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露出一張小人得志的臉,會毀了你如此漂亮的臉蛋,”楚璃耽下眼,瞧瞧她持劍的手,不無玩味地道:“你這雙手是用來習舞煮茶、撰文提字、傾盡文人雅士之能的,用來拿劍殺人,未免太可惜了?!?
“用來殺你,一點也不可惜?!眽m湮被壓抑地夠久,好不容易楚璃落在她的手,她豈會讓楚璃好過?
不知不覺她的眼底溢滿了陰毒與狂肆。
她握劍的手在發抖,天知道她多想把楚璃的脖子就此抹掉,但幾次動殺念,都叫她即時制止了住。
楚璃畢竟跟上官燁同床共枕過,沒有上官燁的親口命令,誰敢要她的命?
劍下的人什么也不做,只是定定地看著塵湮,眼中帶著絲絲不屑與挑釁。
這是一雙天底下最明凈的眼睛,清澈如孩童,亦是天底下最復雜的眼睛,因為她太過清澈。
眼睛是人的心靈,她卻在心靈上蒙起一層完美的保護色,使得無人能從她的眼中,得見她的真實意圖,
除了,上官燁。
但這樣的眼神卻看得塵湮心驚膽戰,持劍的手隱隱發抖,“楚璃,我真想挖了你的眼睛!”
楚璃笑笑,“塵湮,單對上官燁的話,我對你已沒有了威脅,現在上官燁恨我入骨,不可能再與我復合,這個機會與你而言很好,你大可以趁虛而入,把他拿下?!?
她的視線上下掃量,將塵湮從頭到腳過目一遍,“以你的條件——我只說身體方面,是配得上他的,單看你這個人,能不能令她滿意了?!?
塵湮被她說得心頭一動,對上官燁的執念是塵湮此生抹不去的烙印。
活在這世上,塵湮沒有一日不希冀著與太傅在一起,哪怕只能陪著,侍候著,永世得不到,只能看見便好,她愿將自已零碎,碾進塵土里湮滅,只要上官燁能在她融化的泥土前駐足,能呼吸到有她氣息的空氣,對她而言便是值得。
如今……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
楚璃見她動容,不顧脖子被劍劃傷的危險,湊向她數寸,抑聲笑道:“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將太傅睡到手的?”
塵湮像被人洞穿了心思,手腕一抖,劍鋒劃破楚璃的脖子,鮮血順著鋒刃,一點點地流溢而下。
受傷的人只不過稍稍蹙眉。
持劍的人卻是方寸大亂,“當啷”一聲,劍掉落了下去。
楚璃微笑,心思徹底放松下來。
畢竟是個小奴婢罷了,她沒本事和上官燁的大象腿叫板,有的是功夫去扯塵湮這條蚊子腿。
合歡谷內有洞天。
現在是寒冷冬季,這里仍溢著草木香氣,透著清新的初春味道,水潭幽幽,地石鱗鱗,霧汽如云般浮在上空,鬼斧神工,比匠人精心布置的園林更令人驚艷。
根據楚璃所見過的志怪一類書的經驗,她總結出一個道理來:逢山必有谷,逢谷必有洞。
嗯,她被塵湮帶進谷底的山洞里去了。
山洞倒算高闊,不出外窄內寬的天然框架,她捉趣地想,將這里點上燈,放一張矮幾,煮兩杯清茶,便能過上悠哉的小日子了。
楚璃苦中作樂地肖想,若能得一心人,在此把酒話桑麻,也不失為人間一樂。
“出去?!?
塵湮吩咐押送楚璃進來的士兵。
目送士兵退出山洞,塵湮仍顧慮地伸頭看了看,從手上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壓在楚璃的臉上。
她氣息略粗,能看出她的緊張。
楚璃淡定一笑,順著她的意思乖乖坐倒,“劍拿不動換了個小的,塵湮,你想怎么樣直接說好了,我不是婆婆媽媽的人,要殺要砍給個痛快挺好的?!?
“剛才你說,”塵湮眼睫微顫,秀美的墨珠子轉了轉,“你說,要告訴我太傅是如何愛上你的。”
果然上鉤。楚璃擰著眉頭做一臉痛苦狀,晃動著肩頭好緩解被綁的不適,“能否先松個綁,我慢慢跟你說來,反正不會跑,也跑不了?!?
