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信那屬下心疼挨教訓的姑娘們,唏噓道:“可慘了,有的姑娘衣服都叫打沒了,還有落水的,喝了半肚子洗澡水啊的,只因小公子是隨大人一道過來,屬下們不敢還手,這樣下去……”
屬下在等著上官燁發令,好給姑娘們出口惡氣。
上官燁卻只是眉尾輕挑:“她還有力氣教訓姑娘們?”
傳信那屬下點頭如搗蒜。
“看來她的身體恢復地不錯,”上官燁慢條斯理道,“去問問小公子,十個姑娘夠是不夠,不然再送十個過去。”
屬下:“……”
見上官燁面露安慰,眼角眉梢里帶著絲絲喜意,屬下這才恍然大悟。
求生欲催使下老實閉了嘴。
擺平這幫姑娘后楚璃整了整弄皺的衣衫,儀表堂堂地走出房間。
經過三樓一間客房時,見那房門開了三四寸縫隙,門栓上掛著一只香包。
楚璃停下腳步,注意力停在那只香包上。
香包不稀奇,民眾們酷愛的小物什,但這香包卻讓楚璃目中一緊!
巴掌大的一只香,團龍附鳳,用金線繡制。
楚璃內室的帳頂,也有這樣一只香包……分明是一母雙胞!
這繡工、圖案、布料,完全一模一樣!
香包是無憂所贈,她還一度懷疑香包本就出自無憂之手,這房間內的人,不言而喻。
他將香包掛在此處,可見她一進樓子便引起對方的注意了。
楚璃環顧四下,推門走進,取下香包后再將房門關閉。
“噓——”聲音過后,一襲白衣的男子從簾后移步而來。
果然是無憂!
楚璃目光驟冷,箭步抵上前去,不等無憂開口,她一把揪起無憂前襟,惡狠狠道:“無憂,你簡直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無憂眼眸低垂,無顏以對。
他在做自已認為損失最小的事情罷了,他放棄大陳,不對上官燁做任何抵抗,他本是善良的人,大陳姓什么他并不關心,因為本就與他無關。
他棄大陳而去,壞了岑國對大陳的計劃,勢必成為岑國的罪人,已是無路可走的結局了。
“說,”楚璃抑聲喝道,“做為大陳的王爺,哪怕你將我趕出上州,我忍了,但是,你將我趕走卻不思保衛大陳,將位子拱手送人是何意?你為何那樣心急,無憂,告訴我為什么。”
“抱歉。”無憂低下頭去,大掌包住她青筋畢現的手,將她的手從身上拿離。
“一聲抱歉,就夠了?”
無憂嘆氣,長長的睫毛下一片濕潤,“可除了抱歉,我不知該說些什么。”
楚璃甩開他的手,背開身問道:“燕樓不是普通窯子,不知你進來是有意無意,若是被人發現,你休想逃過。”
“抓捕肅王的命令已傳至西寧,我是被人追到燕樓來的,起先并不清楚,之前見你與上官燁過來,于是……”
他的聲音哽住,自知西寧一行九死一生。
只想在死前,再見她一面罷了。
“如何?”楚璃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既然逃,找個像樣的地方逃,你可知你來西寧的事已惹怒上官燁,他不可能讓你得逞。”
在楚璃的定義中,肅王是堂堂的大陳王爺,皇室的尊貴血脈,所以至死都要保持皇室該有的尊嚴。
岑國與大陳宿怨重重,逃向岑國,便是在這恥辱里再加上不可忽視的一筆。
而對于無憂的絕望,她一無所知。
“沒關系,即便我逃出西寧,也不見得能活。”無憂隱去眼中低落,用晶亮的眼神看著楚璃,“看見你還好,我心里好受些了,可見上官燁不管做了什么,對你的心始終未變。”
心頭忽然作痛,他皺眉道:“如果可以,好好做一個夫人,盡管我這樣說很沒出息,但這是目前你唯一的退路,有時候我想,若有一人肯拿真心待我,那么我愿為她放下一切。殿下,停下你不停奔忙的腳步吧,你操勞這么多年,是該靜下來享受自已的生活了。”
“做上官燁的金絲雀,這叫什么享受生活?”楚璃不想再提她和上官燁的事,他們之間的糾葛太多,所謂的愛摻雜著太多東西,她自已都已然分不清,他們是不是真的愛過。
略過上官燁,楚璃問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上官燁懷疑你會投靠岑國,而你的動向,確實給了他這種預示。”
無憂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如果我說是,你會怎么想?”
