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來到北門時,遠遠就看到這里旗幟高揚,聽得鼓聲震天。一兩萬勝捷軍士在這里分作五撥輪崗列陣于城下,隨時準備應付守城戰。一派肅殺緊張的氣氛。
可是女真人,并沒有攻打北門。
王稟立在城頭上遠遠的就看到了楚天涯一騎奔來,急忙差人催他上了城頭。不等楚天涯站穩,他就問道:“情況如何?可是東門有戰事?”
“沒錯。女真人來試探的攻擊了一波,現在撤了。”楚天涯便將東門那邊的戰況,跟王稟說了一說。
王稟聽完后,很明顯的吁了一口氣。
“打響了才好。這樣一直憋著反而人人自危惶恐不安。荀兒打得還不錯,就這樣,讓他死守東門!”
楚天涯點了點頭,“恩師,我有事情要跟你談一談。”
王稟皺了下眉頭,“很緊急嗎?”
“不算緊急,但越早說,越好。”楚天涯道。
王稟點了下頭,將副手招來讓他負責此處的守備,然后將楚天涯叫到了城頭的墻堡里。
“說吧,什么事!”王稟知道,楚天涯這樣正式的跟他提起的,必然不會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因此他也沒有怠慢。
“學生慢慢道來。”楚天涯說道,“從一開始因為軍事計劃的泄露,女真人不得不臨時改變了作戰計劃,由閃電急襲轉為正兵攻堅。在打下太原的前哨朔代二州之后,他們直抵太原卻圍而不攻,轉道去攻打西山、堵截太行。學生以為,女真人的意圖已經有所改變,那就是,他們已經不太指望能用武力強攻拿下太原。轉而走了一條‘挾勝而交,不戰謀利’的路子。”
“哦?”王稟一聽這話,倒是感覺挺新鮮。他詫異的撫髯沉思了片刻,說道,“你這話不對。既然他們都打不下太原,談何‘挾勝而交’?現在他們只是兵臨城下而已,非但打不下太原,也難以對我大宋腹地構成威脅。難道完顏宗翰還想仿效遼國與我簽約澶淵之盟,也簽個‘太原之盟’,妄圖以太原為界與我劃地而治、從而傾吞太行山后的朔代數州嗎?”
楚天涯眉頭緊皺的搖了搖頭,“完顏宗翰的胃口,恐怕比當年的遼人要大得多啊!”
“怎么說?”
“太原是河東之根本,兵家必爭的險要之地。如果只是為了以太原為界劃地而治,女真人哪里用得著費這么大的功夫?至少,打下朔代二州之后也就夠了,不用再冒著孤軍深入的風險繼續進軍了吧?”楚天涯說道,“在吞并了遼國之后,女真人的野心和胃口全都空前膨脹,他們擺明了就是要取大宋而代之,入主中原!——學生所說的挾勝而交,也并非是指完顏宗翰之勝,而是……”
說到這里,楚天涯有點遲疑的打住了——該要怎么告訴王稟,按照正常的歷史走勢,現在完顏宗望那一路的人馬,很有可能都已經打到了黃河邊上呢?
“而是什么,你為何吞吞吐吐的?”王稟有點不悅。
“恩師應該還記得,當初學生曾經說過,耶律余睹告訴過我,女真人此次南侵是兩路兵馬齊頭并進。除了東路的完顏宗翰所部人馬,還有西路的完顏宗望。”楚天涯只好將死人耶律余睹搬了出來,替自己圓謊,說道,“完顏宗翰這一路人馬,因為耶律余睹的奸計敗露導致太原的早有防備,因此他才受阻于太原城下。但是完顏宗望那一路人馬從平州出發直取燕山府。因為時間緊迫事發突然,我們都沒得及通知朝廷、燕山府也定然沒有防備。只要燕山府一破,完顏宗望就能襲卷河北,直抵黃河!”
“哈哈!”王稟大笑起來,“天涯,你雖是聰明過人往往能洞察先機,但這一次你也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燕山府是我大宋的北面國門,重如泰山防衛森嚴。我們在那里駐有精兵數萬,城廓堅厚非太原這彈丸土城可比。加之還有郭藥師所部近十萬人馬的常勝軍駐防,定能萬無一失。再者,燕山府的后面還有互為犄角的河北三大軍鎮,兵馬都不在少。一但燕山府有所動靜,這三鎮人馬都可去救援。女真人的兵馬雖然強悍,但他們并不擅于攻城。他們能派往攻打燕山府的人馬,充其量難以超過十五萬人。他們怎么可能用閃電急襲的戰法,在朝夕之間打破燕山府呢?只要那邊戰斗一打響,我大宋分駐河北各地的兵馬全都會蜂擁前往助戰。就算是用人堆,燕山府也能堆個固若金湯。完顏宗望縱然是有天大的本事,怎么逾越燕山府這條天塹鴻溝?”
