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的標志!
楚璃心間一緊,四下望了望,低聲問那孩子:“弟弟,你這把小刀子挺漂亮的,在哪買的?”
男孩漆黑的眼睛看了過來:“是我撿到的姐姐。”
“哪兒撿的?”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
這里的孩子很少離開紅葉村,再說家人如何放心讓孩子拿如此鋒利的匕首當玩物?可見這把匕首落在孩子手中的時間并不長。
拿匕首的男孩往身后一間茅草屋那兒指了指,“有個人去撒尿,這東西就掉到草窩里了。”
“是一個人?”
另一個搓彈子的小男孩笑嘻嘻地說:“那個叔叔是做生意的,他們昨天晚上還住我家里呢,有三個人,他們今天就要走了的。”
兩個孩子滿面天真,玩得不亦樂乎,完全不知自已可能已被卷進了一場劫難,楚璃內疚地拍拍身邊發笑的男孩,起身離去。
重進土樓,她與楚鳳顏低聲道:“昨天不是有屬下說村里有陌生人進入么,他們是太尉府的人,我們暴露了。”
“只有三個人而已,我帶人處理了就好。”
“這里還有十幾戶人家,在這殺人會使村民遭到牽連,”楚璃投去一個埋怨的眼神,“先引他們離開就好,到了合適的地方再動手。”
“還引?”楚鳳顏擔心拖時間會招來更多的對手,但自知無法勸說楚璃聽從,只好做罷,“我立刻安排離開。”
跟楚鳳顏一道進入紅葉村的共有有九人,這些秘衛是京外人員,上州內有一批,宴爾和阿年調派城防軍失敗后,便也隱在了京城,宴爾擅長偽裝潛伏等暗中作業,安全方面暫時沒有問題。
秘衛另在江南各部也都分散著一些人馬,由于距事出時間過短,仍未聚合。
對于楚璃而言,哪怕有一天她反噬無憂,也只會對楊懷新動手,而不是無憂本人,因為在她的認知中,無憂仍是最合適坐在那位子上的楚家子孫。
等到時機成熟,便是她取楊懷新狗命的時候!
走出土樓,一名化妝成普通村民的秘衛來報,“發現十里外有馬隊正在向這邊靠近,聽聲音,大約有百多匹。”
有經驗的戰士,能從地面傳來的震動聲中聽出動靜來源,距離,更甚者馬匹數量,是普通馬亦或戰馬。
聽言楚璃眉目冷卻,“來的挺快,楊懷新真要跟我們擰到底的話,我不介意跟他玩玩,現在不說廢話,小又,利索點撤了再說。”
名叫小又的秘衛正是那位擅長化妝術的奇人,為人不古板,又生得機靈通透,深得楚鳳顏器重,走哪帶哪。
“好。”小又表情訥訥。
做為秘衛,效忠主人寧死不辱是他們刻在骨子里的信條,視犧牲為最大光榮,現在主子卻命他們麻利些逃命,他哪有不郁悶的道理?
楚璃察覺出手下的鄙夷,笑著補充道:“引他們到百里外的鰲山,我要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鰲山,因主峰外形像巨龜而得名,但那座山很邪乎,由于山路崎嶇繁雜,里面常年云山霧罩,又被稱為迷失森林。
看來主子想將對手帶進迷失森林。
而秘衛們無不經歷過在迷霧、黑暗等惡劣環境中作戰的訓練,真進了迷失森林,秘衛們以一當十不成問題。
小又一聽來了興致,連點頭道:“屬下遵命!”