“我量你也不敢跑。”塵湮還是謹慎地看了楚璃一眼,為了楚璃那份征服太傅的“秘籍”,她得盡量穩住才是。
塵湮無多猶豫,當下收起匕首,再替楚璃解開了繩子,丟掉。
松動著被綁麻的手臂,楚璃找了個輕松的姿勢屈腿坐起,狡黠的眸光往塵湮的臉上睨去,“想讓太傅愛上你,其實很簡單,聽過一句話么,女追男隔紗,男人即便再有定力,也禁不住女人屢次明示暗示。”
“如果你只會逗他,他不會愛上你的,他那么驕傲,多少女人想在他枕邊有一席之地,其中不乏一些精通媚術的女人,但是得逞的只有你一個。”
“我是該榮幸么?”楚璃話音微揚。
塵湮暗咬牙槽:“你積了八輩子陰德?!?
“那我現在便手把手教你,如何做才能讓太傅春心萌動,”楚璃拍拍身邊,塵湮意會后忐忑坐下。
楚璃替她拔順一縷亂發,眼底閃過些些狡詐,柔聲地笑道,“太傅性子清冷,想要他心動,絕不能像外面那些妖艷賤貨般盡下猛藥,想對他表達愛慕之意,須得徐徐圖之,潛移默化間充斥他的生活,比如生活一件簡單的事,喝茶——”
楚璃四下瞧了瞧,她口渴良久,嗓子早就發干發癢,再不喝水嗓子非得啞了不可。
塵湮即刻向洞口喚道:“拿壺水來!”
“記得要有茶具?!背⑿μ嵝?。
“拿茶具!”塵湮補充。
洞口待命的士兵懵了片刻,才訥訥地道:“屬下去找!”
楚璃靜靜地等茶喝。
不多會兒過去,高效的士兵便拿來一只水袋,兩只碗,那碗看著極是粗糙,隨意地放在地上,還好洗的算干凈,此一時彼一時,楚璃出門在外并不矯情,更何況現在正落難,講究不起。
瞧瞧旁邊正期目而望的塵湮,楚璃恍惚覺得,若不把招呼上官燁的絕活拿出來便是對她不起了,“大多時候,是太傅給我倒茶,然后我……”
說到這時,塵湮起身去倒了茶。
楚璃表示她很上道,對此非常滿意。
“太傅是一個很講禮數的人,我們平時相處他謹守為臣之道,當然我知道自已是哪根蔥,不會太矯情讓他瞧著煩?!背н呎f邊瞄著為她沏茶的塵湮。
原以為她落在上官北手上,會是個生不如死的光景,哪曾想還能得到美湮的服侍。
她將塵湮當作上官燁,像平常在宮中一樣,捏著碗,將碗緩緩送向塵湮,剪瞳依舊是清澈明凈,卻帶著一絲玩興輕松,使她整個人更加鮮活,很有感染力。
連塵湮瞧見都微微一頓,一股望塵莫及的感覺悄悄漫了上來。
她與楚璃是兩種不同的人,她在國公府嚴苛的規矩下成長,她的性格里帶著禮教的古板與壓抑,而楚璃,是在那個男人的庇蔭下長大,知那男人所有優缺點,知他每一個細小動作所代表的微末心思。
楚璃端著碗,用這種眼神瞧了塵湮片刻,才呡下一口。
水入口中她眉頭微皺,似想到了什么,詢問的目光看向塵湮。
“水不合胃口?”
楚璃含著水,點點頭。
“這是水潭里的水,我與士兵都在喝,水挺清澈,”塵湮費解地看著楚璃的臉色由明轉暗,再至深暗,“有問題么?”
水潭的水……
說起來并沒什么問題,只是,里面曾扔過一個被剝了皮的男人,而已……
“噗——”
……
“太尉府出事了?!?
迷失森林云霧繚繞,層層疊疊的霧汽、樹林,與迂回曲折的地勢,是這里最好的屏障。
在楚璃潛回上州的同時,他曾另外一名將軍接頭過,今天才折回鰲山,謀劃后算。
衛顯躬身站在上官燁面前:“據城里傳出的消息,楊懷新被殺了,但為了防止惡劣影響,太尉府與肅王那邊對楊懷新的死訊密而不宣?!?
上官燁眼眸微瞠了下,繼而恢復成淡漫的模樣。
真是她做的么?
“消息稱,前晚楊懷新從暗香藝坊召了姑娘,那姑娘是在服侍楊懷新時下的手,”衛顯稟道,“之后利用太尉腰牌出城?!?
“那姑娘……”上官燁咀嚼著這幾字,本夠清冷的眼眸此刻滿是冰霜,“姑娘是藝坊的人?”
“事出后,朝廷方面的解釋是太尉府遭遇刺客,要清查所有有關人等,于是暗香藝坊當夜被抄,但屬下并不認為殺楊懷新的,是暗香藝坊的人?!?