楚天涯一時無語以對。按照王稟的分析,這的確是比較正常也比較合理的邏輯。歷史上,大宋在燕山府及河北一帶的防御,也的確是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
但這一道看似固若金湯的軍事防線,實則是名符其實的豆腐渣工程。而且那個主要工程師郭藥師,還帶頭搞起了破壞,哪里還有不崩潰的道理?
但歷史上的許多事情,往往就是沒有正常與合理可講!
楚天涯搜羅枯腸的想說辭,總不能告訴王稟我是來自一千年后,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就算他最終不肯相信自己的推測,也要讓他對“大宋朝廷被女真挾迫而割讓太原”這件事情,有所心理準備。
尋思良久,楚天涯只能尾婉的說道:“當年女真起兵抗遼時不到三千人馬,女真族也只是個一直被契丹人奴役盤剝的小部落,根本不起眼。但是短短十年時間,他們已經吞滅了疆土比我們大宋還要遼廣、兵力比我們更加強大的遼國——這樣的事情都干下來了,他們怎么就沒有可能再吞了一個燕山府?其實學生的想法是,凡事先做最壞的打算,以免將來遇到什么突發事件,而猝不及防。”
王稟倒是坦然也不想與楚天涯紙上談兵的爭下高下,他淡然的笑了一笑說道:“你說的最壞的打算,無非是完顏宗望已經攻破了燕山府并橫掃了河北,對不對?如果是那樣的話,太原就會成為飄零在外的一仞孤城。想要守下來,的確是更難了。”
“不止如此。如果完顏宗望已經橫掃河北,必然令朝廷惶恐。按照約定俗成的習慣,朝廷必然派人前去與金國講和。”楚天涯說道,“如果我是完顏宗望,在兩國的談判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必然要太原。只要太原到手,金國南下的障礙就全部打通,他們再想南侵隨時都可以。這的確是比索要千金萬銀都要劃算。”
王稟的眼睛,這才驚悸的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完顏宗翰之所以圍太原而不攻,是想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式,從談判中得來?”
“沒錯。”
“那他今天怎么又打了?這豈非是與初衷不合?”王稟也是一針見血,指出破綻所在。
楚天涯答道:“我猜完顏宗翰可能是迫于一些政治和輿論上的壓力,不得不出兵打上一打。而且,如果不給太原城施加一點壓力,萬一我們轉守為攻與城外的太行山兵馬里外夾攻,他也未必好受。因此,他是在以攻代守牽制太原,所以他肯定不會玩命的強攻,最多淺嘗輒止。”
“完顏宗翰用兵多年名揚在外,他作戰從來都是雷霆萬鈞一力橫掃。這次他一反常態用上了這樣的戰術,的確是可疑。”王稟老眉深皺表情十分嚴峻,他緩緩的點了點頭悠然嘆息道,“其實你是想說,我們太原現在已是完全孤立了,非但盼不來朝廷的救兵,還有可能被朝廷拋棄,割讓給金國?”
“是。這就是學生想說的。”楚天涯點了點頭,心說王稟還是很冷靜也很睿智的。這些問題他或許早就想到了。
“我心里有數了。”王稟面無表情的道,“這些話不要拿出去跟別人說,以免惑亂軍心。”
“學生知道。”
王稟厚實的大巴掌突然拍到了楚天涯的肩膀上,神色凝重的說道:“天涯,你所預料的局面將是最不利的,也是老夫不希望它發生的。但是老夫心里清楚,那偏偏最有可能成為現實。如果是那樣,老夫就是冒著欺君犯上的罪名,也絕不接受那樣的圣旨。事到如今老夫已經只剩一個念頭——城在人在、城丟人亡!”
楚天涯擰著眉頭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其實不用你多說,從老夫決定留守太原起,就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王稟轉過身去,一手執刀一手叉著腰,看著屋外一片無垠的白雪,嘆息道:“如果天意如此,我等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但求無愧于心!”
楚天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抱了下拳,“學生告辭了。”
“你等等。”王稟突然將楚天涯叫住。
“恩師有何吩咐?”
王稟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來,說道:“不管時局如何,你只管勤練武藝、精研兵法,不要受到太多的影響與干擾。兵書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去問王荀或是來問我。原本老夫收你為徒時是想傳你王家槍法,現在看來,老夫已是班門弄斧了。你家里就有個天下最好的老師,讓他教你天下第一槍法去吧!”
“天下第一槍法?”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
王稟詫異道:“你不會還不知道吧?若論槍法,郭老爺子若稱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就算是楊老令公和他的幾個楊家虎子仍然在世,說不得也要遜讓三分。就更不用提我王家的槍法了。”
楚天涯不由得咋了咋舌,心道:原來何伯的真姓是“郭”,他現在教給我和蕭玲瓏的槍法,竟然有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