“是?”楚璃不敢置信,眼見著面前男人陌生了起來,“你去投靠敵國,甚至連瞞我都不屑了?作為大陳王爺,你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跟我說要投靠岑國?”
“是,我要去岑國一趟,”無憂背開她責備的目光,肯定地答道:“必須去。”
“無憂……”楚璃氣得眼前一暗。
見她身子一頓,無憂忙出手攙扶,但他的手剛挨著她肩膀,便被她狠狠一掌推開。
“楚家子孫沒有軟骨頭,如果你非要投靠岑國……”她雙拳緊握,似要把一排銀齒咬碎,一字一頓道:“大陳國丟不起這個人,我會殺了你。”
“好。”聽到這話無憂卻坦然地很,如果他必須死,而又能自已選擇死法,他希望自已能死在她的手上,“就在這里,動手吧殿下,我的命本是你給的,現在由你親手拿走并無不可。”
說完他輕閉雙眼,微微昂頭,示意愿將他的全部,交在她的手上。
“別以為我不會動手,”眼淚在眶里打轉,她的口吻依舊堅決,“我不允許你進入岑國,你一旦踏進那片土地,便再也洗不清叛徒的惡名,楚家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子孫。”
“我知道。”無憂道:“但愿你殺了我以后,不再被一個姓氏牽絆,好好地生活下去。”
楚璃抬起的掌久久停在半空,又憐又恨的眼光,直盯盯看著他心死的模樣。
究竟是誰,親手造成了楚家的沒落,將他們彼此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在整個變遷中,沒有人真的罪大惡極,同樣,也沒有人是無辜的。
她從不敢將過錯推在無憂身上,因為是她這個無能的公主,將一個破綻百出的大陳交在他手上,哪怕他發起宮變,也與后來上官燁直搗上州并無多大因果。
全是她的錯。
在她自私地為上官燁留后路、不顧姑姑與眾屬下的勸告一意孤行時,那個局面,便注定了沒有人可以扭轉。
該死的人還沒死,她憑什么去要無憂的命?
正如她為了種種因由,選擇活在上官燁身邊,無憂也可以選擇自已的路。
抬起的手終究放了下去。
楚璃轉過身不想再看他,“除了不能去岑國,其他的路隨你挑選,趁他們還沒發現,趕緊走。”
“你不問我去岑國的理由么?”她欲走時,無憂問道。
“我不想問。”
無憂失落地往后頓開一步,心痛地喃喃著,“你不想問……你對我的一切,似乎都不感興趣呢……”
楚璃充耳不聞。
往門前走時忽聽一陣腳步聲在房外響起,接著“砰”地一聲轟動,面前的門應聲而碎!
