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時間已到,楚璃與銀面相攜走上金殿,見無憂沒有如約到來她不免疑惑。
本打算在今日重提五王被陷害的舊案,好將無憂扶上王爺寶座,大清早她還特地讓宴爾前去看個情況,就是怕無憂磨磨嘰嘰,無憂向來對封王的事漠不關心,事事都得她來操心,給他把路鋪好,他還愛搭不理的。
今天倒好,他直接沒來。
楚璃捏著筆桿,不知不覺竟“啪”地一聲握斷。
金殿上靜得更加詭異,沒有人敢第一個開聲。
銀面看向楚璃,為避免氣氛過于尷尬,他提醒地道:“殿下早上不是跟我說過,要說說五王的事么?”
是要說五王,可現在無憂人還沒到,氣都氣飽了還讓她說什么?
不過昨日無憂還表示想讓五王在天之靈得以告慰,如今就要舊事重提將五王的冤情大白于天下,無憂沒道理會退縮,他在做什么?
“是啊太傅,這件事懸置已久,上回匆忙間提起還弄得你我不快,如今我們完婚了,自然不會再有異議,早日將舊事提上議程也好,算是了結兩輩子的怨念了。”
“可是無憂公子……”
正說到無憂,宴爾在殿前請求上殿,“殿下怒罪,屬下本是和無憂公子一同進宮,但因為一些事情分開了,”他戰戰兢兢地朝殿上瞧了瞧,“他,還沒過來么?”
楚璃眸子一瞇:“我讓你去瞧他,你卻一個人回來,我還沒問你他人呢,你倒問起我來了,”
“殿下恕罪!”
她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迅即冰涼,突然拍案吼道:“他到底去哪兒了?!”
宴爾險些沒兩腿一彎跪倒下去,忙解釋道:“公子說他去見一個朋友,屬下派人去等著了,安全方面不會出問題的……哦,公子讓屬下將他的奏折帶來。”
臣工當中的楊懷新聽言抬頭,謹慎地豎耳在聽,生怕錯過宴爾的每個字。
“無憂公子第一次寫奏折,”銀面用上官燁的口吻笑道,但話一落地便又喚了正色:“看來事情不小。”
楊懷新不免緊張了起來,昨日他才讓無憂去太尉府見到陳沖,那時無憂情緒激動,今日這奏折會不會跟他有關……
“呈上來。”
聽楚璃下令,楊懷新迅速走出隊列,正好攔在了進殿的宴爾前方,向楚璃進言:“公子昨日去臣府上,談及五王淚水漣漣,今日他人未來,卻讓宴侍衛將奏折帶進宮,恐怕另有隱情,臣是擔心這奏折里寫了一些殿下不愿看到的事,不如等公子來了商量之下再打開。”
“楊太尉什么意思?”楚璃哪知道楊懷新的顧慮,還以為楊懷新真為自已著想。
楊懷新根本沒有一個合適的借口阻止宴爾送奏折,只得強行辯解,能攔一時是一時:“殿下不是說過,要在今日說起五王舊案,昨日公子進宮您跟他說的也是這事,可殿下想沒有,為何他會借故離開,卻要讓宴侍衛帶奏折?這奏折寫的什么,殿下能猜到吧。”
楚璃被楊懷新一引導,自然以為無憂的奏折里,可能是寫到了他拒絕為五王平冤云云,但出于對無憂聲譽的保護不方便明說,試想子不為父平冤,一頂大不孝的帽子他鐵定得戴著了。
然后楚璃就得反思一下,為何無憂會放棄為父申冤的機會,呵,這口黑鍋還要是推在她的身上,無憂當然是為了保存先皇顏面,所以才拒絕。
若真這么猜測,奏折不看也罷,不會做坐無憂不孝,也不會讓楚璃心里難安。
“算了,宴爾你先把他的奏折收著,等他來了自已上交,”楚璃負氣地道。
楊懷新這才松下一口氣,等稍后去問問無憂,看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宴爾垂頭應下,剛打算退出大殿,忽然回頭說道:“公子交待過,這奏折只能讓殿下過目,別人碰不得,如此重要的奏折,屬下不敢保管。”
越是機密楊懷新便更覺奏折有問題,眼見宴爾再度上前遞折子,楊懷新有些慌了,這種事態超出自已掌控的感覺極其糟糕!