秘衛行動效率高,命令下達須臾便已動身,一路連削帶打,外加坑拐耍騙,終于順利將追兵引上鰲山。
傍晚時分,山上飄著層層霧汽,從遠處看來頗像一處幻境,透著股迷人凄美的神秘感。
楚璃帶部下進入鰲山后,追兵怕他們借道鰲山離去,果斷命五十人進山搜剿。
太尉府的人不是瞎子傻子,明知進山困難重重,會有迷失和誤入陷阱的危險,無奈他們身上背著楊懷新的必殺令,一個月內,不計一切代價除掉楚璃!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行蹤,這次若叫她逃了,下次還不知道哪日才能搜索到行蹤。
負責這次行動的首領,是楊懷新的得力屬下吳劍。
自命令下達,近將一個時辰之后,才有一名身受重傷的屬下踉踉蹌蹌從山林中走出,按著流血不止的胸口嘶聲喊道:“我們中埋伏了……”
話還未說完,人便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吳劍聽后悲憤交加,恨恨地切齒道:“我偏不信了,弄不死他們區區十人!”
他憤然拔劍,帶頭驅馬進林:“跟我沖進去,見人便殺!”
林中的薄霧隨著天色漸暗,越發顯得撲朔迷離,林間細細的風絲里夾雜新鮮血液的腥甜氣,進林不久便能看見死去的屬下。
不多會兒,一個凄厲的號叫聲傳來!
那聲音亮卻短促,劃過便無一絲動靜。
吳劍提劍向著發聲處趕去。
然而等他到時只發現了一個被殺的屬下,吳劍視力極好,發現死者的傷多在刁鉆處,頭頂,下頜,甚至下體。
這說明屬下遭到了上下夾擊,而對方的藏身方位,很可能在樹上!
他抬起頭去!
這時,一個黑影從聳入迷霧的大樹上俯沖而下……
太尉府慘死的屬下發出的最后一聲嘶喊,同樣傳到了楚璃耳中。
楚璃聽聲停步,特意數了數身邊的屬下們,連她和楚鳳顏在內,正好十一人。
眾人面面相覷,一種“見鬼了”的表情紛紛浮在臉上。
人都在這兒,是誰對太尉府的人下手了?
說明迷失森林中還有第三方!
楚璃后背一陣冷汗。
不知為何,她直覺這個第三方并不簡單。
“不管了,趁他們被纏住,我們趕緊離開。”楚鳳顏下令道。
見楚璃失神,她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等做人家的盤中餐呢,再不走當心腹背受敵。”
“走。”楚璃向殺戮聲傳來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深卻淡然。
山路崎嶇,他們選擇的那條道是一處山坡沿上的一條小道,這里夠隱蔽,易守難攻,而且只要他們切了后路,那幫人哪怕追來,也絕對攔不住他們。
月光透不過薄霧,讓他們的行進之路變得格外曲折。
“小心點,”楚鳳顏察覺出楚璃走神,時不時提醒一聲,牢牢地跟在身后護著。
山城上的土經過前一陣子的大雪,仍有些發軟,不小心的話會有打滑的情況發生,而這山坡下是一處山谷,據本地縣志記載,此谷原叫無名谷,后人又為它起了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叫合歡谷。
因為百多年前曾有一對男女失足落入谷中,兩人僥幸不死,在谷底等來救援,靠著下面的水與植物果實、禽鳥等存活了下來,后成夫妻,傳為一段佳話。
楚璃走在小道上時,有意無意地往谷底看了兩眼。
合歡谷。
她真羨慕那對不慎落谷的男女,他們在谷底的生活雖然會有擔心害怕,但當他們兩人產生愛情的時候,相依相偎之時,一定很安寧吧。
似想到什么,她的嘴角輕輕勾起一笑。
“楚璃,你今天吃錯藥了?”
“是么,”楚璃笑容漸深,深到不可捉摸,能讓人莫名地覺出一種痛來,她從合歡谷收回眼光,與楚鳳顏苦笑,“那我一定吃錯了很多錯藥,很多很多。”
若不是吃了很多錯藥,她豈會將大陳弄到如此田地?
