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北對我動了殺心,在我從堰塘經陸路回上州的路上,若不是我臨時折回前鋒山,只怕早已死在他的手上。上官淳堰塘造反,囂張不可一世,但我卻拿他無能為力……這些事情放在一起,就是我不得不冒險的理由。”
楚璃緩緩地解釋道,“留下無憂,他或許會記恨父皇與我,但他可以成為我與上官家之間很好的緩沖地帶,若真的找不回太子哥哥,也可以將他推上位去。但是,不管我有再多的理由,我畢竟撕了先皇的臉面,讓祖宗們跟著丟臉,讓楚家蒙羞,我或許還會面臨更多的麻煩,這是我的錯。”
“是,你未跟任何人商量,一意孤行做了這件混賬事,是你的錯。”
“哪怕我讓楚家付出如此多的代價,承擔更多的風險,我仍然沒有把握保住自已和無憂,”她傻傻地笑了,笑著笑著淚痕便劃過臉頰,“姑姑,我可能守不住大陳了。”
楚鳳顏寬袖下的手握得咯咯作響,鬢角的青筋根根顯露,“你守不住,也得守住,只有一次性將上官家打倒才能保住大陳。”
“可是誰能一次性打倒上官家?”
上官家內控制朝政,外守著大陳江山,誰能一次性將他們抽走?
“只有你能,”楚鳳顏定定地看著這身姿清瘦的少女,冷眸道:“上官家在上官燁手中,而上官燁,在你的手中,你從來都知道怎么做,但是,你猶豫了,你怕了。”
“我沒有……”
“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楚鳳顏挪開步子,緊緊地逼向她,“你可以把祖宗的臉面和大陳氣數搬出來賭,可以把無憂拉出來賭,為什么不賭一賭,殺了上官燁之后會如何呢?你還不是愛上他,你舍不得了?”
她確實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上官燁,她從一開始就想殺了他的,可是她的心腸越來越軟,她不停地勸說自已上官燁還有利用的余地,她寧愿舍著身子去討好,也不愿殺他!
到底是利用,還是不舍,她不知道。
“楚璃,你何曾對大陳盡力,你的腦子里只有那些兒女情長,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愛上那場宮變的策劃者、參與者,你為了上官燁是非不分,你的反謂反擊,就是要糾出祖宗的彌天過失,讓楚家的江山陷入隱患?”楚鳳顏越逼越近,直至將楚璃近近地抵在身前,身上的冷意早已吞噬她的周身,讓她無路可逃。
楚璃覺得心里一直緊繃的某根弦轟然斷裂,她苦苦撐了這么久,真是一刻也不想繼續下去了,她寧愿提著染血的長劍沖進上官府,見一個殺一個,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他全部砍了,哪怕她當場被人宰殺,總能落得一場快意!
死亡的痛苦不過如此,可她只能在無邊的黑暗里躑躅前行,沒有陽光,沒有盡頭!
她自暴自棄地看著楚鳳顏,“是我無能,姑姑今后可以扶持無憂,他一定能堪當大任,您別再只看我了,我畢竟是一個女人……”
話到這時,她的面前忽然有一道影子掃過,強勁風聲撲面而來!
接著“砰”的一個穿透聲,她單薄的身子迅速往后倒射,將她掀翻在兩丈開外的地上,直到這時,才覺出一股窒息般劇痛從胸前傳來。
呼吸驟然停止,緊接著心口漫起一陣腥咸,她緊緊地鎖起眉頭,卻是再怎樣用力克制也無用,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這才明白剛才被姑姑踢了一腳,又不敢相信,姑姑會對她下這么重的手。
“你覺得你沒用,所以你可以輕易說放棄,現在什么時候了,你竟然能說出讓扶持無憂的話?”楚鳳顏一步步走向楚璃,身上的凜寒隨她的逼近,越漸濃烈。
楚璃撐著受傷的身子,虛弱地大口呼吸,仍然不能減輕心口的沉悶的痛,索性便算了,大不了,沒了這條命。
這些年她戰戰兢兢地試探,為摸清上官燁的所有習性與底線她戴著假面做人,累歲經年,她連自已原先的模樣都忘了,七年歲月仿佛一把繡鈍的刀,一點點磨掉她的骨頭,分離她的血肉,她的命本是高貴,卻活得比任何人還要低賤!
她憐惜這命做什么?
見楚鳳顏帶著殺氣逼近,她心如死灰地迎視過去,“打死我吧,我不配做父皇的女兒,不配替太子哥哥守著大陳,被逼之下我終有一天要拿所有人的命來賭,姑姑,只要我攝政一日,自已都不知還會做多少混賬事來,而且我所有的決定,你管不了。”
“是么,我管不了?”楚鳳顏緊咬牙根,突然拎起她的前襟:“由著你胡鬧,再由著你把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當作籌碼,來跟上官燁玩這事關天下的棋局!”
她凝視楚鳳顏,眼神里的倔強半分不退,“是,我會壓上我在意的所有人與物,來進行這場豪賭,如果姑姑怕了,就打死我,這盤棋我讓給你來。”
“楚璃……你這個瘋子……”
她眼中的凜然讓楚鳳顏身上一陣惡寒!
哪里像尊貴的公主,她就是一個亡命之徒!
這時楚璃覺得心口越來越悶,噬入心骨的疼痛也愈漸清晰,楚鳳顏抓著她的衣襟,卻像是給她壓了千斤大石,沉得她負重不起。
她吃力地抬手,握住楚鳳顏的手腕,“夠了么姑姑,如果您無異議,請放我走,如果不愿,今日我不會走出太廟。”
她會把命留在這里。
盡管死亡對她來說是奢侈。
楚鳳顏恨恨地盯死她的眼睛,一副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可又拿她毫無辦法的無奈與懊惱,“你明知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憤憤推開手上的人:“給我滾!”
“遵命。”楚璃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緩緩地撐地起身,搖搖欲墜地朝門外走去,邊走邊自嘲道:“中午我備了頂級御膳,要與太傅小酌兩杯,姑姑不介意的話,也可以過來,湊個熱鬧。”
楚鳳顏本就怒火攻心,氣得五臟俱殘,這下更是暴跳,指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罵道:“混賬!你現在回來看我不打死你!你……氣死我了,楚家真要完了,完了……”
快到年下,正是寒冷時候,而今日的陽光有些大,晃得她眼睛睜不開。
她搖搖晃晃地走出太廟,站在太廟前寬闊的宮院中,底下是鋪著石板的地面,四周開闊無人。
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這里,天高海闊,她卻只有周圍的青瓦紅墻,被困在逼仄的一塊小天地,如此狹窄,可她永遠也走不出去。
她瞇起眼睛,小心地用手遮擋著,去看天上的日光。
心口的疼越加強烈,她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腳下一軟,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砰!”眼前天旋地轉,很快便是一片漆黑……
“楚璃……”
最后的意識,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個人不是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