意外的驚喜,真的讓他喜出望外。這是將壓在心頭多時的一塊大石,一下就給搬走了。
但冷靜下來之後楚天涯靜靜的回思,白詡今天肯定還有事情在瞞著他。比喻,既然他早就知道了耶律言辰的存在與動向,爲何到了今天找到了耶律言辰,才向主公透露?以白詡的爲人,他向來是不會揹著主公去幹什麼“機密之事”的。更何況,他早知道主公在爲了火藥制坊的事情著急,他就更不敢藏著捂著了。
楚天涯琢磨著,那就有可能是,白詡也是在見到了耶律言辰之後,纔剛剛知道關於耶律言辰的一切事情。
那也就是說,他在說謊。所謂的“蕭郡主之前跟我閒聊時無意中說起”,那只是一句騙人的鬼話!
“這小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騙我?”楚天涯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是會心一笑,心中更添一絲喜意,“難道他,還想再給我一份意外的驚喜?”
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居所。主公回寨之後,這裡也就有了虎賁軍的日夜宿衛,今日當班的大統領正是阿奴。
“主公。”楚天涯經過阿奴身邊時自顧著歡喜卻沒有看到,平日裡沉默寡言的阿奴卻主動叫他了。
“有事?”楚天涯停住了問他。看他表情,確有異恙,彷彿是有話要說。
“主公,屬下有話要講。”阿奴也不客氣,撫胸彎腰拜了一記後,直言道。
“說。”
“主公不該把那個女真族的女人,留在房間裡。”
楚天涯略微一怔,他當然知道阿奴是什麼意思。雖然現在阿奴是他的心腹近衛與虎賁軍的大統領,但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蕭郡主的人。現在楚天涯收留了一個長得和蕭玲瓏十分相似的女人在自己的居所裡,阿奴不可能沒想法。
楚天涯微微一笑,“你,信不過我?”
阿奴一怔,連忙彎腰拜下,“屬下不敢!”
“別說什麼敢與不敢。你心裡的確就是信不過我,對麼?”
阿奴吸了一口氣,點頭:“對。主公血氣方剛,那個女人有幾分姿色,而且……”
“而且長得像蕭郡主,是麼?”楚天涯呵呵的笑,“阿奴,你真的還不瞭解我。日子久了,這種擔心你不會有。這件事情,我自有我的道理。剩下的,我就不多說了。”
“主公不必向屬下解釋。屬下是個粗人,也就是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一切,只爲了主公與蕭郡主好。”阿奴道。
楚天涯點點頭,又拍了拍阿奴結實的臂膊,走進了房裡。
完顏黛柯坐在客廳的桌邊,看到楚天涯進來急忙站起身迎上來。
楚天涯笑了一笑道:“剛纔我和阿奴的對話,你應該聽到了吧?”
完顏黛柯表情淡然的點了點頭,上前關上門,又替楚天涯換了鞋,再又給他沏了茶,就進房鋪牀去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今天心情特別好。去叫點酒菜來,你陪我喝兩杯。”楚天涯坐在桌邊,卻沒有去睡覺的意思。
完顏黛柯點了點頭,出去片刻後就從廚房取來幾味小菜果子與兩壺酒。楚天涯讓她坐了下來,倒了酒喝上。
“知道我今天爲什麼心情這麼好麼?”楚天涯把玩著自己手裡的酒杯,饒有深意的笑著,看著完顏黛柯。
完顏黛柯端端正正的坐著,目不斜視的輕輕搖頭。
“因爲,我好像快要找到她了。”楚天涯微笑的道,一仰頭喝下了整杯酒。
完顏黛柯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遲疑的伸出手拿起酒杯,也喝完了整杯,但嗆得咳嗽起來。
七星寨的汾酒,是楚天涯叫人蒸餾過的,比較烈。
“你是失望了,還是在替我開心?”楚天涯靜靜的看著完顏黛柯,問道。
完顏黛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不失望,你替我開心?”
完顏黛柯點頭。
“虛僞。”楚天涯冷笑了一聲,“如果她回來了,你就徹底的變得可有可無,變成一個七星寨的浣衣婦,甚至都不會再留在這裡。你有想過麼?”
完顏黛柯點了點頭,頭低了下去,眼淚已經在眼瞼邊了。
“不許哭。我今天心情特別好,別壞了我的興致。”楚天涯在故意冷言冷語。
完顏黛柯擡起臉來,深深的吸氣忍住到了眼眶邊的眼淚,勉強的微笑,還舉起酒杯來敬楚天涯的酒。
“這樣纔對。”楚天涯微然一笑,再次喝光了整杯,然後道,“可惜的是你不能說話。不然,我還真想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完顏黛柯坐直了身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楚天涯看向她的眼睛。
她說的沒錯。一個人,表情可以僞裝,言語可以欺騙,唯獨眼睛,不能騙人。
楚天涯從她的眼神當中,品讀出了這世上這複雜的情感。有傷心,有失落,也有歡喜和欣慰,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傳的糾結與迷茫。
這種眼神,只屬於失戀的人,和想戀卻未能戀的人。
這一刻,楚天涯的心驀然的悸動了一下。
難道這個蕭玲瓏的替代品,一個來歷不明、相處日短、還被我百般輕慢甚至是羞辱的女人,真的愛上了我?
可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