真是諷刺,該來的不來,該走的不走,該死的,卻還不死。
她有那么一瞬很想從上面跳下去,不管是刺骨的寒潭亦或堅硬的山石,她愿意去嘗試一次。
畢竟對她來說,死也不過如此。
她自嘲地笑了下,打起精神道:“大家可別失足了,畢竟沒有女人愿意跳下去,跟你們湊一對兒。”
身前的小又笑應:“哎,兩位公主高貴非凡,屬下們可不敢妄想。”
楚璃若非繃著公主架子,非給他兩個爆栗子,讓他知道個尊卑,“小子你皮癢了是么,連主子都敢調侃?”
“屬下不敢!”小又身子板兒立馬緊繃。
小又看起來十分乖巧,天生娃娃臉,自然他實際年齡也不過十八,白白凈凈的討人喜愛,樣貌雖不比阿年俊美,好歹是一個令人看著舒適的少年。
兩句話化解了繃如弓弦的氣氛,小又回身見主子面帶笑容,心里說不出的滿足。
一聲夜鷹的啼叫劃破夜空,再嘯叫著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近到幾乎觸手可及。
楚璃小時候聽一個缺德的男人說過,老鷹專吃尸體,它們的出現便象征著死亡,除此之外它們也吃一種活物,叫小孩,尤其是夜里不睡覺,想著法子整人的壞小孩。
那時楚璃十歲,這種話自是嚇不著她,但她偶爾會給那缺德男人一點面子,在他說謊騙人的時候裝模作樣地聽著,否則他自知騙不到手,以后再不說謊了,她再也瞧不見男人說謊時那可笑的模樣,該有多可惜?
夜鷹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以及,一股死亡般的窒息。
小又從身上摸出一保短箭正要向夜鷹射去,楚璃低聲喝止:“不要動,它死前發出的慘叫會引來別人猜疑,這只鷹,應該是人為訓練過的。”
“可它同樣會暴露我們的所在。”
楚璃抬起胳膊,那只鷹便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這是一只獵鷹,哪怕夜色來臨,它的眼睛依然亮得驚人而妖冶,楚璃跟它對視約兩個數的時間,目光一動,意外發現鷹爪上有一塊細碎的布頭,她捻下一瞧。
她眼力極好,看出這布是上好的細葛布,朝廷專用,而且從它的質料上來看,應該是出于品階不低的人身上。
而追殺他們的太尉人馬當中,地位最高的不過是個打手頭子,哪怕再受楊懷新重用,楊懷新這個老古董也絕不會允許屬下越矩。
所以說,這只獵鷹碰過的人,是這鰲山中的“第三方”人馬?
那位穿著上好細葛布的大人,究竟只是接觸過這只獵鷹,還是說,他本就是獵鷹的主人呢?
鰲山,到底落在了哪家勢力手上……
楚璃剛想到這兒,胳膊上的獵鷹忽然向她發出襲擊!
尖利的喙直接向她的眼睛上啄來!
楚璃立時抬起手臂,手腕一翻打開了那只鷹,與此同時袖間一枚鋼針出手,從獵鷹張開的嘴間射入,一擊斃命!
死亡太快,獵鷹來不及發出最后一聲尖嚎,便掉入山谷。
“山里有朝廷的人,不知是敵是友。”楚璃道:“大家小心。”
“是。”
坡道前方情況未明,霧汽加上黑暗,使后半程的路有些艱難,在前面打頭陣的小又不小心踩滑,身子驟然向山谷落去!
離他最近的楚璃眼疾手快,第一時間伸手抓住他肩上的衣服,凝氣、用力,將他生生拽了上來,然而小又的身子還沒站穩,一支長箭穿過迷霧,自山坡對面的山林中嘯叫而至!
“啪!”楚鳳顏揮劍格開。
接著,更多的箭從同一個地方射來!
匆匆一波格擋后,秘衛抽出大弓用箭回擊,掩護著楚璃和楚鳳顏向前方疾去。
“奪!”
一根箭斜插在楚璃腳下的土地上,羽尾錚錚作響。
她定定地看著這支箭。
冰削般冷凝的唇輕輕彎起一道淺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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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走到最后一段,山坡突然發生坍塌!