碎裂的門后,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上官燁。
“無憂,果然是你。”上官燁的兩名屬下涌進房間,迅速向無憂逼近。
無憂不曾反抗,由他們將長刀架在自已肩上。
“上官燁,除夕夜我們的約定,你可還記得?”楚璃并未攔他抓人,反而問向上官燁。
上官燁冷凝的面色又寒上幾分,“自然記得,我答應你,不再追剿秘衛,放他們一條生路。”
“好,”楚璃直視他道:“無憂同樣是我秘衛中一員,你不得追剿。”
上官燁鷹般的眸子微瞇,慢步向楚璃走去,強烈的壓迫感充斥周身。
等他高大身形將楚璃籠罩,氣勢將她的驕傲碾碎成泥,他方才笑問:“你倒真有意思,無憂何時成了你的秘衛?秘衛的花名冊上,可沒有肅王這個人。”
楚璃淡笑,“是的大人,方才我才將無憂列入名單,此后他便是秘衛中的一員了。”
上官燁不該對她的話感到驚訝,楚璃本就有找茬的“特長”,最擅長鉆空子。
楚璃向他點頭以示認真,接著道:“而且我們的交易中并沒有明說,交易過后不得再將任何人加入秘衛名單,因此,凡是我指定加入秘衛的人,大人原則上都不應該再行追剿。”
靜靜地聽她說完,上官燁嘴角勾起淺淺弧度,不知是怒極反笑,還是無可辯駁。
楚璃提醒胸有成竹地提醒道:“大人,如無異議的話,可以放人了。”
話落后房間一瞬死寂,呼吸聲如履薄冰。
良久,上官燁才爽朗一笑,“好啊楚璃,果然是死性不改。”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上官燁向那兩名挾持無憂的屬下揮揮手,示意退下,“好,我放了他。”
“不僅放了他,還得答應不得追剿。”楚璃說這話時明顯感到上官燁的眸子變冷,可她卻恍若未見,“并不是我不識好歹,這是大人答應過的交易,既然答應了,你就得守約。”
上官燁的食指撫上她的下頜,溫柔擦動,從這個角度,可見她羽睫分外密長,琉璃眸子分外迷離。
好一個令他心醉的俏模樣。
隨著她年歲增加,成熟女人的味道在她體內瘋狂滋長,越發美得動人心魄,撩得人心浮蕩,像一只迷失的船,只想扎入她的港灣。
上官燁無法拒絕。
何況她永遠那樣有理,說得人無可反駁。
“是,”上官燁放開她的下頜,冷聲道,“我答應放過他,但他也要答應我,從此不再生事,若我發現他有一絲不軌舉動,殺無赦。”
楚璃這才松下心弦,回身看向無憂,“聽見了么,走吧。”
無憂微垂目光,原地滯留許久,才應了一聲:“我聽見了,楚璃。”
進入上州后,無憂一直喊她“殿下”,這是之于一個兄長、一個平民的稱謂,不敢再直呼其名。
而今用一聲“楚璃”為道別,算是他在臨走前,以朋友身份對楚璃最后一次道別。
此后,山高水長,愿不再相見。
她已得相愛之人,只愿她莫再傷害,莫再錯過,一生平安喜樂。
而他自已呢,刀山火海也好,山窮水盡也罷,皆是命數。
燕樓不知何時,不復之前喧囂,來時鶯鶯燕燕,在無憂離去時一片靜默。
人們自發性地停止聒噪,視線全部集在他身上,仿佛被他身上莫大的憂傷感染,呆呆地目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外。
“啪!”
一只茶杯掉在地上。
驚醒了方才呆滯的人群。
“怎么回事?”
“誰的東西摔了?長不長眼啊!”
“你罵誰呢!你不還是看著人家公子眼睛發直!”
“……”
樓子里頓時吵嚷聲起,叫罵地好不歡快。
然后親親我我、風光旖旎的事繼續上演……
畢竟是一座窯子啊。
寒星寥寥,陰風陣陣。
西寧是邊關城市,比上州等地更冷,尤其夜深人靜時,能聽見帶有哨聲的北風,從西寧城上瘋狂掠過。
燕樓,樓頂。
衛顯抱劍坐在垂脊上,與一名黑衣屬下道:“無憂不能放。”
那名屬下是燕樓老板,負責燕樓人員運作,生得高壯,長相略憨,人稱燕老板。
燕老板向衛顯抱拳,為難道:“屬下明白衛大人的擔憂,可太傅大人說過,不得追剿秘衛人員。”
“但你別忘了,大人的條件,是秘衛人員不得有不軌舉動。”
“無憂好像并無不軌舉動。”燕老板傷神。
做為上官燁忠實屬下,燕老板自然想讓主子順利上位,而無任何后顧之憂,但無憂確實是莫大的后患。
偏偏主子與楚璃達成協議,為了所謂“誠信”,將自已置在風險當中。
衛顯冷笑,“燕老板,無憂沒有不軌,那我們便給他制造一個‘不軌’。”
燕老板眼中微亮:“請衛大人指示。”
“無憂逃往西寧,是奔著岑國去的,如今大人放了他一馬,或許他會放棄打算,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怕他放棄去岑國,我們想個辦法逼他去就好,如此一來,我們追剿的便不是秘衛無憂、肅王無憂,而是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國賊。”
“大人英明!”
