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單純是囚禁他的事也倒好說,她誠懇補救,連人帶命一并交出,多睡在一起“溝通”一番感情,吹吹枕頭風,沒準還有余地。
但睿夫人的去世在上官燁心里留下的傷太重,傾盡天下,也無法彌補。
“你怕什么,天底下,還有你怕的東西?”上官燁緊逼而至,步步生寒,“你不是無法無天,要將這天下從我手上奪去么,可即便我拱手讓你,你確定就一定拿得去?”
徹骨的冷讓她的身子瑟瑟發抖,她瑟縮著回頭瞧瞧身后,冰寒水潭。
回身再看向上官燁,見他比萬年不化的雪山,還要森寒。
“你停下來,我跟你說我在怕什么。”楚璃已經退至邊緣,再過半步便要重新墜潭。
“是么,”他停在楚璃身前三步處,凜然而望,“你不是怕這大陳隨了上官家的姓么,你不是一直懷疑我會做亂臣賊子么?”
他口吻愈重,眼神愈厲,一字一字恨不得要扎進她的心窩,戳得越痛越好!
僅剩的三步距離也要被他壓榨。
他再次近前,逼得她退無可退,無路可退!
淡淡地道:“楚璃,從今往后你大可不必擔心了。”
“是啊,”楚璃笑道,“因為你已經決定,要做一個亂臣賊子了。”
寒色在上官燁臉上越漸濃烈,冷笑地看著。
“睿夫人識破了假上官燁,早已為你綢繆,現在你重獲自由,這么快與李思年將軍碰上,可見,你們的計劃,差不多快要成熟了,”聲音不受控制地一哽,寒冷讓她的身子不斷瑟縮。
哆嗦地道:“上官燁,我們都是明白人,如今一切開誠布公,不必藏著掖著。”
他無動于衷地打量著她,“你覺得,我還有更好的選擇么?”
“我無能左右你的決定,你做為太傅,自少年時便享盡至高權力,舉國之便為你放行,這八年你當的是太傅,做的是皇帝,當皇帝的滋味,不過那般罷了。”
“當皇帝不過那般,當階下囚也不過那般,”他冷定目光停在楚璃仍在滴水的臉上,“你的臉凍紅了,是不是腦子也給凍壞了?做王,與做階下囚相比,哪個更合算?”
“我,我不知道。”
她惹惱了上官燁,早知上官燁有朝之日離去必會卷土重來,早知他一旦翻臉便會成為楚家的惡夢。
可她,竟然無話可說。
仿佛這局面早在很久之前便已注定,只不過機緣巧合,加上總總因素,讓這一天推遲了八年才上演。
她現在好冷,只想朝火堆靠近一些。
本就單薄的身子抖動著,嘴唇發烏,很快便覺皮膚麻木,手腳有些不聽使喚。
她試著走向火堆,但上官燁像山,牢牢地佇立面前。
而這座山,這道劫,她此生都難以越過了。
他冷冷瞧著楚璃舉步維艱的模樣,“楚璃,你可想好了怎么還?”
還什么?她此刻只知神識被極致的寒冷入侵,一陣陣惡寒將她攻擊地措手不及!只見上官燁在說話,漸漸連他的話也聽得不甚明白。
“讓我烤個火,行么?”她快要捉不住原本的聲線,一張嘴便牙齒打顫,落魄的像只落湯雞,小小的身子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前,被對比地如此鮮明。
一個落魄一個強勢,各都是極致,卻仍有不甘地,在做著最后的僵持。
男人垂下眸子,冷芒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擔憂。
楚璃自小身子弱,風寒畏冷是常事,時常不知怎地便身體不適,往往會吃藥好些天才見好,盡管她習武好動,仍不能解決體質這塊胎帶的毛病,這么冷的天全身濕透,少不得要病上一場了。
上官燁嘴角那抹弧度定格了住,不帶一分感情色彩,目光閑淡,依舊平靜地看著眼前狼狽的女人。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腳下一軟便向前栽了過去。
好巧不巧地栽向上官燁懷。
在她的身體倒下之時,上官燁下意識伸手去接,可這手方才遞出,薄唇忽一緊抿,目染厲色,欲要伸出的手陡地變成拳,在她靠過來的那一瞬,背在了身后。
……
除了冷,楚璃感覺不到其他。
驚醒時夜色正濃,附近有火光映射,一陣陣暖意撲向面頰。
她這才發現,身上披著的竟是上官燁的衣服,濕衣盡除,全身上下唯有這一件衣物!