楊懷新正要說話,楚璃淡淡說道:“拿來吧。”
“是。”宴爾走向臺階,將無憂所寫的奏折雙手奉上。
楚璃伸手去接……
“殿下!”一個稍顯急切的聲音從殿前傳來。
正是無憂!
他應當是一路急步,呼吸紊亂,面色看起來緊張而蒼白,話音未落他快步進殿,邊走邊道:“奏折里出了一些錯誤,請殿下給些顏面,等我修改過后再過目不遲。”
楚璃瞧著宴爾手上厚厚的一份奏折,再看看步伐疾快的無憂,有些幸災樂禍地“哼”了一聲,“無憂公子文武雙修,寫個奏折而已,又能出什么錯誤,你不說有錯誤我倒對這奏折不感興趣,既然說了,我不看一眼的話豈不是虧了?”
“殿下,給我留點顏面吧。”無憂急道,方才蒼白的臉,此刻更顯得干白無色。
見無憂心切楚璃不禁長眉微皺,一顆想使壞的心終究狠不下來。
她的手挨在奏折邊緣,倆手指一捏便能從宴爾手上接下,可最后一刻還是放開了手:“好,等你修改過后再給我看看。”
沒看到無憂的糗,楚璃心中倍覺“惋惜”,遺憾又可氣地推了宴爾一把。
哪知宴爾頭一次被主子碰著手,驚得手上一哆嗦,奏折竟然掉了下去!
“啪!”
奏折被摔開,一張洗到有些發烏的白帕,從奏折里摔了出來。
“屬下手滑了,屬下有罪,”宴爾匆忙間彎腰去撿,卻見面前出現了一張笑盈盈、皺巴巴的老臉。
那張老臉正好擱在奏折上,完美遮去奏折上的內容。
“楊太尉?”宴爾尷尬道:“您來的也太快了點,卑職失禮了。”
為防奏折上的內容曝光,楊懷新遮住奏折后才反手撿起,沒遞給宴爾,回身時正好無憂過來,笑盈盈地給了無憂。
楊懷新松下心弦,忙向楚璃躬身告罪,“臣殿前失禮,請殿下治罪。”
不經允許擅自走進攝政公主面前三尺,在金殿上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
銀面老好人地開口道:“楊太尉一時情急,無礙的,公主是不拘小節的人,你今后注意些便是。”
“謝太傅體諒。”
楊懷新其實并不確定奏折里寫了什么,只是憑直覺認為不簡單而已,如今能保下內容不被外露,算是將潛在威脅掐滅,保一個萬全。
楚璃本來還想說楊懷新幾句,但銀面發了話,她也不好再發作。
楊懷新只顧撿奏折,地上那塊白帕還靜靜地躺在原地。
“殿下,奏折里有東西。”宴爾拾起白帕捧在手中,無憂則難堪地背過頭去,雙眼淚濕。
原先他以為今日一來便是絕路,所以才將他視為珍寶的帕子放進奏折里,算是他最后的一次告白。
但在樂安樂坊見過那個人之后,他改變了揭發楊懷新、魚死網破的初衷。
他要接受楚璃給予的王位,甚至是即將給予的皇位,死心塌地當楊懷新的傀儡。
這件事,他不得不為……
楊懷新看帕子上并無特殊字樣才放下心,與失神落魄的無憂一道退下。
楚璃見白帕時愣了片刻,難怪無憂說奏折里出了錯誤,難道他誤將手帕放進奏折里了?
為何他還收著這手帕,并在寫奏折如此重要的時候拿來研看?或者他故意將手帕放進奏折只待她翻開那時,卻又中途反悔,怕被她看見?
楚璃哭笑不得,當年童心一般的戲耍,竟讓無憂記了這么多年。
現在他們是兄妹關系,若無憂對她有男女之情,將會讓他們變成為所不恥的笑柄!