上官燁冷嗤一聲,許是林間太冷,他將身上雪青色狐皮大氅攏了攏。
若楚璃真的殺的楊懷新……
他還真沒想好,該不該與楚璃行下一步談判。
畢竟他沒有答應過楚璃,說她只要殺了楊懷新他便不反。
他想,他甚至并不怎么想見她。
上次見過楚璃后,上官燁在離開鰲山之前派了一名屬下在合歡谷底,吩咐其等楚璃十日,其間有消息皆要快馬加鞭稟報,然而十日之約快到了,京中也傳出楊懷新被殺的事,不知她來了沒有。
想到這兒上官燁抬步,與衛顯道:“隨我去合歡谷一趟?!?
“大人!”剛動步,一名士兵來報:“李將軍有請。”
正事要緊,上官燁暫壓前去合歡谷的念頭,隨那士兵一道去了軍賬。
軍賬內已聚集各部十名統領,這些人是上官家死黨,當初睿夫人察覺銀面是假的上官燁,那時便已暗中與這些人聯系,一面暗尋上官燁的下落,一面做好起兵的準備。
不然上官燁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聚集他們,并為拿下上州做出完善的準備。
眾人起身跪向上官燁。
“太傅大人!”
“各位不用多禮,快快起身,”上官燁忙上前攙扶,見各位風塵仆仆,向賬外喚道:“給各位大人奉茶。”
“是?!币粋€清脆甜美的聲音應著。
上官燁回身看去。
她一身白凈素衣,飄逸衣袂因風浮動,為她本就出塵的形體與容顏,添了幾分飄逸之氣。
塵湮率兩名士兵為各位大人斟茶,待到上官燁的時候,她學著楚璃執杯的手勢,將杯遞給上官燁。
上官燁見她端杯的手時,心頭似被什么東西重重擊上,狠狠地抽痛了一次。
別人端杯三指都在外沿,楚璃卻習慣將食指壓在杯內,這種拿杯的手勢,女人當中他只見過楚璃一人用過。
上官燁曾不止一次提醒過,食指會沾上酒,頗不衛生,但楚璃回回只是聽聽作罷,既不住心里去,亦不會作任何改變。
執杯在手,塵湮將上官燁定定而看,也不說話,眼中透著一絲不羈與放肆。
上官燁的眼神陡然冷卻,像是一塊不可被人碰觸的地帶遭遇侵犯,他的心頭頓起怒火!
“東施效顰,不可忍!”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話還未停下他長臂一揮,一掌打翻塵湮手中的茶。
塵湮嚇得心驚膽跳,立刻白著臉伏身跪下,頭不敢抬地求饒:“奴婢該死,請大人息怒!”
“不要在我面前抖機靈,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你的做法讓我極其反感!”上官燁低吼,青筋爆起的額頭正昭示他的憤怒。
他從未當眾訓斥過塵湮,從未將塵湮當一般的奴婢看待,哪怕她給楚璃和無憂下藥,他也不曾追究責任,如此寵著,便活該落到如今的結果么!
塵湮沒想到會適得其反,生怕上官燁從此會討厭自已,哭著求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請太傅息怒……”
“滾出去!”上官燁像一頭暴躁的獅子,惡狠狠指向賬外:“十天內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你好自為之。”
賬中的人們被上官燁的暴怒驚動,愕然相看。
塵湮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便是守著上官燁,如今承他責難令她不得釋懷,戚戚道:“大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奴婢只不過想讓大人舒心,奴婢絕無……”
上官燁一個字也不想再聽,盛怒下目色轉紅:“走!”
“大人息怒?!崩钏寄暌婚_口,眾人紛紛承應,“姑娘舉止雖有些失禮,但請大人保重身體,不要與她一般計較?!?
“是啊大人!”
眾人只以為塵湮失禮受責,賬內只有衛顯一個旁觀者看出了端倪。
塵湮在模仿楚璃,她犯了上官燁的忌諱。
每個人都有底線,而楚璃就是上官燁的底線,旁人不得逾越的禁區。
在眾位大人的求情下,塵湮磕破了腦袋才暫緩官燁的怒火。
失魂落魄地離開軍賬,她每走一步,便多恨一分。
哪怕太傅與楚璃鬧至如此田地,楚璃對太傅的影響仍然至深,憑什么!
她哪里比楚璃差了,憑什么楚璃可以得到太傅的身心,而她竟然連模仿,都要受到如此對待?
她不服氣!
恨火越燃越旺,她暗咬牙槽,含恨向合歡谷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