短暫的驚詫過后,楚璃平靜下來,跟上官燁不需要計較這些,他們兩人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實,糾結這些大可不必。
她睡在一堆細樹枝上,再看,火旁搭著幾根樹枝,她的濕衣不一地晾在上面。
上官燁素來細致入微,衣服讓他縷得板正均勻,不見一絲褶皺。
不知道干了沒有……楚璃剛想起身去拿衣服,上官燁從側旁走來,手中一把木叉,叉上有一條仍在垂死掙扎的青魚。
楚璃飛快地倒了回去,裝死。
偷偷挑起一側眼簾,見上官燁湊在火旁,拿著匕首扒魚,火光將他本是俊白的臉襯得微紅發亮。
他專注無他,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這條魚身上,待剔盡魚鱗,扒去內臟,他再將臟物收拾,去潭下方的溪旁洗魚,背影寧和。
楚璃的心中五味雜陳。
原想著,再次見到上官燁時他們必定生死相對,他刻在秘牢墻壁上的那八個字仍令她心頭顫痛,今日掉入合歡谷,再遇上官燁,她已做好了準備,去迎接他最惡劣的態度與報復。
然而上官燁總會令她捉摸不透,在她以為他愛之時,他躊躇不前,在她以為他會變成惡魔時,他又溫文爾雅。
她倒希望上官燁能瘋一次,如此一來,她的良心便不會這么地痛了……
上官燁回身。
她忙閉上眼睛,一直閉著。
不時便聞出烤魚的鮮香味,這香味勾得她腹中饑蟲放肆,越發地餓了。
正好魚熟,可以吃一些墊墊肚子。
思及此楚璃半睜眼睛,卻見上官燁正在小心翼翼品魚,細致到一概絨刺也逃不過,卻絲毫沒有與她分享的意思。
不時他拿起手邊的酒袋,小飲一口。
就在楚璃打量他的細節時,他鷹眸微抬,電光一般看向她。
她身上一個激靈!
上官燁亦不戳破,只是猛地喝下一口酒,平穩的情緒突然波動。
他帶著隨時會爆發的怒氣,將剩下的魚仍進篝火。
“唉——”楚璃見那條沒動幾口魚的被白白糟蹋,一時好不惋惜,險些沒彈坐起來大嚷“上官燁放過那條魚”。
上官燁冷目看去,下頜人眼可見地一緊,是切齒的力度。
他起身,徑直走來。
“上官燁你到底想干什么?”楚璃看看身上這單薄衣裳,再看只著一身里衣的上官燁,加上這合歡谷底孤男寡女,不言而喻的危險氣息撲面而來。
“要殺就殺個痛快的,”她想到上官燁扒魚的那個利索勁頭,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硬著嗓音說道:“要是不殺,你立馬再做一條魚給我吃!”
話落上官燁已抵至身旁,周身的壓迫感似乎實體化,變成一雙鐵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脈搏與喉嚨。
她凝目對視。
“你還想吃魚?”上官燁咬牙道:“我卻想此刻就將你生吃入腹!”
“你……”
不等她話出口,上官燁突然合身壓來!
楚璃身上一重,兩人合起的重量壓得身下樹枝猛地往下一沉,折斷聲“噼噼叭啦”。
“上官燁你好無恥,君子不強人所難,你飯沒給吃一口還想吃我?”楚璃此刻正惋惜著那條丟了也不給她吃的魚,沒有一點興致,悻悻推著身上的人。
但他的力量,豈是她可以撼動?