眼中復雜神情一掃而空,楚璃若無其事地低頭翻閱手邊的奏折,全把辛辛苦苦捧著手帕的宴爾當成了空氣。
忠心耿耿的宴爾默默當著擺設。
他能被楚鳳顏面指定安排在楚璃身邊,除了武功高強擅長組織之外,同樣有一定察言觀色的能力,一方手帕,兩名神色不對勁的男女,可想而知這中間會是怎樣的故事了。
在眾臣面前眾臣即是上官燁,楚璃當著“上官燁”的面,無視這一方代表綿綿愛意的手帕也是正常反應。
見主子遲遲不接,宴爾落寞地收起白帕,落寞地退下大殿。
等宴爾離開后楚璃從案臺上抬起眸子,眾位被嚇住的大臣們這才像見了活氣。
而無憂臉色愈冰。
奏折的插曲算是揭過,金殿內忽生起一種“進入正題”的肅然。
楚璃向銀面示意,提醒他該說的要說了。
銀面默然頷首,面向無憂問道:“無憂公子,昨日殿下跟你說的事,準備地怎么樣了?”
說的是讓無憂背誦先皇悔過書一事。
無憂面無表情地走上金殿中央,頎長身子自帶一股遺世獨立的桀驁與超然。
今日的無憂是無憂。
今日的無憂,同樣是王……
為五王平冤,讓無憂繼承五王王位等事,比楚璃原先想的還要順利。
細細想來,自從楚璃拿下上官燁之后,她所走的路,似乎都順利了許多,她知道,是那個男人從一開始便對她大開方便之門,若沒有他的放縱,她不會輕易拿到這一切。
他,還好么?
要不要告訴他,他最看重的屬下死了,并且死得很慘而她至今毫無頭緒?
要不要說他的父親雖然傻了,但他父親又重新找到了愛情,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他的母親同樣?
“殿下。”
楚璃一走進秘牢,看守上前道:“有人拿著您的令牌,來看他了。”
直到今日看守的人還不清楚上官燁是誰,他們只需負責執行命令,除此之外的信息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
“知道了。”
是銀面。
上官燁所在的牢房是秘牢中最干凈機密的一間,平日里溢著香氣,濕潮的問題大有緩解,上次楚璃過來,覺得里面挺是寬敞干凈,可今日,卻充斥著一股污濁氣息。
倒不是現實中的環境所致,而是牢中多了一個她瞧著礙眼的人。
銀面。
她一向對屬下們的付出心懷感激,但不知何時開始,銀面這個屬下令她越來越反感。
是的,反感。
他可以模仿上官燁所以受她重用,他過度模仿上官燁,卻令她不快。
“太傅,你看我像你么?”銀面穿著上官燁的太傅常服,常服低調尊貴,彰顯著他萬人之上的身份,銀面招展雙手,像一個愛臭美的姑娘,向別人炫耀她的漂亮。
他用上官燁的聲音問上官燁本尊,他這個替身還行么。
上官燁坐在墻根處冷眼看著。
面容清冷,衣不染塵。
“像。”
“是啊!”得到了本尊的肯定銀面笑出聲來,“我也覺得像極了,事出到今天,我把所有人都給瞞住了,連睿夫人都認不出。”
提到睿夫人,上官燁本就冷卻的眼眸又深沉幾分:“你想代替我,那么請代替我孝敬她,不要傷害我在意的人們。”
“這個要看公主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銀面湊近上官燁,蹲在他的身前。
他雖戴著銀制面具讓人不見真容,但上官燁能看見他的眼睛,狡黠,張狂,還有挑釁。
上官燁冷笑,慧黠的眸子中,一道陰詭的暗光浮過。
此刻他才覺得,他反擊的時候到了。
他刻意壓低聲音,神秘地道:“你傻,現在你就是上官燁,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得了主,你不是能自由進出秘牢么,我可以教你很多東西,讓你從到到尾,變成真正的上官燁。現在的你畢竟是個空架子,你只知上官燁的形,不知上官燁的神,經不起推敲,很容易被識破,你明白,一旦你的假身份被揭穿,你將和公主一樣,死無全尸。”