……
一夜到亮,睡不安枕。
楚璃撐著酸痛的腰肢起身,聞見雅風閣外有香味飄來。
居然是烤紅薯的味道!
香味勾得楚璃腹中饞蟲肆虐,她飛快穿衣離室,見走道里放著一只小火爐,而走道內無人,那香氣,正是從火爐中傳來。
這是上官燁地盤,料想不會出差池。
她放心上前,拿起火爐旁的小鐵夾,翻動架在爐上的兩只紅薯,正好昨晚她沒進晚膳,這下可以裹腹了。
捏了捏,好軟,但是好燙!
“等不及了?”上官燁輕緩的聲音從走道另一頭傳來,音色里聽不出一分棱角。
楚璃不甘心,又去碰了紅薯一爪子,卻被燙得再次縮手。
上官燁搖搖頭,瞧她一副饞樣,真是令人……
想將她喂成一頭無憂無慮的豬啊。
“別燙著了,”上官燁淡聲提醒,拿出備好的紙,折成幾折,再將紅薯放進紙內。
見她似乎等不及了,他小心地開剝紅薯。
“你不怕燙?”楚璃見他面不改色,暗哂上官燁的皮究竟有多厚。
上官燁不言語。
隨著他手指的剝動,香甜紅潤的紅薯肉便露了出來,隱隱有些油滋滋的感覺,瞧著便像天下第一的美味,令人受抗不住,只想一口氣將它吃干抹凈。
楚璃吞了吞口水。
像只嗷嗷待哺的雛鳥。
上官燁轉眸,瞧楚璃心急反而剝得更慢一些,時不時還屈起手指,做出“好燙我要吹吹”的小動作,急得她幾欲抓狂。
“你到底還剝不剝?”
上官燁掀起眼簾,用一種“你沒禮貌”的眼神看去。
楚璃看明白了,他是故意晾著她,存心找她的不痛快!
她實在太餓,伸手便要去搶,不料一把捏在紅薯肉上,燙得她立即縮回手去。
上官燁見狀丟下紅薯,捉住她被燙傷的手,眼中瞬間布滿心疼,匆忙喚了聲:“阿璃!”
不知怎地,這聲“阿璃”喚得楚璃心頭一顫,手上被燙的地方已沒有多少痛感,只有被上官燁不容置疑握住的緊窒感,酥麻感。
想抽手,他卻不準。
“一只紅薯罷了,值得你舍手去拿?”上官燁恢復成不茍言笑的臉色,口吻不乏責怪:“你身嬌肉貴,瞧瞧,手指都燙紅了。”
他的話中似有一把小刷子,撓得她心底癢癢,同時又像初晨的陽光,明亮又足夠溫和。
她完全看不懂上官燁了。
甚至,看不懂自已。
她抽回手來,索性起身離去,“我不吃了還不行?”
“真不吃了?”上官燁望著她離去的背景,“還有一只呢,真不吃的話,我送給樓子里的娘子了?”
楚璃繼續走。
就不吃,白給也不吃!
可又一轉念,白給的不吃白不吃!
腹中即時鳴起了將軍鼓,楚璃饑餓難耐地甘拜下風。
想著不能太虧待自已,她旋即轉身,不料迎上她的,是上官燁霸道而寬厚的懷抱。