猝不及防間,楚璃和楚鳳顏雙雙墜入山谷,楚璃用盡全力將楚鳳顏拋送上去,自已卻向著未知的合歡谷底墜入。
“楚璃——”
“殿下——”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楚璃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知道風好冷,下墜的速度帶起的風掀動她的頭發,像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她的面頰。
痛!
這回,大概非死即殘了吧……
她來不及去想即將到來的可能,身子直直地插進了一片潭水中!
果然是潭!
楚璃消化完落水瞬間時沖擊而來的痛,巨大的欣喜漫了上來,想起地方縣志有記載……哎,劫后余生還談何縣志,不死便好!
她水性不錯,落水后不時一個水中旋轉,在水中劃過一道漂亮痕跡,將頭露出水面,大口呼吸。
谷上方云氣繚繞,谷中卻是明凈清透,淡淡煙氣飄在水潭之上,宛如仙境。
只是,好冷!
雙手雙手似乎要痙攣了一般微微發麻,她忍著不適游向岸去。
天色還未完全暗下,能看見前方有一塊光禿禿的大石,她尋思著,可以在那兒晾個衣服,旁邊生個火等等。
既來之則安之。
楚璃剛游到岸邊,正想爬上去,忽聽一個“啪”的清音。
隨后一道火花忽閃!
有人在用打火石!
她屏息看去,本是肅然的面龐漸漸釋然,悠閑地趴在岸邊的石頭上,神態像一條優雅慵懶的魚。
“縣志上說,一百多年前有一對男女在此失足,后因二人結為連理,故而此谷得名為合歡谷,我楚璃何德何能,居然也能有此際遇,不僅大難不死,還得了個美男作伴。”
打火的男人默不作聲,等火星落在絨枝上,漸漸燃起一小團火苗,他細心地引火,把柴枝由小及大逐次點燃。
火光映出男人刀削般峻冷無倫的臉,長劍眉、幽深目、緊抿的毫無溫度的唇,皆比這隆冬的水潭還要冰冷。
一身上好細葛布,左手肘部有一塊像是抓破的口子。
楚璃想想便笑了,當她見到這布頭,想到鰲山中的第三方或許是朝廷人馬,那時雖不敢斷定人馬是哪派,卻也能猜出個一二,讓她下定論的,是那箭。
那是軍箭,箭身上刻了一個“李”字。
南部軍區駐軍首領,將軍李思年,是上官燁的忠實擁護者。
聯系到睿夫人生前可能做出的安排,不難猜出李思年來到此地的目前,那便是接應上官燁,以圖后算。
真想不到,上官燁本尊已然來到。
更想不到,她與上官燁的再次相見,會在寓意著劫后余生和天賜良緣的合歡谷。
等火堆著起,上官燁才將寒目投向楚璃。
“你是打算,在水里冷死為止?”
開口就死不死的,他是有多恨她?楚璃心中怨念巨深,替自已默哀了片刻。
今晚,怕不會好過了。
要說不怕,怎么可能?上官燁在武力值、智慧與勢力三方面,無不是強勢的王者,她在上官燁手里便如同那生病的弱雞,還不是由著他揉圓壓扁?
上官燁見她不動,霍然起身,不說他要做什么,但身上那股氣勢分明在昭示著王怒,不可恕。
“等等!”楚璃見他已不復前些時日的病弱模樣,想必身上的余毒已清,那武力,絕對碾壓三個她。
這種情況下她能如何,當然投降示弱,以示自已毫無攻擊性了。
“你別過來,我自已上岸。”楚璃閉上眼睛祈禱兩句,稟著伸頭一刀縮頭兩刀的宗旨,果斷伸頭挨刀。
冬衣吸飽寒水,撐起來尤其地重,楚璃上岸后左右瞧瞧,本想找個可以遮擋的地方將濕衣脫下,可她瞧來瞧去,附近唯有上官燁這一件遮擋物了。
上官燁身上的威凜,使她與這個夜更加寒冷。
他走了過來。
她覺得,自已大約要“不得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