楚璃在短時間內控制局勢,卻不能在短時間內拔除上官燁在大陳布下的勢力,否則將會引起驚天動蕩。
銀面何嘗不知楚璃謹小慎微是緣于她根基未穩,若他們的計劃遭到泄露,他和楚璃極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他不想死,他想嘗試上官燁的身份,如有可能的話,當然越久越好。
他被說動了。
“上官燁,你還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我學的很快。”
上官燁暗笑浮動,淡淡道:“我知道在朝每一位臣工的秘事,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命門。我只需坐在這里,就比你更像上官燁。”他指指自已的腦袋:“這里盛著的,便是我上官燁的底氣。”
上官燁的學識,人脈,智慧,愛,與回憶,如此豐富而復雜的過去才能撐起一個叫做上官燁的名字。
而銀面,只是一個自小受嚴苛訓練,事事從主子利益為出發的工具,沒有靈魂與自我,一個空殼子罷了。
外型再像,終究只學到了一個皮毛。
銀面聽得心動,拱手笑道:“還請太傅一一告之。”
“告訴你可以,但我也要知道一件事,”上官燁黯然問道:“公主究竟有沒有懷孕?”
銀面怔了怔,楚璃懷孕一說是件機密要事,她與上官燁的孩子是她的籌碼之一,可不是一名秘衛能隨便說出口的。
“告訴我真相,我便告訴你,你如何才能更像我。”
銀面蠢蠢欲動。
自從他接到模仿上官燁的任務后,如何能讓自已變得更像上官燁便是他唯一的課題,難得有本尊調教,若錯過這個機會豈不可惜?
他回頭望望,秘牢重地不會有人聽見……
“我可以說,但你必須保密,若叫公主知道了……”
“咣——”一記踹門聲驚破耳膜,驚得銀面駭然看去。
楚璃站在被踹開的鐵門前,一身冷意無匹,身后宴爾所掌的燈光,將她影射地更加森寒。
上官燁眼底有徹骨的寒冷,但這神情很快不見,換成尋常時候的淡漠。
銀面趕緊迎上主子,跪下求道:“殿下明鑒,屬下什么都沒說,屬下沒有出賣殿下……”
“混賬!”楚璃一腳踢在銀面胸口,暴怒下竟然將他生生踢飛了半丈之距,“誰準你來秘牢見他的,我給你令牌是為了方便你行事,你卻用來做這種事!”
銀面忍著心口的劇痛爬跪在地,撐著力氣道:“屬下知罪,請殿下責罰。”
楚璃最恨別人在她背后搞三搞四,銀面這次卻敢把主意打在上官燁的頭上!
上官燁是她最重要的人,哪怕他只是階下之囚,他同樣是高貴的太傅!
銀面入戲太深已讓她不悅,如今更是要為此出賣她,在秘衛的規矩里,出賣主人是殺無赦的大罪!
“銀面你給我聽著,今天我不殺你,不僅因為我需要你,也是因為你為我付出過代價,我不想令你與其他手下感到心寒,但你的所做,已然超過我可以容忍的范圍,若不罰你,今后我如何管理手下?宴爾,帶他下去!”
“謝殿下不殺之恩。”銀面嘴上說著謝,在無人可見的時候,眼底卻有一道冷光劃過。
他戰戰兢兢地做著奴才,不料楚鳳顏一個命令下達,他不得不自作戲,借機將自已毀容。
他本是那般俊美的男子,雖然做著不能見光的事,但每日站在銅鏡前,看著自已與當朝太傅三四分相像的模樣,心中是愉快與滿足的。
他的臉毀了,戴著面具此后他只能做上官燁,可是殿下一邊想要他為其賣命,一邊還不喜歡。
這樣的主子們,還真難侍候……
“是!”宴爾聽令上前,將銀面拖出牢房。
轉眼,牢房中只剩楚璃氣憤的抽氣聲,和上官燁的譏笑聲。
“楚璃,你的戲還要演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