上官燁冷笑,“該行夫妻之禮了,你都忘了么?”
“上官燁!我關押你的時候,好歹好水好飯侍候著,可是你……”楚璃話說一半,便被他強勢的吻猛地壓上!
蠻霸的力度像要將她的雙唇壓破,盡情啃食!
絕對的力量才是主導一切的根本!
在他的桎梏下楚璃反抗無力,可越是被他鉗制地難以翻身,她越是想要掙扎,她的骨子里,就沒有“聽天由命”的回事!
嘴被封住,她還有手!
惡念從腦中一劃而過,她的勾起爪的手頃刻向他身下探出!
卻料他仿佛早有準備,在她即將抓握那處時,他即時將那手捉住,眼中浮過一抹嘲弄。
不自量力!
狂肆的吻愈加放縱,他一把扯去她身上單薄的一件衣物,讓這具纖瘦又極致誘人的玉體完全暴露眼前。
“楚璃,是不是覺得激怒我會讓你更過癮?”他口吻冰冷,無一絲憐惜,眼中唯有瘋狂與鄙夷,“好,那我便滿足你!”
“瘋子!”楚璃抬手便要扇!
毫無懸念,她的手被再次截下,“我早該瘋了,如果我能早些醒悟,早些對你絕情,我們都不會落到今日!楚璃,我有多愛你,便有多恨你。”
楚璃聽言苦笑,她正好相反。
她有多恨上官燁,便有多愛上官燁。
不知該說些什么來為自已辯駁,恍然覺得,她能有今日罪有應得。
感覺上官燁冰涼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叩城,她牙關緊咬。
她再多的堅守,在上官燁面前不過是潰不成軍,一敗涂地。
合歡谷,合歡谷……
不知是諷刺,還是天命。
饜足過后,上官燁將烤得半干的衣服丟給了她,“給你十個數的時間,穿好。”
她心如死灰地看著這男人,“你玩也玩夠了,想怎么樣直說就好,一個男人啰嗦到這個地步,真是少見。”
“九、八……”上官燁冷漠地倒數計時。
“你……”
“七、六、五……”
楚璃不知他還要搞什么花樣,哪敢再耗時間,抓起一件衣服便往身上套,可這些年來她習慣著被人侍候,衣服還未穿得利落,眼見著時限快到,急亂中穿得歪七扭八。
“一。”上官燁最后一聲落地,沓雜的腳步聲從前方的黑暗中響起。
待那聲音近了,楚璃才見是四名侍衛,押解著一個人。
楚璃眼睛微瞇。被押解的那人是楊懷新其中一名親隨,吳劍,也是這次負責追殺她的首領。
吳劍頭冠歪歪斜斜地戴著,臉上有一道細碎的傷,像是被樹枝劃破。
“大人,人帶來了。”侍衛稟道。
侍衛將吳劍壓跪在地。
“上官燁,別再做困獸之斗了,你們兩個只是太尉大人眼里的兩條狗罷了!”吳劍倔強地看著上官燁,沒有丁點服軟的意思,冷光轉眼掃在楚璃身上,輕蔑地道:“果然是一對狗男女!”
上官燁見過嘴硬的人太多,面對過無數詆毀指罵,再難聽的都有,自然不會被吳劍激怒。
“你所帶一百二十人,已被我的人馬悉數殲滅于迷失森林,”他淡笑道:“如今,只剩你一人了。”
吳劍怔了怔,怒極反笑,“他們生來即是太尉的人,為太尉而死,是他們的榮幸!但他們的死,已經讓你們的藏身之處暴露了,上官燁,我們并沒有全輸。”
上百數的人追殺楚璃至迷失森林,這么大的追捕行動必有后援,他們出事,上州很快便會對這邊進行支援,上官燁不得不從這個好地方遷徙。
上官燁從不會擔心自已的藏身處,“吳劍,你最該做的,難道不是將楊懷新的事和盤托出,爭取活著離開么?”
吳劍譏笑地道:“太傅啊,侍衛第一信條便是誓死如歸,永不出賣主人,你忘了葉成么,他若是能將你的事和盤托出,又何致于死的那樣凄慘?”
葉成之死是上官燁的一個痛點,葉成與衛顯一樣,是伴他長大的侍衛,他們不光有主仆之義,更有兄弟之情。
他未見過葉成尸體,只聽說他死狀極慘,慘到他的死亡紀錄中,對他死亡過程的描述只有單薄卻觸目驚心的“慘烈”二字。
“是你動的手?”上官燁閉上眼睛,不忍心問,又想從旁人的描述中得到死者的痕跡。
“是!”
“你如何殺了他?”
吳劍瘋一般地嘲笑:“用盡手段讓他痛苦,給他吃了特殊藥物,讓他的痛苦成倍放大,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好一個“用盡手段”!上官燁再張眼時紅目駭人,沉聲低吼:“那我便‘用盡手段’,處死你!”
“好啊,來!”吳劍不僅不怕,反倒極盡挑釁,沖著上官燁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死在你這婆婆媽媽的男人手里,是我吳劍最大的恥辱,失敗者人恒踐踏,你能殺我又怎么樣,還不是一個被女人耍得團團轉的狗男人!”
要不是衣衫不整,楚璃早過去捅了吳劍兩刀,他罵人便算了,激怒上官燁的下場會讓他死得相當惡心,楚璃在意的是,上官燁絕對會當著她的面,讓吳劍惡心巴拉地死。
那種不堪入目的場面,她并不想看到。
“上官燁,”她風涼話地道:“我看他那身衣服挺威風的,殺他之前,能不能先把衣服扒了?”
“死女人!你……”
吳劍又要開口罵,但話才出口,上官燁反手抽在他的臉上!
掌中的匕首從他臉上劃過,將他臉至嘴角那塊割開,用最直接的方法讓他閉嘴。
吳劍的臉頓時鮮血淋漓,爛開的臉痙攣似的哆嗦著,只有嗓子發出呃呃啊啊的聲音,詭異地像地獄中的死亡之聲。
楚璃長眉一擰,轉過頭去。
上官燁把匕首丟給其中一名侍衛,“剝了。”
“大人,剝幾件衣服啊?”
上官燁冷冷轉身,“把他的皮,剝了。”
“……是。”
吳劍眼睜如銅鈴,恐懼感鋪天蓋地襲來,想要求饒示弱,卻已經來不及了。
剝吳劍的整個過程沒有回避谷中唯一的女人。
空氣中滿是血的腥味。
楚璃第一次親眼見到大剝活人,看得惡心連連,幾回作嘔想吐。
幸虧沒吃東西,這才吐不出的。
剝光皮的吳劍被侍衛扔進水潭,仍下水時他還未死,在水中撲騰了幾次才漸漸沉進水底。
血腥味立刻引來一陣魚群,競相爭吃之下在潭面激起了一片水花。
然后潭面慢慢地平靜下來,不時便恢復成原先風平浪靜的模樣。
上官燁看著水潭,面無表情。
楚璃卻渾身發冷,唇亡齒寒。
“上官燁,但愿你的殺戮不要牽連到無辜的人。”
“誰無辜呢?”上官燁轉身看來,篝火下見他眼角有輕蔑的笑,“大陳之亂,金殿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坐在金殿上的人,更是該死。”
“是,”楚璃長抽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我該死,如果我的死能讓你平息憤怒,那么我現在就跳下去,沉尸潭底。”
話出口,換來他一雙血色目光狠狠瞪來:“在大陳安定之前,你沒有資格決定自已的生死。”
“那你想讓我怎樣!”
他的嘴角冰冷地彎起,一字一頓道:“讓你親眼看著我,拿走你最在意的東西。”
楚璃意料之中的事罷了。
她最在意的東西,便是她昔日向上官燁下手的動機。
她攏起衣袍,走到上官燁面前,
“那我還有沒有資格,請求你一件事,以及,跟你做一個交易?”
上官燁給她一個“但說無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